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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何如澤畔草(上)

  傾城的馬車就停在九爺府的大門外。負責駕車的是小太監薛公公。


  陶沝低著頭,在兩名守門侍衛狐疑的目光中隨傾城上了馬車。


  兩人這一路均是沉默不語,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誰都不願率先提起關於那位太子殿下的話題。


  馬車行駛了約摸半個時辰方才慢慢停下。


  車門外也緊跟著傳來了薛公公那獨特的公鴨嗓音:

  「姑姑,已經到了!」


  傾城聞聲撩起窗帘朝外面瞥了一眼,而後回頭看向陶沝:「你先下去吧,我還要去辦一些事情,待會兒再來這裡接你……」


  陶沝頂著一頭霧水被趕下馬車,發現自己此刻竟然來到了城外的護城河畔,然而放眼望去,四周皆是三三兩兩結伴出遊的陌生的平民百姓,並沒有半個她所熟悉的身影。


  陶沝心中一片迷惘,正要轉身向傾城問個清楚,卻在下一秒愕然發現後者所乘的那輛馬車早已在薛公公高超利落的駕馭技術下,調頭揚長而去,只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見此情景,陶沝徹底懵住了,當下追也不是喊也不是,正當她暗自懷疑傾城今次帶自己出來是不是在耍著自己玩兒時,不遠處突然匆匆走來一個穿著青色衣衫的身影——


  那人始終低著頭,就像是在遮掩什麼似的,幾步來到陶沝跟前,姿勢極其彆扭地沖陶沝雙手一抱拳,道:「姑娘,讓您久等了……」


  陶沝聽出這個人的聲音有些耳熟,忙定睛一看,這才赫然發現對方居然是小太監樂喜。因為他身上並沒有穿平常那件寶藍色的太監服,所以讓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姑娘!」樂喜抬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太子爺讓奴才來請您過去,您且隨奴才走吧……」


  一聽到「太子爺」這個稱呼,陶沝心中原本的疑慮瞬間消失殆盡,只愣愣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樂喜領著陶沝沿護城河畔往前走。河岸種滿了垂柳,可惜還不到枝葉繁茂的時節,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榦空立原地。


  儘管時值冬日,但因今日天氣甚好,河面上還是飄著好些精緻畫舫,看樣子都是出外玩樂的。


  據說,明、清時期由於京城內的皇家園林不許百姓進入,因此,城外的護城河道就成了普通百姓的遊樂聖地。除了佳節放燈賞燈之外,平日一般人家出遊亦大都會選擇泛舟河上,從朝陽門外登舟,沿護城河南下直至東便門或通惠閘,一路欣賞沿岸景緻,可謂是快意悠哉。


  眼睜睜地望著這些畫舫,陶沝心中沒來由地又一次回想起那日某位太子殿下送她離開時的場景——


  其實這些天以來,她每天都會不止一遍地重複回想那時的畫面——如果當時他們並沒有被那位康熙皇帝發現,那麼她現在很可能已經安然無恙地到達杭州,開始過新的生活了吧?

  可惜功虧一簣,就差了那麼一點點……


  難道,這也是命中注定嗎?


  兩人一直走出百米開外,陶沝終於瞧見一艘精緻的紅木畫舫就停在前方不遠處。


  樂喜熟門熟路地領著陶沝走上畫舫,小太監賈應選這會兒正站在掛有厚厚捲簾的艙門前,也是一身罕見的青衣打扮。


  見陶沝過來,他連忙哈著腰朝她行了個禮,然後幫著她撩起半邊門帘:「格格,請!」


  陶沝沒去計較對方的稱呼,只感激地朝他點了點頭,而後抬腳踏入了船艙——


  一個玉白色的身影此刻倚窗坐在船艙的最深處,正是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


  然而,就在對上他那雙猶如琥珀般的丹眸的一霎那,陶沝忽然不由自主地怔忪了一下——


  說實話,她先前早已不止一次在腦海中幻想過自己再次見到他時的情景,甚至還想過要順著自己真正的心意再問他一遍那個選擇題的答案,可是——


  等到這會兒真的親眼看到他時,卻是第一眼就讓她萌生出一股想要流淚的衝動——


  因為他整個人看上去很憔悴,憔悴得令人心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絕食的緣故,他此刻的臉色看起來極為蒼白,連帶原本薄如紅楓的嘴唇也隱隱泛白。


  儘管他看她的目光依舊炯亮,但氣色卻差得要命,彷彿下一秒就會突然離她而去一樣。


  原本埋在心底的怨念瞬間煙消雲散,因為這樣的他,實在讓她無法硬起心腸去怨他什麼。


  而看到她走進來,他原本淡無血色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難得的暖意,連帶唇角也微微上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你來了……」


  聽他開口說這句話的時候,陶沝沒來由地又想哭,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一點力氣,原本清亮的嗓音似乎也變得莫名暗啞。


  她死死咬住下唇,站在原地暗暗積蓄了好半天的氣力,才勉強忍住沒有讓自己當場哭出來。


  「站在那裡做什麼……」他繼續沖她笑,笑容有如冬日裡的暖陽,淡淡的,卻很溫柔。他就這樣笑著朝她伸出一隻手,「過來……」


  陶沝吸了吸鼻子,緩緩上前,一直走到他跟前才停住腳步。


  他面前的桌案上擺著一盞喝了一半的清茶,是陶沝喜歡的老君眉。可惜茶水此刻已經沒了任何溫度。


  「你不是應該待在南苑么,怎麼會來這裡?」她小聲地張口發問,眼光卻一直在他的臉上來回打轉。「你不怕再被皇上發現嗎?」


  康熙皇帝既然有心罰他在南苑反省,那想必也會派專人監視他的出行。這樣真的好嗎?


