160.魚目豈能混珠(上)
待梁九功奉命離開,康熙皇帝便找了個理由將包括陶沝和四阿哥在內的一干人等全都遣出了房間,只有太子被他留了下來,想來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話想要單獨對這位太子殿下說。
陶沝雖然心存擔憂,但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卻先一步朝她投來一個撫慰的眼神,意思顯然是要她放心,陶沝無奈,只得隨四阿哥等人一起離開。
那些宮人走出明間后便各自候在了廊下不遠處。
而四阿哥則是徑直走到院中的一顆紅梅樹下停住腳步。
陶沝見狀微微猶豫了一下,也跟上前去朝他行了個禮:「剛才多謝四爺仗義執言!」
四阿哥聞聲迴轉身子,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先前戴的那張面具果真壞了么?」
他這話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好壞,陶沝一時間也猜不透對方究竟是何心思,只能老老實實點頭:
「嗯——那天掉下水去的時候弄壞了,先前那人給我面具的時候也曾說過,面具不能長時間沾水,否則會被泡壞,奴婢如今也是迫不得已才……」
四阿哥聽罷沒有立即答話,似是在心中判斷她這句話的可信程度,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接下去道:「原本爺還以為若是讓他看到你這張臉,定會對你有所嫌棄,但瞧剛才的情形,他似乎並不介意你跟以前那位九弟妹長得相像,反而還在皇阿瑪跟前一味維護你……看來你倒是的確有幾分本事!」
「呵呵——」陶沝知曉對方說的「他」是指太子,當即乾笑兩聲,沒有接茬,只默默在心中腹誹。幸好四四大人不知道她和那位太子殿下之間的過往,否則他一定會懷疑她當初主動提出入宮的動機。
「不過皇阿瑪對你這張臉似乎頗有芥蒂——」許是見她沒有答話的意思,四阿哥那廂頓了頓,又自顧自地往下:「看來傳聞所說似乎不假……」
「傳聞?」陶沝聞言狐疑地眨眨眼睛,「什麼傳聞?」
總不會是傳她勾引太子,還被康熙當場抓包的事吧?!
四阿哥睇了她一眼,語氣不變:「傳聞那位傾城姑姑三年前突然失蹤是跟以前那位九福晉有關!因為九福晉喪生火海的當日,那位傾城姑姑也憑空消失了……」
陶沝這次明顯怔了怔,眼神也隨之一黯。這件事的確是跟她有關,只是憑空消失這個說法未免也太……
「這話四爺是聽誰說的?」她相信四阿哥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個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傳聞。但四阿哥這廂卻彷彿並沒有聽到她提出的這個問題,反而接著他方才的話茬往下道:
「……那日之後,皇阿瑪曾派出大量人馬去尋找傾城姑姑的下落,可惜最終卻是一無所獲,那些人只查到傾城姑姑當日離宮後去了城中的一家商鋪,之後便再沒有任何蹤跡了……」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似是想到了什麼,將目光幽幽定格在陶沝臉上:
「想來,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陶沝聽罷先是愣了愣,緊跟著仰頭直直迎上了對方的視線:「四爺,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嗎?」
她直接省去了奴婢這個稱呼,語氣也異常堅定,讓原來還想從她這裡套出些許口風的四阿哥為之一愣。後者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好一會兒,忽然轉開話題道:
「爺聽說,你前兒個是被九弟新納的那名妾侍給推下湖去的?」
「嗯!」雖然不明白四阿哥為何會突然將話題轉到這上面,但陶沝還是硬著頭皮朝他點了點頭。
