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夜深人靜錯逢君(上)
什麼?!
太子受傷了?!
乍聽到這個重磅消息,陶沝差點沒當場破功,幾乎是本能地搶在米佳慧之前反問道:「他傷到哪裡了?嚴不嚴重?」
「這……奴才也不太清楚……」小廝籽藤被她這副模樣嚇了一跳,慌忙答道:「奴才只是聽剛才那位來傳話的公公說,太子爺今日騎馬時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至於其他,奴才並沒親眼見到……」
「既如此,那我就先過去瞧瞧!」聽聞此番是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受了傷,身為目前最受寵的太醫,米佳慧這廂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跟陶沝道別後便打算離開。
陶沝瞅準時機一把捉住她的手:「那個……」能不能帶上我一起去?
就算明知道會有危險,但在聽聞那個人受傷得消息之後,她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像這樣坐視不管,她很想去瞧一眼對方的傷勢,哪怕只是遠遠看他一眼也好。
只可惜她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米佳慧那廂已經誤會了她的意思,還以為她是捨不得自己,當下停住腳步,轉過頭去深深地看了陶沝一眼,還附送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放心吧!我去去就來!應該沒什麼大事的,你安心待在這裡就好,我晚點再來找你!」
說完,方才轉身,帶著小廝籽藤大步離開。
籽藤臨走前還若有所思地往陶沝臉上不停瞟了好幾眼,臉上的表情頗有些意味深長,說不清是鄙棄還是意外,想來是已經認出了她就是昨晚去找米佳慧的那位侍女。
因為心裡存著擔憂,陶沝接下來一整天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還差點把給雷孝思喝的湯藥給灑了,好在後者沒跟她計較。
到了晚上,米佳慧遣了小廝籽藤來給陶沝帶信,說是德妃那邊有好些人中了暑,她忙著煎藥、診病,實在走不開,所以今晚就不過來了。
陶沝一面感嘆當太醫居然也如此事多,一面抽空向籽藤打聽關於那位太子殿下的傷勢。據說太子本人只是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扭傷了左腳,另外就是普通的擦傷,並沒有什麼大礙,反倒是他騎的那匹馬傷得比較嚴重——身上有多處嚴重劃傷不說,還有兩條前蹄也不幸折斷了。
聽到這話,陶沝心裡終於小小鬆了口氣,但緊接著,她擔憂的重心又迅速轉移到了那匹受傷的馬身上——
該不會,今日受傷的那匹馬就是白白吧?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陶沝心裡再度變得不太好受,她決定找機會親自溜去馬廄瞧瞧情況。
好不容易等到就寢時間,她偷偷溜出雷孝思所在的蒙古包,趁著夜深人靜,只身前往馬廄。
因為白子涵之前有交代她說,戴面具的時長不宜超過十個時辰,所以每到晚上就寢時間,陶沝都會準時摘下面具,等到第二天早起再重新戴上。而今日亦是如此。反正這大晚上的應該沒人會這麼無聊地專門跑來偷窺她的真實面目,因而就只拿了一條白色的紗巾蒙面。
外面這會兒正是月上中天、萬籟靜寂。
那些負責看守馬廄的侍衛及太監這會兒早就已經各自找地方打瞌睡去了,四周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瞧見。
陶沝輕輕鬆鬆地溜了進去,開始在裡面細細搜尋白白的身影,不大一會兒,她便在馬廄深處的一個隔間里發現了一匹毛色雪白、且受了傷的駿馬,後者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側卧在鋪滿了乾草的地上,前腿綁著木板,身上纏著細布,模樣看上去極是可憐。
而這匹受傷的白馬正是白白。
陶沝一見之下,當場情不自禁地從眼眶裡滾出一串淚珠。因為她沒想到白白會傷得這般嚴重,白天的時候,他們究竟是遇到了什麼樣的危險,才會導致這一人一馬都受了傷?