  他沒有立即應聲,只是順勢握住了她的手,答非所問:「你,這些日子……可好么?」


  他的語氣飽含著滿滿的擔憂,讓陶沝聽得鼻子莫名一酸,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用力一咬唇,強行將眼眶裡快要溢出的淚水又重新逼了回去。她其實很想回答說不好,但最後還是違心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那就好……」見狀,他略微緩和了語氣,帶著一分不容置疑的堅定繼續安慰道:「你別擔心,皇阿瑪暫時不會動你,你不會有事的……」


  聞言,她扁扁嘴,一句話也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今日過來,就是為了來跟我說這件事的么?」


  此語一出,他的身子當場一震,隨即臉色跟著一黯,聲音也變得愈發沙啞:「對不起……」他喃喃道歉,頓了頓,又添一句,「沝沝,對不起……」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親昵的喚她這個名字,可是在陶沝聽來,卻覺得這個稱呼無比諷刺,一股無名的怒氣也在這一刻自心底隱隱而生——


  這句道歉,她那日里已經聽過一次了,她不是來這裡聽他說第二次的……


  「你……是來跟我劃清關係的吧?」


  她強行堆起一臉燦爛笑意,主動出言捅破了橫在兩人之間的那層窗戶紙。太子顯然沒想到她會搶白得如此直接,丹眸中迅速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慌亂——


  「沝沝,這只是暫時的,你信我——」


  適才握住陶沝的那隻手上瞬間加重了一分力道,他似乎急切地想要解釋什麼,但卻被陶沝這廂直接打斷了——


  「沒關係,我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局……真的,你不用覺得抱歉,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不怨你的,真的不怨……」


  如果可以,她其實很想怨他的,可是現在的她,除了說「沒關係」這三個字外,還能再說什麼呢?即使有怨,當著這樣的他,恐怕也怨不出來了吧……


  但儘管這樣,她還是不想親耳聽到從他嘴裡說出分開的話,就如同當初她不想當著康熙皇帝的面,親耳聽到他否定自己跟她之間的關係……


  因此,她只能自主挑破這個話題,然後努力地繼續沖他揚笑——


  「不要再跟我說什麼對不起了,你根本就沒有錯,真的……我從沒怪過你的決定,因為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會做和你一樣的選擇,所以……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沝沝,我……」他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陶沝卻斂下眼瞼,不留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對了,傾城讓我見你一面之後馬上就回去,不能在這裡耽誤太久……」


  話已至此,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繼續面對他,只能胡亂找借口先行離開,並盡量用最輕鬆自然的語氣來作最後的告別——


  「我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所以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的……」頓了頓,「如果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傾城她還在城門那兒等著接我呢……」


  說罷,陶沝轉身就要離開。


  可是他卻搶先一步踉蹌起身,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我送你……」


  「不用了!」陶沝背對著他用力搖頭,企圖掙開他的大手,「萬一被人瞧見,那可就不得了了……」


  「無妨!」雖然遭到拒絕,但某人卻似乎沒有半點要妥協的意思,仍舊牢牢捉著她的手腕,執意相送:「走吧……」


  ******

  喝退了其他人的跟隨,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畫舫,沿著那道種滿垂柳的河畔慢步往回走。


  陶沝始終低著頭走在那位太子殿下的右側,而後者則一直緊緊扣著她的手腕,卻並不曾握疼她,且不知何時,他的手已然滑入她的掌心,與她十指相扣。


  兩人一路默默無語。


  就這樣走過差不多一半的路程,陶沝這廂突然停下了腳步,率先開口打破沉默道:「你回去吧……」


  太子本能地一僵:「沝沝?」


  「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陶沝慢慢抬起頭,努力沖對方擠出一絲正常的微笑:「你不用再說什麼道歉的話了,我真的沒有怪你,我只是不希望我們兩個人是哭著分手的,所以,我們就這樣笑著說再見好嗎?」她說著,鬆開和對方緊握的那隻手,指了指兩人此刻站立的位置,「就在這裡——我們彼此背靠著背,然後分別朝相反的兩個方向走,你向左,我向右,各自數著1到10往前走,誰也不要回頭,好不好?」


  這其實是東京愛情故事裡面的經典劇情,陶沝一直很喜歡。可是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會以這樣的方式和自己喜歡的人分手——


  明明就捨不得,卻還是要狠心分開,要強笑著跟對方說再見……


  這樣的事,她根本就做不到!


