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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帝王心術

  第五百四十五章 帝王心術

  南京紫禁城。


  大本堂是專供「東宮親王讀書閱文」之地,當年的太祖洪武皇帝曾經親自在這裡知道朱允炆讀書,大本堂門楣上的匾額,還有供奉在內堂的「勸學文」全都是出自大明太祖朱元璋的親筆。


  有資格在這裡讀書的,至不濟也得是個親王。


  有資格在這裡教書的,必然就是民間說的太子師,雖說不一定掛著學士的頭銜,最次也得是個侍講教授。


  現在的顧炎武掛的頭銜和當年的李吳山完全相同——侍講教授,也就是副科老師。


  顧炎武這個人,學識淵博自然是沒得說,卻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儒家宗師,最顯著的特點就是「雜而不純」,所以始終沒有成為更高一級的侍講學士。但此人治學嚴謹,眼界開闊,深得翁皇后的器重,同時也是唯一一個敢上手打人的老師。


  老師打學生,本就是司空見慣的事兒,很多學生都被私塾的老先生們打的手心腫脹,確實沒有什麼好說的。但這個學生若是身份太高,那就另當別論了。


  自己的學生註定是要成為大明天子的,是未來統領九州萬方的君主,自然也就沒有人敢打了。但顧炎武卻絕對是一個例外。


  哪怕是當著翁皇后的面兒,他都敢舉起戒尺,這絕不僅僅只是做做樣子,而是真打,往往把朱長生打的「鬼哭狼嚎」……


  雖然每一次兒子挨打的時候,翁皇后都很心疼,恨不得以身代之,但她卻知道這是在傳授自己的兒子真本事,就算是打得再狠一些也必須得忍著。


  正是因為嚴厲的教學作風,顧炎武博得了一個「鐵面教授」的「美譽」。


  板著個臉的顧炎武正襟危坐,似乎沒有看到在一邊旁聽的翁皇后,用很嚴肅的口吻問道:「何謂王道?」


  「不飢不寒,養生喪死無憾,所謂王道也。」


  這是《孟子》中的經典之篇,說的就是君王治理國家的幾個主要宗旨,放之四海而皆準。


  這些內容,朱長生早已背的滾瓜爛熟。


  眾所周知,亞聖孟子最推崇就的是「仁愛」「有道」等等這些儒家理念,一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傳唱千年之久,早已膾炙人口婦孺皆知了。


  讓老百姓得到溫飽,不受飢餓和寒冷的威脅,可以安安穩穩的生活一輩子,到死的時候感到知足,這就是孟子他老人家說的王道的基礎。


  「如何方能不飢不寒?」


  面對這個問題,朱長生頓時啞口無言。


  讓老百姓感受到溫飽就可以成為一個好皇帝,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但如何才能使得老百姓不飢不寒,那就真的不知道了。


  誰也沒有教過他具體應該怎麼做。


  和那些夸夸其談的老夫子不同,顧炎武最反對華而不實的錦繡文字,而是更加註重現實。就算是能寫出花團錦簇的文章,也不如真正的辦些實事。這個淳樸的治學理念,更加傾向於「理論聯繫實際」「實事求是」,而不是空口大話。


  南塘李後主就能做出流傳千古的詩篇,但那有個屁用啊,其歷史功績遠遠無法和「粗鄙」的太祖洪武皇帝相提並論。


  顧炎武希望自己的學生是一個能解決實際問題的雄主,而不是一個詩人。


  「農為國家之基」這句話無論什麼時候都具有天然的政治正確,歷朝歷代都無比重視農業,但顧炎武的眼光顯然要更加開闊一些。在解釋了農業的重要性之後,又專門做了進一步的補充:


  「無農則不穩,無工則不強,無商則不富。」


  在大明朝的歷史上,這是第一次正式把工、商提高到了和農業平行的高度上……


  就在這個時候,皇帝到了。


  顧炎武起身給皇帝見禮,而朱長生的態度則更加恭敬。


  皇帝微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剛才的課程。


  「……以農為本,工商百業並絕,方為經世濟民之道……」顧炎武把最原始最粗淺的「經濟學」概念帶到了課堂上,但他所講述的經技學觀點,依舊帶著濃重的封建主義色彩,最根本的目的還是為了維持君主統治,是出於社會平穩的考慮,而不是為了進一步發展社會生產力。