陶沝一面在心裡暗暗猜測著,一面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去,想要摸摸白白的頭,而白白這會兒正卧在地上輕聲嗚咽,對於陶沝這個外來人的靠近似乎還抱持著防備、抗拒的態度,但這樣的態度僅維持了一會兒,它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微微抬起身子,將頭湊到陶沝腰間嗅來嗅去。
陶沝見狀愣了愣,這才想起出發前,她曾往腰間的荷包里抓了不少桂花糖。白白它定是聞到了桂花糖的味道才放棄了抵抗。
她開心地笑了起來,伸手一點白白的鼻子:「白白,好久不見,沒想到你的鼻子還是那麼靈!」
她說著,將掛在腰間的那隻裝滿桂花糖的荷包解下、打開,從裡面掏出一塊桂花糖放在手心,而後小心翼翼地送到白白嘴邊:
「吃吧!你今天受了傷,我是特意拿桂花糖來給你吃的!」
白白看了她一眼,又湊到她手心前聞了聞,也不知道是覺察到她沒有惡意還是純粹受不了桂花糖的誘惑,只猶豫了一小會兒,便呼哧呼哧地伸出舌頭,利落地從陶沝掌心裡捲走了那塊桂花糖。
陶沝心下一陣歡喜,當即又拿出兩塊桂花糖放到掌心,而白白也呼哧呼哧地悉數捲走、吞下,完了還不忘用舌頭順勢舔了一下她的臉。
這一舔不要緊,陶沝原本蒙在臉上的那塊紗巾頓時被它弄掉了大半邊,露出了她原本的臉。
「壞白白!你怎麼可以這樣?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
雖然知道這個時候斷不會有人來,但陶沝嘴裡還是象徵性地沖馬兒抱怨了一句,然後放下手裡那隻裝滿桂花糖的荷包,重新將紗巾系好。
正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是腳步踩在乾草上才會發出的聲響。
有人來了?!
意識到這點,陶沝心頭沒來由地一凜,因為她萬萬沒想到這次的隨行隊伍中竟然還有人和她一樣,專挑大半夜跑來馬廄與馬談心。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想要看看這個和她「志同道合」的對象究竟是何許人也,誰想才迎上那人的臉,她整個人便當場猶如被晴天霹靂劈中一般,徹徹底底地僵在原地——
因為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
呼吸凝滯,心跳驟停。
陶沝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之下如此近距離地再見到對方,一時間大腦就像短路似地一片空白,眼眶不自覺地泛紅,鼻子也跟著一陣酸澀,心頭亦莫名泛起一股想要當場流淚的衝動。
而另一邊,鑒於陶沝用紗巾蒙住了臉,那位華麗麗的太子似乎並沒有立刻認出她,而且因為今日腳受了傷的緣故,他這會兒問話的語氣明顯不太好,聲音也顯得有些粗嘎: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慢慢朝陶沝走來,且隨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陶沝可以清楚地聞到此刻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濃郁的酒香。
這傢伙不要命了吧?都已經受了傷居然還喝這麼多酒?難道就不怕傷口惡化嗎?
心裡這樣想著,陶沝條件反射地跳起身,沒留神踢到了剛才那隻放在旁邊地上的荷包,裡面的桂花糖頓時灑出一地。
見此情景,太子微醺的臉上先是出現一瞬間的恍惚,但緊接著下一秒,他整個人的眼神表情都變了,那雙如同琥珀一般的丹眸中也隨之迸出了一道流轉的精光——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捉住了陶沝的一隻手臂:
「是你!是你回來了,對不對……」
他的神情中透著滿滿的驚愕,但更多的卻是喜悅,不經意間突然失而復得的那種喜悅。
陶沝一驚,本能地想要掙開他的大手——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相認!
