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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耕讀傳家

  第四百五十五章 耕讀傳家

  「一畝次等田能打出三百多斤糧食,差不多也就是三百二十斤的樣子。地租就按照六成計好了,那就是近二百斤,再加上朝廷的稅,中間還要折算,還要出損耗,平白的就少了二百二十斤,一畝田能落下一百斤糧,就算是天照應了……」


  「我們一家有一百四十畝田,每年能落下一萬多斤糧食,按說也夠用,但徭役是要服的,服徭役就要請人,那是苦差事,一個弄不好就會送命。我們家出兩個役夫,服役兩個月,怎麼說也得花費十五石吧?還能剩下百十石……我說的是好年景,若是光景不好,連一半都剩不下……」


  「七口人,要想吃飽,一年到頭少說也得三十來石糧米才夠用。還要扣除種子和請短工所需的糧米,再加上一年的用度,夠吃就已很不錯了,連燈油都不敢買多少……」


  郭大伯掰著手指頭給朱季興算這筆細賬:「旁的我也說不清楚,但這田地里的事情就算是京城裡的萬歲爺也沒有我更懂。給大帥做佃戶是不需要地租的,一粒米的地租都沒有,這就等於是每畝田多出了兩石,這是實打實的東西呦。我們一家人一百四十畝田,一年就多出二百多石的進項。一年下來就等於是多出四間大瓦房或者是兩頭耕牛再加一輛架子車呢……」


  誰真的給了實惠,誰搜刮的更厲害,只有這些目不識丁的老百姓們心中最清楚。


  他們說不出什麼春秋高義,也不動什麼聖人教誨,但心中卻有一桿秤,誰好誰壞早就分的清清楚楚了。


  「爹,朱兄弟,吃飯了!」


  因為兒媳婦剛剛生產不久,不方便出來見外客,所以這頓晚飯是郭大伯的兒子張羅的。


  一鍋子半稀不稠的高粱米粥,黑乎乎的雖然有些天然的甜味,但卻稍微有些硌喉嚨,好在已熬的稀爛,倒也不是那麼難以下咽。一笸籮雜和面的窩窩頭就算是最主要的乾糧了,窩窩頭是深褐色的,明顯摻雜了乾菜之類的東西。


  當時生產力低下,普通的百姓能夠吃飽就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光景了,這樣的飯菜已經算是豐盛。尤其是難得的是,竟然還有一道菜式。


  所謂的菜式,其實就是剛院子里採摘下來的幾根黃瓜。


  黃瓜本就是鄉野之間最常見的東西,既是菜蔬又是水果,本不足為奇,真正稱得上是待客之物的是那一小碟子咸鹽。


  生黃瓜蘸咸鹽,在現代人的心目當中簡直寒酸到家了,但是當時卻足以顯現出郭大伯一家的熱情好客。


  咸鹽這玩意金貴的很,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多少。按照民間的傳統,無論什麼樣的菜式只要是下了重鹽的,都算是「硬菜」。


  因為兒媳婦的肚皮很爭氣,剛剛生下第四個孩子,所以官府獎了六斤精鹽!

  「託了李大帥的福,大半年不用買鹽了!」郭大哥從鍋里撈出兩個雞蛋,送到朱季興的面前:「俺們鄉下人家,也沒有啥好東西招待客人,卧了倆雞卵……」


  這倆雞蛋可把朱季興給嚇到了。


  作為皇弟,別說是雞蛋了,就算整隻的雞鴨都早已吃膩了,但這不是錦衣玉食的皇宮大內,而是在普通的貧苦百姓之家。


  對於任何一家普通百姓而言,家裡飼餵的雞鴨所產下的蛋都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做換取銀錢。尤其是郭家這樣的,兒媳婦剛剛生產不久,那是用來給她補身體的寶貴物件兒。