  但,就算做不到,卻還是得做……


  他目不轉睛地深深注視著她,並不答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她想表達的意思。


  陶沝卯足力氣抬頭迎向他的目光,臉上始終維持和煦的微笑:「……你就當是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好不好?我們這就開始吧——喏,你先轉過去——」她說著,扶著他的身子,將他的正面直接轉向兩人來時的方向,而自己則跑到對方身後,面朝著城門的方向,輕輕貼住他的後背——


  「對,就是這樣!然後你聽我的口令,我們一起邁步,來吧——」


  「1!」


  陶沝中規中矩地向前邁了一步,與此同時,聽到她身後的腳步聲也同樣朝反方向邁了一步。


  「2!」


  她再度向前邁了一步。而身後的腳步聲也跟著邁出了第二步。


  「3!」


  她又一次向前邁出步字,而這一次,還沒等聽到身後的邁步聲,她已迅速轉過身子,面朝著對方的背影站穩腳步,然後等著對方邁出第三步,又繼續從嘴裡喊出下一個數字——


  「4!5!6!7!8……」


  她就這樣一步一步,以倒退走的方式向後邁步,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前方那個玉白的身影一點一點地遠離自己的視線——


  「第一滴眼淚流下的時候,

  你轉身準備走,


  第二滴眼淚流下的時候,

  你已離開我,沒有對錯,


  我們只是不該冷漠,讓彼此都難過,


  失去了以後只想躲……」


  眼淚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滑過臉頰,一顆接一顆地落在地上,匯成一曲悲傷的旋律——


  「9……10!」


  好不容易數完最後一個數字,陶沝迅速閃身躲到了一旁的垂柳之後,然後背靠著樹榦,靜靜聆聽著屬於某人的腳步聲一步接一步地離她遠去。


  淚水依舊止不住地往外洶湧,她用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不知不覺間,身子已然無聲地滑落在地,她抱緊雙膝,將臉深深埋入其中——


  還是無聲的哭泣。


  她坐在樹下,哭得就像是一個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玩具的孩子。


  不知何時,一雙熟悉的香色緞靴出現在她的視野里,緊跟著,鼻尖也滿溢著一股同樣熟悉的龍涎香的香氣——


  「……既然捨不得,那為何還要裝得無所謂?」


  伴隨著這兩種感官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熟悉的嗓音,雖然眼下顯得有氣無力,但其中所包含的感情卻絕對不虛——


  「如果我真的走了,你準備在這裡哭多久?」


  他回來了?!

  此語一出,陶沝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立即仰起頭,不顧自己前一秒還哭得稀里嘩啦的那張小臉,就這樣一眨不眨地凝望著此刻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個玉白身影,怔忪地看了好久,末了,她又像是著了魔般突然從地上跳起身,開始不顧一切地對某人其拳打腳踢——


  「你回來做什麼?你為什麼還要回來,既然都已經不要我了,那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眼前……」


  「……你每次都這樣,每次都許給我那麼一丁點的希望,然後轉眼又無情毀去……你這樣耍著我玩很有意思么,你到底要我怎樣才肯放過我……」


  「如果你給不了我想要的,那麼從一開始就不要出現在我眼前,不要說那些讓我等你的話,不要讓我喜歡上你啊……」


  「我為什麼要喜歡你,為什麼直到現在,我還是不肯死心地喜歡你……」


  明知道根本不該怪他的,可是此時此刻,她就是控制不住,好像瘋了一樣將自己那些壓抑在心中的不滿和怨念都盡數發泄在他身上,而他卻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憑她對他毫不留情地拳腳相向。


  直到耳邊傳來「啪」的一聲脆響,陶沝方才赫然驚覺,自己又給了某人一記實實在在的巴掌。


  這是第二次,她切切實實地打他!第一次是在毓慶宮的書房,她替傾城打的!


  因為這記巴掌,陶沝原本混亂不堪的大腦也因禍得福的在這一瞬間迅速恢復了清醒。


  她含著眼淚,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抬頭看看對方臉上的紅印,整個人就恍若被晴天霹靂打中了一般——


  怎麼會這樣?她到底在做什麼?

  「你走,不要再回來了,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再許給我任何希望了……」


  然而,出乎陶沝意料的是,某位挨打的太子殿下今次給出的反應卻是冷靜得近乎詭異,他不僅沒有當場惱羞成怒,而且還一反常態地依舊直挺挺立在原地,臉上的神色更是平淡得彷彿根本就沒挨過她的那記巴掌,反倒是陶沝自己這邊迎著他的那雙琥珀丹眸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先一步崩潰了,當下忍不住蹲下身去再度輕聲抽泣:


  「你走……既然你給不了我想要的,那就讓我對你徹底死心吧,走,快走……」


  話未說完,陶沝忽然沒來由地記起,在四爺府後院的那個假山石洞里,她好像也曾對他做過同樣的事,像個瘋子一樣對他大吼大叫,還撒了滿地的紅豆……


  若說那時的她是受了十四阿哥的傳染,那麼現在的她,恐怕就是舊病複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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