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最佳擋箭牌(下)
「才不是!」儘管某人這會兒的語氣狀似如常,但陶沝還是能準確聽出對方暗含在話里的不爽。她抽搐了一下嘴角,轉頭哀怨地白了對方一眼,斬釘截鐵地予以否定:「我有什麼好後悔的?」頓一下,又神色鄭重地補充一句,「我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很可能會知曉關於傾城的線索……」
「你說什麼?」太子這次明顯一怔:「為何會這樣說?」
陶沝抿抿嘴,語氣更添一分凝重:「因為根據我之前打聽到的消息,她是半年前被九九從城郊某處找回來的,而傾城當年失蹤的地點也是在城郊某處,所以我覺得,這兩者之間一定有什麼關聯……」
「傾城失蹤?!」太子不等她說完便已急切搶白,臉上的表情較之前一刻愈發震驚。「……難道說,當年不是傾城帶著你一起逃走的?」
「這……」被他中途打斷,陶沝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失言,心中頓時懊惱萬分。半晌,她深吸一口氣,仰頭對上他探究的眸光,努力保持最平靜的語氣解釋道:「因為當時,我們在逃亡的路上被迫分散了,有一夥追兵一直對我們……趕、盡、殺、絕!」
最後四個字,她一字一頓地用力咬著每個音,青白的嘴唇幾乎被她咬出了血,偏偏表情又冷靜得嚇人。
他琥珀般的丹眸驀然一動:「董鄂.衾璇?」
乍聽到從對方嘴裡吐出這個仿若隔世的名字,陶沝的心頭如同條件反射似得湧起一股無名怒火,但她最終還是強忍住了,垂下臉無聲地沖對方點了點頭。腦海里也不由自主地再度浮現出當年自己和傾城等人被董鄂.衾璇帶兵追殺、一路逃亡的畫面,那簡直就是她人生中最可怕的一場噩夢,每每想起,都會令她的一顆心絞痛不已。
如果不是她,傾城當初根本就不會發生意外,或許直到現在還好好地待在皇宮裡……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眼角有熱熱的東西呼之欲出,陶沝的眼前一片朦朧——
「……傾城當時明明中了箭,卻為了救我,執意讓人帶著我先行逃離,而她自己卻……」
淚水一顆一顆地順著臉頰滑進嘴裡,帶著苦澀的味道。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直到現在還無法知曉傾城在哪裡……甚至,連她是死是活都無法確定……」
如果傾城真的因她而死,那她寧願自己當初被燒死在九爺府的那場大火中,這樣,也總好過她下半輩子時時刻刻都活在內疚中……
陶沝的這番話只說到一半,整個人便被帶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而她的臉頰也被某人強按著,緊緊貼著他的胸膛——
「……是我的錯……」他在她的耳際輕聲嘆息,嗓音黯啞,帶著一絲近乎沉痛的哽咽。「……才連累了你們……」
不是的……
陶沝在心裡暗暗接話,但嘴上卻是始終沉默,只一動不動地靠在他懷裡靜靜流淚——
其實跟他無關的,真正害死傾城的罪魁禍首是她,正是因為她當初無論如何不肯聽傾城的勸,執意愛上了他,否則,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受這份苦的!」或許是感覺到自己胸口的濕意,他的雙手將她摟得更緊了——
「……還有傾城,我也一定會儘力幫你找到她的……」
「可是……」真的還能找得到嗎?
陶沝很想這麼問,但最終還是默默將話咽了回去。
師兄說:「洗盡鉛華始見真」,這或許是變相告訴她,傾城並沒有死,只是變回了原來的模樣,可是,她從未見過傾城在現代的樣子,而按照傾城先前的說法,他和師兄長得也並不相像,那麼,即使傾城出現在她眼前,只要他不主動相認,她恐怕也不見得就一定能認出對方……
而且,倘若傾城錯認了九九身邊的那個冒牌衾遙,那事情想必就會變得更加錯綜複雜,甚至,連她和傾城最大的秘密都有可能被泄露……
如此一來,那她的處境也會變得更加危險了……
因為陶沝一直不吭聲,太子那廂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話鋒突然一轉,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個話題上:「你剛才說,傾城當年是在城郊的某處失蹤的?」
「沒錯!」陶沝輕輕點頭,略帶哽咽的嗓音里透出一絲明顯的懊惱:「從那之後,我們便徹底失了聯繫,我這次回京后也曾去城郊各處找過,卻始終找不到三年和她分離的那處地點——」她說著,微微頓了頓,看向某人的神色也多了一絲堅定:「所以,我才會想從這個衾遙身上入手,看能不能找到關於傾城的下落,或是找到當日的其他人……」
比如,那位負責保護她離開的朴湛副將,他的身手那麼好,應該可以順利逃走才是,如果能找到他,說不定就能知曉當日那道白光出現后具體發生了什麼……
只是,這次還沒等陶沝把話說完,太子的一句話便毫不留情地直接澆熄了她的這個念頭——
「恐怕,當日已無其他生還者……」
「你說什麼?!」
聞言,陶沝立時從他懷裡探出腦袋,眼睛瞪得老大,聲音也剋制不住地發顫。她直直地盯著他,像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太子看了她一眼,下意識地放慢了語速,連帶語氣也跟著柔和了幾分:「那日過後,我曾收到來自朝鮮世子的文書,說他當初派出去的人手,沒有一個回去復命,也就是說,很可能已是全軍覆沒……」
「怎麼會?!」
儘管對方此刻的口氣極度肯定,可陶沝還是打從心裡不願相信他的話。
真的是全軍覆沒嗎?那這樣說來,她身上的罪孽似乎又加深了一層……
那日里,她要挾朴湛回去救傾城,曾說過她此生定會償還那些為救她而犧牲的侍衛們的恩情,即便來世做牛做馬也在所不惜,但真的親耳聽到他們全軍覆沒、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時,她的一顆心還是難受得像是被人狠狠擰成了一團——
那位朴湛副將難道也死了嗎?還是,他只不過是因為未能完成任務而沒臉回去向那位朝鮮世子復命?亦或是,當初那道白光出現的時候,他就在一旁,所以他也跟她和傾城一樣受到了影響,導致他無法回去復命?!
