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海之柱
“當摩西舉起手中的權杖,紅海的水便在左右化作城垣。當埃及人的軍隊追上時,巨浪呼嘯,在摩西的眼前法老的衛隊猶如海沙一般被衝散。——出埃及記”
伴隨著雷聲的轟鳴以及耀眼的電光,黑海上空一場瓢潑的暴風雨徹底將天地之間化作一道白色的布瀑布,這一刻一艘讓羅馬造船匠引以為傲的德羅蒙戰艦在顛簸的海麵上猶如一片脆弱的葉子,仿佛一個浪頭便可以將其吞噬。
德羅蒙戰艦的甲板上,一個個水手們正忙碌著在風暴中抵禦著風暴。
“出力,出力!大家再加把勁!薩爾,你帶著人把槳都收起來!”水手長亞德裏安大喊著讓手底下的人趕緊收起中桅帆和船槳,這麽大的狂風足以將他們的船掀翻,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降低一切風險,剩下的便隻有等上帝保佑了。
而水手們此時也拚盡全力扯著纜索,任憑風吹雨打,咬緊牙關在心中呐喊——倒不是因為他們沉默寡言,而是因為此時在甲板上哪怕說一句話便會嗆你一嘴又鹹又臭的海水。
“頭兒,風太大了,不如和李錫尼大人說我們靠著海岸線航行吧!再繼續呆在這暴風雨中我們遲早會遇到危險的。”
看著亞德裏安水手長,他的副手裏奧焦急地勸說道。他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時值冬季,這個時候的黑海盛行偏北的大風,來自喀爾巴阡山口凜冽的寒氣正不斷襲來,在黑海西北部掀起洶濤巨浪。早在很久以前,裏奧便從走私的商人那裏聽過,隻是當他親眼見到這景象,感到的不是壯觀,而是恐懼。顯然隻要凜冬尚在,那麽寒風必然將還沿北地的山口、隘道急速下瀉,他們一路上將麵對前所未有的巨大風暴。裏奧可不想拿全船的人性命去冒險,可是他的請求卻被亞德裏安水手長拒絕了。
“你的想法我早就和李錫尼大人說過了,但是那小子卻說西北海岸遍布暗礁凶險無比,如果想安全前往赫爾鬆便隻能橫跨風暴區。”
“李錫尼大人是瘋了嗎?他真的願意去相信那小子的鬼話嗎?隻要他錯一點點,我們全船的人都要跟他陪葬。”得知了這個消息的裏奧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即衝向掌舵台,可是立即被亞德裏安水手長攔了下來。
“可現在我們有什麽選擇的餘地呢?這裏已經離陸地太遠太遠了,貿然改變航線才是會更加危險。現在我們能做的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早就教過你,在海上最危險的永遠不是一條路走到黑,而是瞻前顧後。”望著自己的副手,亞德裏安意味深長地說,事實上他一點也沒有底,但是李錫尼大人已經將這個任務交給了他,他便必須穩定住下麵人的軍心。
另一邊,在掌舵台上,風雨交加中這艘船的主人李錫尼和被對方挾持到這兒的伊戈爾卻在一同站在船梢,任憑海水和雨水浸濕了他們本就單薄的衣裳。起初伊戈爾還忍不住因為寒冷的海風哆嗦而被李錫尼嘲笑,但是當他和李錫尼兩人一同頂著風浪給船舷蒙上油布加固每一塊船板,粗糙的海水磨礪著他的後背很快伊戈爾的身體便如同燒紅的鐵一般滾燙。
“這樣子才有些瓦蘭吉人的樣子!”看了伊戈爾一眼,李錫尼說道。
而伊戈爾卻壓根沒有理睬,將手邊的纜索係牢,望著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烏雲,他的臉色也有些凝重。如果按照他那本家傳的《往年記事》後麵航海圖上記載,目前他們所行進的航線是最安全的,可是海上掀起的布拉風卻讓伊戈爾深深陷入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了。
隻見海上狂風呼嘯著將海水虹吸化作巨大的水柱,那一幕像極了耶和華在埃及人與以色列人之間立起的雲柱,唯一不同的是無論從哪個方向皆是一片昏暗。
“是海龍卷!”
當水手們在甲板上看見了如此宏偉的事物時,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其中大部分人都來自於溫暖的海島,那裏雖然也有風暴但是從未有過如此惡劣,當目睹了這一幕,水手們都下意識地放下了手中的活僵住了。
可是這時一個聲音卻喊醒了所有人,“你們還愣著幹什麽,想要被提豐給吞噬到肚子裏嗎?”
