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東窗事發

  很快,康熙皇帝等人乘坐的那艘華麗官船便在前邊的碼頭處靠了岸,很快就有人從船上走了下來,是太監梁九功。


  他徑直走到陶沝和太子跟前,舉止恭敬地朝兩人行禮:

  「皇上命九福晉……」


  話到這裡,他不自覺地頓了一下,因為恰好瞥見某位太子殿下此刻正和陶沝緊緊相握的那隻手,霎那間,他的眼中閃過一道複雜的精光,連原本想說的話也跟著一滯,「……還有太子爺到船上去見他!」


  陶沝聽得心中一凜,咬唇看向身側的某人,但後者這會兒並沒有看她,而是目不轉睛地直直盯著面前的梁九功。半晌,他扯扯唇角,淡淡從嘴裡吐出一句:

  「既如此,那就走吧……」


  這話一出口,陶沝頓時有了一種即將上刑場的錯覺。可某人並不給她猶豫的空間,直接拉著她越過那位梁九功往前走去。她掙脫不了他此刻的束縛,只能低著頭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連看一眼那位梁九功的勇氣都沒有。


  官船之上,那位康熙皇帝此刻已經陰沉著一張臉坐到了船艙之中,十三阿哥和傾城都陪在他的旁側。洛玉也在,剛才,就是她率先發現陶沝行蹤的。


  見兩人此刻竟然牽著手進來,十三阿哥和洛玉臉上的表情瞬間像是開了染房,而早已知曉真相的傾城自然沒有表露出太多驚訝,只是象徵性地挑了挑眉,至於那位康熙皇帝,原本就已經無比陰鬱的臉色更是一下子難看到了極點——


  「你們兩個給朕跪下!」


  目光如冰刃一般掃過面前那兩人緊緊相握的手,康熙皇帝臉上的神情也隨之閃過一抹高深莫測,而後又猛地一拍手邊的茶案,聲色俱厲地沖兩人下令。「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陶沝毫無預備地被他這樣一吼,雙膝當場一軟,加上原本就心虛,所以很沒骨氣地立刻跪下了,而她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則是先側頭俯視了她一眼,微微猶豫了一下,這才鬆開了原本正握著的她的手,並毫不避諱地跪到了她身邊。


  「皇阿瑪,兒臣……」


  他顯然是想解釋什麼,但話才剛起了個頭,便被康熙皇帝那廂先一步給強行打斷了:

  「哼——胤礽,你今日不是應該告病在床么?為何又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你最好給朕一個解釋!」他氣勢洶洶地開口先沖太子問話,而後也不等對方回答,便又將矛頭繼續轉向一旁的陶沝:「還有你,你不是已經掉進河裡淹死了嗎?又怎會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這裡?你也給朕一個解釋!」


  「皇阿瑪,兒臣……」面對康熙皇帝此刻爆發出的震天怒火,太子這廂的氣勢明顯弱了幾分,他猶疑著想要給出合理的解釋,但這一次,同樣還沒等他開口敘述,便又被人搶先截住了話茬——


  「回皇上,事已至此,那董鄂就實話實說吧——」


  陶沝深吸一口氣,無視於在場其他人異樣的目光,神色從容地答話道:「其實董鄂先前在橋上落水一事,只是董鄂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目的就是為了光明正大地從皇宮裡逃出來,並擺脫九福晉這個身份……」


  「你說什麼?」康熙面色猛然一愕,大概以為自己聽錯了。而且不止他,一旁的十三阿哥和洛玉亦是雙雙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看向陶沝的眼神也變得不敢置信,大概以為她是瘋了。


  相較之下,傾城和太子兩人臉上雖也有流露出驚訝之色,但明顯比另外三人淡定許多。尤其是太子,他大約完全沒想到陶沝會毫不掩藏得選擇實話實說,以為她是被嚇壞了,正想張嘴,就聽到陶沝又出聲繼續往下說道:

  「只是沒想到,董鄂今日運氣竟是如此不佳,不僅先被太子爺抓到了把柄,現在又被皇上您親自逮了個正著……」


  她此語一出,跪在她身旁的那位太子殿下立刻朝她投來驚異的眼光,而座上那位康熙皇帝也不由自主地再度一愣,「你這話何意?」


  陶沝挺直了腰板:「董鄂的意思是,董鄂自以為那日落水一事毫無破綻可言,誰曾想還是被細心的太子爺發現了端倪,太子爺今日其實是循跡前來尋找董鄂行蹤的,剛才董鄂準備雇船離開此地時卻不幸被太子爺撞見,太子爺要帶董鄂回去見您,董鄂自然不肯,我們正發生爭執之際,皇上您又出現了……這難道不是在暗指董鄂今日禍不單行么?」


  她這番話說得毫無懼色,讓在場其他幾個人都倍感意外。


  太子臉上先是一陣錯愕,隨即便迅速多雲轉陰,投向陶沝的視線也慢慢變得凌厲起來。傾城那廂的變化倒是不大,只是眼光莫名閃了閃,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陶沝內心的真實意圖。至於不明個中原由的十三阿哥和洛玉兩人這回則是露出了一臉瞭然的神態,想來是找到了剛才太子為何會牽著陶沝手進屋的合理解釋。


  不過那位康熙皇帝的反應顯然不同於上述任何一個人,他冷著一張臉,眼神陰騖地打量著跪在前方的陶沝,問得意味深長:

  「你是說,太子今日只是因為不相信你死了才偷偷來找你,碰巧與你在這裡碰上,並不是因為和你事先有約?」


  「自然!」陶沝卯足勇氣抬頭,直直地迎上前者審視的目光,答得相當理直氣壯。「難道皇上認為太子爺有可能跟董鄂一起合作,合夥安排了這場戲碼么?」


  「哼——」康熙皇帝聞言冷笑,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換了一個問題繼續道:「既如此,那朕倒是很好奇,你自導自演這場戲的目的又是什麼?」


  「董鄂剛才說過了——」陶沝不自覺地抿抿嘴,咬字清晰地將先前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因為董鄂想要離開皇宮,不想再當這個九福晉了!」


  然而康熙皇帝卻不肯輕易放過她,依舊咄咄逼人地追問:「你為何不想當這個九福晉?」


  陶沝被他問話的語氣嚇得當場怔了怔,而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因為董鄂不想與自己的親姐妹共事一夫!」


  這是實話,所以她說得相當坦蕩!


  康熙皇帝顯然沒想到她會扔出這樣的理由,一時間倒有些接不上話了。


  陶沝見狀頓了頓,不留痕迹地偷偷瞄了一眼邊上的某位太子殿下,咬咬牙又補上一句:「所以,董鄂今次之所以會偷偷跟隨隊伍跑出來,目的其實就是為了伺機逃跑……」


  她這話一出口,其他人臉上又各自變色。


  太子雖然保持著低頭跪在地上的姿勢,但藏在衣袖內的雙手早已緊攥成拳,身子也止不住微微發顫。傾城緩緩垂落眼瞼,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十三阿哥和洛玉兩人的反應相對比較直接,雙雙不約而同地睇了陶沝一眼,一個是鄙夷,一個是幸災樂禍。


  康熙皇帝也沉默著,這一回他並沒有很快接茬發話,估計是被陶沝剛才給出的答案氣得內傷。


  半晌,他突然轉頭掃向站在旁邊的十三阿哥、傾城和洛玉三人,語氣淡淡地開口下令道:

  「你們三個先出去吧!朕要將這件事問問清楚!」


  「嗻!」那三人猝不及防地被康熙點名,當下皆是一愣,滯了好一會兒才相繼應聲告退。


  傾城是走在最後的,可還沒等她走到門邊,康熙皇帝這廂忽然又開口喚住了她:

  「傾城,你和胤祥兩人替朕守在門外,不準其他任何人靠近!」


  「嗻!」


  傾城在聽到這句吩咐時,整個人明顯僵了僵,繼而回頭快速掃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陶沝和太子,眼中的擔憂之色一覽無遺。


  不過擔心歸擔心,她到底還是規規矩矩地按照康熙皇帝的吩咐走出了船艙,並小心翼翼地將艙門關緊。


  船艙里就只剩下了康熙皇帝、太子和陶沝三人。


  康熙皇帝端坐在屋子中央的那把雕花座椅上,眼神凌厲地來回掃射著跪在地上的這兩個人,眸中的探究之意有增無減。


  末了,他突然語帶深意地再一次開口發話:

  「董鄂氏,朕問你,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可都是真的?」


  他此刻的聲線一如之前的淡然,讓人聽不出其中到底包含了怎樣的情緒。


  陶沝心頭莫名一凜,直覺對方定是話中有話,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咬牙答道:「自然!董鄂不敢扯謊!」


  「啪——」


  回應她的是一記悶響,康熙皇帝那廂猛地拍案而起,指著陶沝就是一通怒吼:


  「哼——大膽董鄂氏,你以為朕真的會相信你剛才隨口編造的那些鬼話么?」說罷,手指的對象又迅速轉移到了跪在一旁的太子身上,「胤礽你說,她剛才說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


  「皇阿瑪,兒臣……」儘管這次沒有再遭到任何人的中途打斷,但某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依然只從嘴裡吐出了這幾個字,就好似條件反射一般。


  康熙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不變,但話語卻是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哼——你們以為朕剛才為何要讓他們三個出去?你們當朕真的是那麼好糊弄的嗎?」


  話音未落,一個黃銅製的單管鏡筒已經被狠狠擲到了跪在地上的兩人面前——


  「你們可知道這是什麼?」


  這是……望遠鏡?!

  陶沝定睛一看,而後立即瞪大了眼睛,她曾在博物館的歷史資料館里見過這種古代的西洋望遠鏡,而望遠鏡的作用,想來不用別人跟她解釋,她心裡也明白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大概可以猜到康熙皇帝此刻將這件東西拿出來想要表達的深意了。


  而康熙皇帝接下來的一句話也更加證明了她內心的這番猜測——


  「你們認為,朕剛才在船上用這個東西看到了什麼?」


  聞言,陶沝的一顆心瞬間盪到了谷底。


  他會這麼說,就代表他剛才一定是看到了,看到了太子送她上船,甚至看到了他們兩人在碼頭上的那個緊緻擁抱——


  原來,他根本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她說的那些話,而她卻傻傻以為自己完美地填補了所有漏洞……


  跪在一旁的太子在看到望遠鏡的時候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上的神色霎時變幻莫測。


  見兩人均是沉默,那位康熙皇帝又往前緊走一步,直挺挺地站到兩人跟前:


  「說——你們兩人瞞著朕,到底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雖然面上竭力保持著泰然自若,但話中那幾個明顯不適當的停頓卻還是不小心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焦灼和憤懣——


  他大概是無法接受自己最鍾愛的兒子居然和另一個兒子的女人搞在一起吧……


  或許真的是急中生智,在有了這點認知之後,陶沝的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靈光,她突然想到了一個極其合理的解釋——至少,眼下說服這位康熙皇帝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回皇上,既然您剛才都已經看到了,那董鄂也就不再隱瞞皇上了——這次關於董鄂落水一事,的確是董鄂和太子爺一起做的……」


  心中打定主意,陶沝立即抬起頭,沖那位康熙皇帝擺出一臉準備坦白從寬的模樣。而後者見她如此反應,心中自然也更加篤定他們兩人之間關係匪淺,只見他身子不自然地一抖,語氣赫然加重——


  「你,你們兩個果然,果然……」


  「不是的,皇上,事情並非您所想的那樣——」


  見他露出一臉明顯怒容,陶沝知曉對方定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當下趕緊提高音量,強行搶過話頭——