「她為何要這樣做?」四阿哥顯然是對這當中的來龍去脈有些好奇,「是因為她看到了你這張臉?」
「不!」陶沝果斷搖頭,「奴婢當時戴著面具,是被她推下水之後,那張面具才弄掉的……」說完,見四阿哥臉上愈加不解,又猶豫地補上一句:
「依奴婢愚見,她之所以推奴婢下水,恐怕是因為奴婢追問她關於傾城的下落……」
「你說什麼?!」一聽到這話,四阿哥臉上頓時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眉心也直接擰成了川字,「你的意思是,她才是真正的……」
雖然他並沒有直接點出最後那個稱呼,但陶沝心裡清楚他想問的定是對方是不是才是真正的九福晉。她抿了抿嘴,沒有直接肯定或否認對方的說法,而是換了個方式反問道:
「想來四爺應該也已經見過九爺新納的那名侍妾了吧?您覺得,她和以前的那位九福晉相像嗎?」頓一下,又略帶深意地強調一句:「應該比奴婢更像吧?」
四阿哥這次被她問得明顯一懵,好半天才皺眉應聲:
「沒錯,她和以前的那位……幾乎長得一模一樣,連聲音都一樣,只不過……」
「既然連長相和聲音都一模一樣,那就證明她才是真正的九福晉,不是嗎?」也不等對方把話說完,陶沝這廂就已搶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話頭。「而且奴婢之前聽說,以前那位九福晉也很喜歡推人下水呢……」
「……」聽她這樣一說,四阿哥的嘴角當即狠狠抽了抽,正要繼續發話,紫菀忽然悄無聲息地從另一邊冒了出來:
「四爺,五爺那邊正找您呢,說是萬歲爺的湯藥已經重寫了方子,讓您過去一起瞧瞧呢——」
紫菀的出現算是恰到好處地暫時解了陶沝的圍。
陶沝見狀心中一喜,立馬當仁不讓地沖面前的四阿哥擺出一副「您趕緊走吧,我一定會乖乖待在這兒!」的表情,直看得後者一陣無語。
不過無語歸無語,四阿哥終究還是跟著紫菀一起離開了,畢竟他眼下扮演的可是一個孝順兒子。臨行前,他眼光高深莫測地瞅了陶沝一眼,大約是要她留在這裡好自為之。
待四阿哥離開,陶沝獨自站在原地,仰頭看向枝頭綻開的朵朵紅梅。
又是一年紅梅開花的季節,這裡的紅梅原本就開得極好,加上今兒個又是暖陽日的關係,那些殷紅的花瓣被惹眼的綠色襯托著,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比平常更加美麗妖艷。
陶沝記得這些紅梅的品種叫作骨里紅梅,是梅花中的珍品,這還是三年前那位八阿哥告訴她的,就在九九府邸的後花園里,那時候,九爺府的後花園里也開著如此這般絢麗的紅梅,卻可惜,那樣的畫面如今已變成了她心底最沉痛的回憶。
正想得出神,冷不丁一個熟悉的男聲突然從陶沝後方不遠處傳來——
「你這麼快就到了?」
話音未落,一個孔雀藍的身影已停步在她的身後。那人的身上散發著一股熟悉的混著桃花和留蘭香的香氣,令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個人,無疑是九九。
「怎麼,你在這兒發什麼呆呢?」
那溫柔得彷彿能掐得出水一般的輕柔話語從近旁幽幽傳來,伴隨著溫熱的鼻息,柔柔得如暖風一般拂過她的耳畔。
陶沝整個人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顫,而後迅速轉過身,像躲避瘟疫似的,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抬起頭,正對上對方一臉詫異——
「怎麼了?」
九九似乎被她這種過激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當下不由地皺了皺眉,定睛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再度追問:「你怎麼這身打扮?還有,裳兒人呢,她怎麼沒跟在你身邊?」
他此語一出,陶沝頓時眨巴眨巴雙眼。
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啊?
聽這話里的意思,九九他該不會是把她錯認成那個冒牌衾遙了吧?