冷若冰霜的少女纖細的身影從船舷邊一閃而過,手中挽著纜索緩緩落下出現在眾人的眼前——正是李錫尼先生的女兒愛麗莎。
“裏奧先生,請你立即帶人把船槳放下。我們需要讓船足夠偏移才能避開那海龍卷!亞德裏安先生,我需要您打開一麵小帆,借著西北風力讓船轉向到東南方向去。”
站在船舷邊上的少女嫻熟地指揮著,每一句話都令人無可置疑,隻留下李錫尼和伊戈爾兩人站在原地望著少女的背影。
“看來沒有我們倆什麽事了!”李錫尼看著身旁的少年微微一笑打趣道。
而伊戈爾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如果說之前與伊戈爾見麵時那身軍裝下,這個少女宛如一朵颯爽的雛菊,那麽此時換上了一身淺藍色衣裳的愛麗莎站在風雨之中的樣子讓伊戈爾想起君士坦丁堡城外佩林修斯山上在寒冬陰雨中怒放的翠雀花。這是一種山間極容易見到的花卉,花朵猶如飛燕,所以鄉間的人也會稱它為飛燕草,由於它的常見所以討不了貴族的歡喜,但是卻無論多麽惡劣的氣候都能存活迎風怒放,就如同一隻飛翔的海燕。隻是若有人想要一親芳澤,那麽翠雀的毒蕊便會讓那人好看。這樣看來,用來形容眼前的少女簡直再貼切不過了。
在愛麗莎的指揮下,船上的水手們紛紛緊鑼密鼓地動了起來,後方的船帆被打開,槳手們伸出木槳與駭人的巨浪搏擊,企圖讓他們的船遠離即將吞噬他們的海浪。
可是就在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的時候,伊戈爾的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了一句話。
“在大海中間有兩道雲柱,一邊黑暗,一邊發光,須擦亮眼睛,不可相近虛偽的光,隻有委身幽暗方可尋找出去的路。”
這是《往年記事》那幅航海圖上寫的一句話,看了那麽多年的伊戈爾早就將其背的滾瓜爛熟,因為那一行雋秀的字是他母親的筆跡,整個航海圖上亂塗亂畫的地方比比皆是。過去,伊戈爾一直以為那隻是母親誤將出埃及記抄錄錯了並沒有太在意,也因為這個緣故,小時候沒少因為背誦錯了挨修士的笞棍。可是此時,伊戈爾卻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勁。
突然!在一船上的人都準備改變航向躲避風暴的時候,站在桅杆上係繩索的水手突然發出一聲大喊。
“你們快看!”
隻見海麵上呼嘯的風浪裹挾著烏雲猶如一頭張牙舞爪的巨大怪獸,無比猙獰令人恐懼,可是就在那頭巨獸即將撲向他們的時候,一道耀眼的白光衝破了烏雲,仿佛一把鋒利的聖劍貫穿了怪獸的軀體。在這一刻,這道白光瞬間點燃了滿船水手的希望。
有亮光便意味著那個方向必然風暴較弱,興許那裏便可以衝出風暴區。對此時的水手們而言那裏是這洶湧的茫茫大海的唯一出路,無疑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那才是正確的方向!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水手們興奮地在甲板上歡呼雀躍起來,可是正當他們準備調整航向朝著光亮方向航行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反對聲音卻在這時在每一個人的耳邊響起。
“不能改變航向,繼續按照原來的航線行駛。否則的話,我們一定會遇到危險的。”
說話的人正是伊戈爾,此時的少年臉上露出慌亂的神情,大聲疾呼著,仿佛是在恐懼著什麽,若是船上的眾人第一次見到,一定會以為他們遇到的是一個瘋子。
“這小子再說什麽瘋話?”
“不就是你把我們帶到這危險的地方!還想騙我們送死嗎?”
望著阻止他們的伊戈爾,水手們臉上紛紛露出厭惡的神情,對李錫尼先生帶著這個瓦蘭吉小子上船本身大部分人就很不滿,他們認為根本不應該將航行方向這種生死大事交給一個外人手上。而現在正是因為伊戈爾指路他們才在大海上遇到這樣的危險,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了安全的出路,這個小子居然來阻攔他們!無疑伊戈爾的行為瞬間點燃了甲板上水手們滿腔怒火。
但瓦蘭吉少年卻似乎一點也沒有這種自覺,在滑濕的甲板上踉蹌走到人群之中,抓住他們的衣領大吼道:“不能改變航向,否則的話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裏的,你們明白沒有!”