  從這一點上來看,顧炎武的經濟學還沒有觸及到根本,但是在當時的大環境中,已經算是比較進步的了。


  和朱長生一起,聽顧炎武講述完這一堂課程之後,皇帝始終面帶微笑:對於一個從吳山軍校走出來的人而言,顧炎武的學說還是有點捨本逐末的意思,並沒有觸及到核心層面,終究差了那麼點意思……


  顧炎武這個人,頗有點老式文人的風骨,講完自己的課程之後,直接起身告辭而去,並沒有和當今的大明天子多說哪怕一句話。


  皇帝很關心朱長生的學業,一來是因為他並不是一個「勤勉」的天子,一大半的政務都直接交給長平公主,這讓他有著比較充分的「業餘時間」。再者也是因為這個侄子朱長生就是自己的繼任者,是大明朝未來的皇帝。


  所以,他總是隔三差五的到大本堂這邊來轉悠一圈兒。


  「最近學的怎麼樣了?」


  當皇帝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還不等朱長生回答,翁皇后就趕緊拿齣兒子做的一篇文字來:「這一篇《興業文論》是前日里寫就的,連顧侍講都說好呢。我還想著給萬歲指點指點,可不萬歲這就來了么?」


  最近這幾年當中,翁皇后與皇帝、長平公主的關係非常融洽,其中還帶著一絲越來越明顯的「逢迎之意」。朱長生已經十二歲了,再有一年多不到兩年的時間,他就可以繼承大統正式登基了——前提是眼下的永王還願意遵守諾言,願意準時退位。


  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翁皇后絕對不會因為任何事情和皇帝鬧生份,哪怕是自己委屈一些,也要哄皇帝的歡心。所圖者,無非就是希望皇帝能夠遵守諾言,順順利利的把皇位讓給自己的兒子。


  在大明朝的歷史上,只有叔叔搶奪侄子皇位的事情,還沒有叔叔讓位給侄子的先例呢。


  她最擔心的就是,隨著時間的臨近,皇帝會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反悔。


  現如今這大明朝的局面,完全掌握了皇帝和長平公主這一對姐弟的手中,到時候他們若是不肯讓出皇位,翁皇后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唯一讓翁皇后稍微感到寬心的是,皇帝似乎沒有違背諾言的意思。


  朱長生做的這篇《興業文論》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只能算是中規中矩而已,但文字卻非常老練,通篇沒有任何廢話,全都一針見血的中肯之言。


  朱長生才十二歲,無論有多少名師指導,以他的見識肯定寫不出如此老辣精準的文字,皇帝當即就笑了:「這篇文字應該是顧侍講斧正過的吧?」


  朱長生是個老實孩子,直接就承認了:「顧侍講改過兩回,我又重新謄抄了一遍……」


  雖說這篇文字確確實實是出自朱長生之手,但他最多只能算是抄寫,充其量也就是複述了一下顧炎武的觀點而已。但是,在當時的大環境中,就算說成是他寫的,也不算是瞎說,至少不完全是。


  「顧侍講只是小做修正,主要……主要還是……」翁皇后正要解釋一番,藉以證明自己的兒子勤勉好學而且博學多才之時,皇帝卻笑了。


  「長生啊,顧侍講說的這些道理固然是沒有錯的,但卻不盡其然。」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雖然顧炎武說的那些東西在理論上確實是對的,但卻不全面,只是講出了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我……朕再給你講講這經世濟民的學問……」


  雖然朱長生確實就是一個老實好學的好孩子,但他終究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還保存著太多的孩童本性——貪玩。


  剛剛聽顧炎武說東道西的上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課,早就想跑出去玩耍一番了,哪裡還願意聽皇帝叔叔再給他上一堂課呢?

  小眼珠兒亂轉,完全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態,登時就惹惱了旁邊的翁皇后。


  皇帝親自給你上課,你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好好聽講,若是露出了貪玩的樣子,皇帝一句「頑劣不學」,這皇位還能不能落到你的頭上那就真的說不準了呢。


  「萬歲親自於你授業,還不趕緊謝恩?等著討打不成?」


  雖然還是有些不情願,朱長生卻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坐下來,擺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來。


  「……重農工而興百業,這固然是對的,但卻忽視了分配二字……」


  這才是真正的學問,真正治理天下的學問。


  生產之外,最要緊的就是分配二字。


  如何把社會財富進行重新分配,這才是真正意義上帝王之術,是為此江山長治久安的根本。


  如果再象以前那樣重生產而輕分配,土地兼并、貧富懸殊的狀況就一定會再次出現,這隻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沒有李自成,也肯定會張自成、王自成、趙自成出現,依舊是一副烽煙四起天下紛爭的局面。


  這是永王在吳山軍校學到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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