  「……董鄂此番的確是藉助了太子爺的幫忙,但這只是董鄂與太子爺之間達成的一項協議,因為董鄂迫切想要安全逃離皇宮,可以董鄂自己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實現,所以,董鄂只能求助於人……」


  話到這裡,她特意停了停,努力維持住面無表情的模樣,轉頭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旁的某人,不顧對方眼中此刻迸射出的那道灼熱火光,繼續朗聲接下去道:


  「……之所以會選擇求助太子爺,是因為董鄂手上有一個重要的籌碼,而太子爺之所以肯答應幫助董鄂,也無非是為了這個籌碼——因為董鄂應允他,只要事成之後,就一定會告訴他有關傾城身世的秘密……」


  神啊,請原諒她把傾城也一併牽扯了進來!因為她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此話當真?!」


  康熙皇帝聽到這話再度愕然,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陶沝說服自家兒子出手相助的理由竟是如此簡單,一時間望向陶沝的視線也變得愈發錯綜複雜起來。


  陶沝卯足全身力氣迎視著對方此刻的灼灼注目,語氣亦是保持不卑不亢:

  「沒錯,太子爺他其實就只是想從董鄂這裡知曉傾城姑姑的底細罷了!若不然,皇上您難道還認為太子爺有可能會喜歡董鄂這樣的女人么?」


  「……」康熙這次沒應聲,想來是默認了陶沝的這個說法。


  陶沝心中一喜,嘴上也再接再厲:「想必皇上您心裡也清楚,太子爺他一直都對傾城姑姑有心,而董鄂又與傾城姑姑交好,所以,董鄂就是利用這一點來迫使太子爺就範的……只是——」她故意拖長了尾音,「不瞞皇上,董鄂倒是在相處的過程中逐漸對太子爺產生了好感……想必皇上方才也看到了太子爺當街擁抱董鄂的情景,那其實只是董鄂在離開前對太子爺提出的一個額外要求——董鄂說,只要太子爺肯抱一下董鄂,董鄂就會將傾城姑姑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全都告訴他——」


  「……」


  「不過,現在事情既然已經敗露,那董鄂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董鄂自知有罪,任憑皇上處置!」


  一口氣供述完自己所有的「罪行」,陶沝順勢將頭磕在地上,語出從容地朝面前這位康熙皇帝請罪。


  而聽完她的這一連串解釋,康熙皇帝那廂原本陰沉的臉色也終於有所緩和,不過他看上去仍是對此半信半疑,於是又立即將頭轉向了旁邊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


  「胤礽,真的是這樣么?」


  「皇阿瑪,兒臣……」冷不丁被點名的某人這次明顯遲疑了一下,正要張口作答,陶沝那廂卻又不管不顧地搶在他前頭出聲,先一步替他作了回答——


  「回皇上,此事千真萬確,董鄂甘願受罰!」


  她不想親耳聽到從他嘴裡說出那個「是」。


  「大膽董鄂氏!」康熙皇帝大概沒想到陶沝竟會將罪行認得如此坦蕩,一時,「你可知道自己此舉犯的是死罪——為人嫉妒歹毒,還妄想勾引當朝太子,你罪該誅九族!」


  罪誅九族啊?反正董鄂氏的九族她一個都不認識,誅或不誅貌似也跟她關係不大,只不過樣子還是要做足的——


  這樣一想,陶沝趕忙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狀:「董鄂一人做事一人當,懇請皇上饒過其他人吧!」


  她一口氣說完,正要就地磕頭,但旁邊卻有人動作比她還快,已經一個響頭重重磕在了地上。


  是那位一直未曾出聲的太子殿下。


  陶沝當即一愣,而康熙皇帝那廂也是一愣:「胤礽,你這是做什麼?」


  「皇阿瑪,不關她的事!」


  伴隨著這聲話音響起,某人那廂緩緩抬起頭,神情凝重,迎向康熙皇帝的眸光中也充滿了堅毅和決絕——


  「因為主動的那個人,是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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