如今正是一廢太子的關鍵時期,如果她在這個時候出現,那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九九和八爺黨一定不會輕易饒了她的,他們鐵定會逮住這個機會向太子施壓,再加上那位康熙皇帝也不怎麼待見她,因此,現在和他相認,非但沒有半點好處,反而還會令他陷入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
她已經幫不了他什麼忙了,至少不應該給他惹來更多的麻煩……
然而——
雖然她心裡這樣決定,但那位太子殿下顯然並不打算善罷甘休,他不僅死死扯住她的衣袖,而且還企圖用另一隻手去扯她蒙在臉上的那條紗巾。
陶沝嚇得趕緊抬手護住紗巾,並適時出聲叫嚷:
「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的聲音和原先的衾遙是完全不一樣的,她相信他應該能分辨得出這點。
但可惜,也不知道是因為對方今日醉酒的緣故,還是他故意忽略了這一點,那位太子殿下聞言非但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反而還變本加厲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陶沝抵抗不濟,最終被對方扯破大半邊袖子,而那塊蒙面的紗巾也成功落到了對方手裡。至於她本人,更是因為兩人之間拉扯所產生的慣性作用、以一個非常不雅的姿勢「撲通」摔倒在地。
不過她這一摔也多少算是摔出了一點好處,不僅讓那位太子殿下的動作為之一緩,而且也讓她整個人所處的位置轉移到了太子身後,也就是從馬廄的最深處摔向了更靠近大門的方向。
顧不得哀悼自己此刻摔痛的傷處,陶沝幾乎是在倒地的瞬間就以媲美閃電一般的速度飛快跳起身,撒腿便往門外跑。
而某位太子殿下則是在怔愣了足足有一秒種之後,才緊跟其後追了出來。
儘管太子此番竭盡全力窮追不捨,可由於酒醉加上左腳扭傷,他的速度明顯比平常慢了許多,陶沝沒費多大功夫就成功將對方甩出了一段距離。
只可惜她此番光顧著逃跑,完全忘了分辨方向,等回過神來,她人已經衝進了那些阿哥貝勒以及內大臣所住的蒙古包區域。
意識到自己眼下陷入了怎樣的一個危險境地,陶沝身心當場俱涼,但她這會子也不可能再往回跑,騎虎難下之際,她只能咬咬牙,選了一間看上去不怎麼起眼的蒙古包閃身入內。
但進去之後,她便立馬後悔了,因為這座蒙古包里不僅有人,而且還是男人,甚至仍點著燈。
好在佛主和上帝今次也沒有打算把她逼入絕境——因為裡面雖然點著燈,但光線卻仍舊十分昏暗,而那個男人也沒有與陶沝正面對上,因為他正背對著幄幕的方向,裸著身子泡在一個木製的大浴桶里,像是在洗澡。
「是誰?」
不過遺憾的是,那個男人還是聽到了陶沝這會兒闖入蒙古包時發出的響動,說話間就要轉頭。
陶沝大腦一熱,也來不及細想,當下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前去,伸手從後方死死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的這個回頭動作——
「嗚嗚,這位小哥,你千萬別出聲,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暫時借你這裡躲躲——」
她的話還沒說完,外面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過聽聲音,似乎距離她此刻所在的這座蒙古包還有一段路程——
「……出來,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會那樣對它,一定是你……」
驀地,那個熟悉的、清亮沉穩的聲線自不遠處驟然揚起,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顯得格外突兀、驚悚。那聲線中帶著明顯的怒氣,像是在質問,卻又帶著隱隱的期盼——
「……為什麼要逃,為什麼不敢見我?你明明說過,只要我肯等你三年,只要我的心不變,你就會回來我身邊的……」
「可是……三年了,已經過去整整三年了,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出現?」
「我知道你沒死,你一定沒死,你一定還活著,你出來,給我出來……」
「……我一直在等你,我沒有變心……我那時許你的承諾,我一直都記得……」
「……所以,你出來,出來見我,好不好……」
那人的聲音越說越輕,到最後幾個字,輕得幾乎已經聽不到,而陶沝的眼淚也在這一刻衝破了阻礙、奪眶而出,沿著臉頰無聲無息地滑落,且不偏不倚地恰巧滴在近前這位被她捂住了嘴巴的男人背上,後者一震,而後猛地強行回過頭來,正好對上陶沝的一雙淚眼——
四目相對,兩人雙雙驚怔。
因為眼前這張臉,竟也同樣是陶沝無比熟悉的人——
十四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