「九,九爺……」腳下不自覺地向後再退一步,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自己的身份。
然而九九在聽到她這聲稱呼時,神情明顯一怔,語氣也隨之染上了一抹狐疑:
「你的嗓子怎麼了?可是著涼了么?」
他說著,極其自然地朝她走近一步,大概是想貼近她細細查探。
但陶沝這廂卻被他此舉嚇得立馬條件反射般地又一次往後連退了好幾步,更加刻意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九爺,您,您認錯人了,我,不,奴婢……並非……」
因為急著解釋,所以話也說得有些語無倫次,這反而讓九九心中更加疑惑了——
「你這是……」
他再度上前,伸手想要捉住陶沝的胳膊,但還沒等碰到對方,就見不遠處的明間門帘被人從裡面掀起,一個熟悉的清亮沉穩的聲線也隨之傳來——
「九弟已經到了么?」
問話的正是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
他一面問話一面信步從明間里走了出來,待隨後看到此刻正站在院子里上演「拉鋸戰」的陶沝和九九兩人時,他臉上的神情微微一愣,跟著便朝兩人慢慢走了過去。
見此情景,陶沝原本還異常忐忑的心也莫名跟著輕鬆起來,趕緊回身朝太子走來的方向行了個禮:
「回太子……不,二爺的話,九爺已經到了,只是那位庶福晉好像並沒有一起跟來!」
「你……你在說什麼?」聽她這樣一說,九九當即愕然,他似是不敢置信得看看眼前的陶沝又瞅瞅正朝他們走來的那位太子殿下,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格外錯綜複雜。
太子趁著他愣神的空檔踱步走到兩人近前,在陶沝身側站定,且有意無意地將陶沝的半邊身子擋在了自己身後——
「怎麼,九弟可是對這個奴才有什麼異議么?」相較於此刻滿臉凝重的九九,太子這會兒的表情可謂是一片雲淡風輕,彷彿壓根兒不知曉九九眼下臉色突變的原因究竟是為了何人。
見他擺出這副模樣,九九的眉心幾乎擰成了一個蝴蝶結,近乎審視的目光也不停在他和陶沝臉上來回逡巡:「你們……」
他這話才剛起了個頭,就聽見另一個略顯耳熟的女聲自院門處響起:
「庶福晉,這裡的門檻極高,您可得小心仔細些——」
此語既出,九九的眼光也再度變得不可思議,當下立刻回過去看向來人,而陶沝和太子兩人這廂也同樣不約而同地一齊將視線轉向了聲音來源——
只見院門處款款走進來兩個熟悉的清麗身影,其中一個正是那位冒牌衾遙,而一個則是跟在她身邊的、陶沝那日里曾見過的名叫「裳兒」的小丫鬟。
「爺已經到了么?」許是瞧見九九的身影此刻就站在院子當中,那個冒牌衾遙說話的口氣也瞬間添上了一分特有的溫柔和嫵媚。「遙兒剛才還去房裡找您呢!」
聽到這聲自稱,陶沝嘴角情不自禁地一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除卻別的不說,這個冒牌衾遙完美利用衾遙這具身子的手段要比她高明許多。想當年她佔據這具身子的時候,從未想過這具身子竟還能發出如此嗲到極致的嬌軟嗓音,但如今換到了這位新主子手上,這一切似乎就顯得十分合理自然了,甚至都覺察不出她有半點做作的意思。
果然人比人,是要氣死人的!
正當陶沝這廂在腦海里胡思亂想著,那個冒牌衾遙已一邊說,一邊踩著寸子款款朝三人這邊走來,待發現此刻站在九九對面的人就是太子時,她先是一愣,繼而趕緊福身朝後者請安,禮罷又偷偷瞄了一眼身穿宮服、眼下正一動不動站在太子身後的陶沝,似是在詫異後者為何不向她行禮。
陶沝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了她投射而來的視線,略一沉吟,跟著便堆起笑臉,上前朝對方行了一個標準的福身禮:
「奴婢見過九庶福晉!」
「……」冒牌衾遙正要發話,沒想到下一秒卻猝不及防地對上陶沝刻意朝她展露的臉蛋,噔時驚怔當場:「你,你是……」
她顯然是被嚇到了,嘴唇不停哆嗦,連帶身子也抖個不停,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瞪著陶沝的臉,隔一會兒又去看看九九的反應——
「這,這怎麼可能?我——」
她似是想要說些什麼,但還不等她把話說完,太子那廂卻已先一步開口截住了她的話頭——
「既然人都已經到齊了,那就進去吧,皇阿瑪正在裡面等著呢!」
說完,也不管其他兩人是何反應,便徑自朝陶沝伸出了一隻手:「走吧——」
見狀,陶沝當場愣了愣,而後本能地側頭瞥了一眼站在幾步開外、這會兒正雙雙處於震驚狀態中的九九和冒牌衾遙兩人,方才將視線重新轉回到太子臉上——
此時此刻,眼前這雙猶如琥珀般的丹眸里純凈得幾乎沒有半分雜質,既沒有她原先想象的要刻意挑釁、刺激旁邊那兩人的意思,也沒有任何要作秀的意思,有的,只是滿滿的溫柔、寵溺和愛戀。
她突然抿嘴一笑,伸手搭上了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厚實、溫暖,讓她心裡沒來由得多了一分信任和安全感。
他,會好好保護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