然而任憑他如何聲嘶力竭,得到的回應都是滿船上人的冷嘲熱諷,根本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這個乳臭未幹的少年所說的話。而另一邊,本應該相信伊戈爾向導的李錫尼卻同樣也在冷眼旁觀,對伊戈爾求助的目光熟視無睹。
伊戈爾看著並沒有對自己伸出援手的李錫尼,明白求助於眼前這個男人已然沒有可能。於是把心一橫,瓦蘭吉少年突然暴起一拳砸向了麵前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個頭的水手大漢。
隻聽鼻骨斷裂的聲音,即便是鐵打的漢子也要忍不住蹲下了腰。而趁著這個機會,甲板上一陣大亂,看熱鬧的人們還不知道這個瓦蘭吉小子想要幹什麽的時候,伊戈爾突然抄起了一把戰斧猛地劈向了身側一旁桅杆。
“這小子瘋了!快攔住他!”
看到這一幕,亞德裏安和裏奧兩位水手長臉色大變,連忙撲了上去,可是卻為時已晚。鋒利的戰斧在伊戈爾拚勁全力的揮舞下重重砍在了桅杆上,砍斷了綁在上麵係好的纜索,瞬間失去了牽引的風帆倏地落下砸在了甲板上的水手們頭頂。
而這下徹底激怒了一眾水手們,在茫茫大海上他們本來就脾氣火爆,現在眼前這個瓦蘭吉小子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們也就不必顧忌李錫尼大人的麵子了。
“你這瘋子!你要害死我們嗎?”
“教訓他!”
一群人一擁而上,拳腳如雨點一般落在了毫無招架之力的伊戈爾的身上,很快棍棒也加入其中,一記重擊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後腦上。伊戈爾隻覺得整個顱腔像是被撞擊的銅鍾那樣震動,鼻子和嘴裏頓時感覺有什麽暖烘烘地流淌了出來,砰地倒在了地上,然而拳腳相加的水手們一心出氣根本沒有罷手的意思。
果然說服一群蠢貨根本不是我能夠做到的啊!伊戈爾在心中艱難地自語。
這一刻,瓦蘭吉少年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要被迅速地抽幹,隻為了讓自己能夠忍耐承受住那火燒般的劇痛。可伊戈爾最終還是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抓著風帆的手上,無論多少拳腳落在他身上他都不肯鬆手,這讓滿船暴躁的水手們這下更加惱火起來,忍不住加大動手的力度。
一名暴怒的水手順手抄起了地上的斧頭準備照著伊戈爾的手腕砍下去,既然他那麽喜歡這帆就讓他的手掛在上麵吧!
可就在斧子即將落下的時候,一聲清澈的金鐵撞擊的錚鳴回蕩在整條長船甲板上。當這並不是很刺耳的聲音想起,本是嘈雜混亂一片的戰船上,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停下動作的人們隻看見脫手的戰斧在空中留下一道優美的弧線,旋舞著越過他們的頭頂飛出了船舷外落入了大海中。已經是氣若遊絲的伊戈爾勉強地抬起了腦袋,隻看見愛麗莎此刻頭頂著黑雲密布的天空,手中握著長劍和自己對視著,她的背後整個世界仿佛都要被狂風暴雨湮沒。此刻的少女穿著那身淡藍色的罩裙被雨水浸濕已經變成了深藍色,可在伊戈爾模糊的視線之中宛如一位暴虐的海上女皇,隻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眼前一片漆黑便帶著他不省人事過去。
在眾目睽睽之中,一直沉默著不說話看著船上水手們的李錫尼這時緩緩從木製台階上走了下來。望著不解的眾人,淡淡地說道:
“我想大家剛才發泄得應該也已經差不多了吧!”
人群中一片寂靜,當眼前這個男人開口說話的時候,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逼迫者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在等待了數秒之後,西西裏男人拍了拍雙手,“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了,那麽現在所有人立即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男人的口吻十分平靜,但他的話音落入所有人的耳中卻是那樣令人戰栗,剛才還凶神惡煞近乎嘩變的水手此刻宛如溫馴的羔羊,分分放下自己手中的家夥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當一名水手還準備掰開伊戈爾緊緊攥著船帆的手指,李錫尼卻在這時阻止了他。
“不需要上帆了,就按剛才這小子說的,我們按照原本的航線繼續前進!”
男人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決定,他居然真的願意相信那個瓦蘭吉小子的瘋話。可是當李錫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顛簸的船上,所有人都靜悄悄的,沒有人敢向剛才那樣反駁這個男人,甚至無人反對,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個男人此時的手中才掌握著真正的暴力,才掌握著說話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