那麼,他如今是否也會和她一樣,換了個身份,出現在某個未知的地方呢?!
想到有這種可能性,陶沝心中的內疚和忐忑又各自加深了一層,臉色也因而變得慘白不堪。
見狀,太子長長嘆了一口氣,而後輕輕握住了她的雙手,將其溫柔地包入了自己的掌心。
「別難過……」他清亮的嗓音帶著特有的磁性,如春風般撫慰著她內心的不安。「那些想要加害你的人已經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了……」
他這話聽得陶沝莫名一怔,一雙霧蒙蒙的水眸也隨之染上了幾分困惑。而他那雙猶如琥珀般的丹眸中也因此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外,但轉瞬即逝——
「怎麼?難道你沒聽說嗎?」他一字一頓地解釋箇中原因,「三年前的立秋,董鄂.齊世因為胡亂剋扣兵丁米糧一事,已經被皇阿瑪革去要職,早已不再是什麼都統了……」
「什麼?!」此語一出,陶沝再度怔愕。這應該不會是簡單的湊巧吧?
太子似是猜到了她此刻的疑惑,卻並沒有立刻點明當中的「黑幕」,而是面不改色地繼續往下陳述道:
「皇阿瑪認為他口快好生事,將其枷號三個月、鞭笞一百。還有他的那兩個兒子,也一併受到牽連,被雙雙革去要職……」
話到這裡,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陶沝臉上流露出的訝異之色,神情驀地一凜:「我原以為這樣的懲罰已經夠重了,但如今聽來,卻是罰輕了,直接杖斃也無不可……」
「你——」陶沝被他最後這句話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這件事是你做的?」
聽到這話,太子既沒否認也不承認,語氣也一如之前平和:
「三年前你離開那日,我得到消息后也立刻趕往九弟府邸,卻可惜為時已晚,我看到裡面躺著好些朝鮮士兵的屍體,心裡就猜到是有人對你們動了手,我原本以為這是皇阿瑪的手筆,但後來才發現真正的黑手是董鄂.衾璇,因為那裡也有好些八旗兵丁的屍體,只要稍微查一下就會知道他們是誰的手下……」
陶沝咬唇沉默,好半天才訥訥地從嘴裡擠出三個字:「謝謝你……」
謝謝他為她報了一次仇……
謝謝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默默為她做了那麼多的事……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
「咳咳——」
就在某位太子殿下還打算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一記突兀的咳嗽聲不合時宜地自不遠處響起——
陶沝一滯,幾乎是本能地在第一時間循聲望去,而後驚愕發現此刻打斷他們之間談話的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康熙朝重臣——李光地。
旁邊的太子顯然也沒想到有些人竟會如此不解風情,看向李光地的眸光也有意無意地染上了一分責備的味道。不過李光地本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見兩人這會兒一齊轉頭看向自己,立馬清了清嗓子,踱步上前,朝太子恭敬拱手道:
「二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他說這話的語氣滿含鄭重之意,不過陶沝卻沒錯過這位目前頗受康熙皇帝器重的朝臣眼中朝她投來的那一抹一閃而過的厭惡之色。他,顯然是將她當成狐媚惑主的「紅顏禍水」了。
陶沝鬱悶地咬住嘴唇,決定當作自己沒看見。畢竟史載復立太子之時,這位李大學士也算是出過一份大力的,就沖這一點,陶沝也不想直接跟對方翻臉。
太子大概也瞧出對方是有要事相商,當下略一思索,便鬆手放開陶沝道:「既如此,那你先隨榮泰過去吧!我等會兒再去找你!」
說完,便招手讓原本遠遠跟在兩人身後的小太監榮泰上前,負責將陶沝送往他所住的那間小院。
陶沝自然不希望李光地將他對自己的那份厭惡之情轉移到太子身上,這會兒也巴不得快點離開,所以還不等榮泰為她帶路,她便一馬當先地徑自走到前面去了。不過在走至前方不遠處的拐角時,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此刻仍舊站在原地的太子和李光地——
這其實並非她和李光地第一次見面,先前她在太子的安排下,跟隨康熙巡視河道並伺機準備逃跑時就曾見過他。說實話,她對於這位李大學士本身倒不存在什麼特別的喜好或是厭惡之情,而對對方的了解似乎也僅限於知道他在治理河道方面頗具才幹,目前已被康熙皇帝提拔至文淵閣大學士,深受康熙皇帝器重,其他便一無所知。
而歷史上對於這位李光地的評價也是褒貶不一,有人認為他謹慎清勤、學問淵博、始終一節,勝於完人,比如康熙皇帝和她家四四大人。也有人對他的評價正好與前者截然相反,指責其初年賣友、中年奪情、暮年居然以外婦之子來歸,比如全祖望。
相較之下,陶沝個人覺得後者對於李光地的這番評價顯然是道聽途說更多一些,畢竟某人死的時候他才不過剛滿十三歲,還無法對一個人做出中肯的評價。而最重要的是,他壓根兒就沒親眼見過這位活生生的文淵閣大學士。
反正這位李大學士怎麼看她不要緊,只要他能站在太子這邊,就值得她以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