  就算朱季興再怎麼不知民間疾苦,也曉得這倆雞蛋到底有多麼沉重的份量,那是萬萬不敢吃的。


  「我這麼大的人了,吃甚麼雞卵?給嫂子留著,給嫂子留著吧……」


  郭大伯、郭大伯的兒子和朱季興一起吃罷了晚飯之後,離開了飯桌,然後才輪到家裡的孩子們上桌吃飯。


  郭大哥端了一碗飯和幾個窩窩頭拿去裡屋,給不方便出來見生人的媳婦去吃,郭大伯則帶著朱季興來到側廂房之中。


  「今兒晚上啊,你就睡在這屋裡吧,咱們爺兒倆睡一條炕。」郭大伯笑道:「這屋子雖然有點漏風,只要不下雨就沒事兒,我去給你那鋪蓋……」


  這個季節,不存在冷的說法,朱季興和客氣的說道:「能容身就可以了,用不到鋪蓋。」


  「不用就不用,反正也是六月的天,冷不著人,只是需提防惱人的小蟲子!」郭大伯拎起一條粗大的艾草辮子,擦著火點燃了,屋子裡頓時煙氣繚繞,顯得有些嗆人。


  賬戶人家很少有置辦蚊帳的,也買不起蚊香那樣的「奢侈品」,而是習慣於在睡前先用艾草熏一下藉以驅趕蚊蟲。


  月色撩人,也不需要點燈,其實大部分普通百姓都不怎麼點燈。


  朦朦朧朧的月色之中,郭大伯將床鋪收拾了一下,給朱季興騰出了一個睡覺的地方,卻在無意之中打翻了抗台上的一個木頭匣子。


  木頭匣子掉落在地,裝在裡邊的東西散落出來,朱季興俯身撿起的時候,才發現竟然是文房四寶。


  筆墨紙硯從來就是文人所用之物,這郭大伯一家是正經的農人,估計連那個「郭」字都不會寫,怎麼會有這個東西呢?


  「郭大哥是讀書人么?」


  「屁!」郭大伯笑道:「他讀的什麼書?和我一樣,都是耕田種地的粗人」


  連燈油都捨不得買,卻置辦了文房四寶,確實有點難以理解。


  「那是給我大孫兒準備的!」郭大伯笑道:「我們這一家子,祖祖輩輩就沒有出過讀書人,如今這日子好過一點了,也該讓娃娃去讀書了。」


  大多數老百姓都不讀書,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讀書認字的重要性,而是因為讀不起。


  現在的日子終於有了希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供養出一個讀書人。


  「郭大伯思慮的對,耕讀傳家才是根本,養個讀書人出來,以後求取功名也好……」


  還不等朱季興把話說完,郭大伯就已哈哈大笑起來:「有功名的老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轉世,咱這樣的人家是不敢想的。我也不指望娃娃以後能考秀才中舉人什麼的,只要能認識幾個字,不做睜眼瞎也就好了。而且眼下就是一個好機會……」


  「此話怎講?」


  「還不是託了李大帥的福么!」郭大伯笑呵呵的說道:「李大帥辦了義學,每個村子都來了一個先生。無論是哪家的娃娃,只要是願意讀書認字的,都可以到義學里去……」


  說到這裡,郭大伯的語氣稍微低沉了些,笑呵呵的說道:「最要緊的是,這義學不收錢,還白給一套書具,這筆墨紙硯都是義學里白給的……」


  白給書具和筆墨,白白教授孩子們讀書認字,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善政了,自然大受歡迎。


  拿起那幾本書的時候,根本就不需要看到上面的字跡,那種熟悉的感覺頓時油然而生,僅僅只是憑藉觸覺,朱季興就知道這三本是什麼書了。


  《百家姓》《千字文》和《民族論》。


  這三本書,是每一個軍校生的基礎讀物,尤其由吳山軍校內部刊印的這個版本,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要拿在手中,根本就不需要用眼去看,也可以立刻就辨識出來。


  廣辦義學,傳授吳山進行的基礎思想,以後會是什麼樣的場面,這還用說嗎?

  這一手,比分田地還要厲害,等於是把整個北方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吳山軍校,只要是接受過這種教育的孩子們,就會擁有和軍校生一樣的思想。


  假以時日,全天下的年輕人都高喊出「我族長興」的口號,到時候會是一副什麼樣的場面,那將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

  真到了那個時候,江南朝廷……根本就不需要李吳山去推翻。


  作為一個從吳山軍校走出來的人,朱季興當然知道李吳山的志向,也很明白他將來會做什麼。但他終究是大行崇禎皇帝的嫡血子孫,是復隆皇帝的親弟弟,雖然已經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歷史的潮流,也知道那是無可阻擋的天下大勢,無論是誰,在這浩浩蕩蕩的潮流面前都不過是螳臂當車,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強行阻擋的話,必然會被歷史的車輪碾的粉碎。


  他知道這些,但卻因為身份的緣故,不得不為朝廷考慮,不得不為自己那個做皇帝的兄長考慮,也不得不為朱氏王朝近三百年的基業考慮。


  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這才是痛苦的根源。


  「郭大伯,你覺得朝廷怎麼樣?」


  「朝廷?哪個朝廷?」


  普天之下,不是只有一個朝廷么?


  「當然是江南朝廷了……」


  郭大伯摸出煙袋子,舀了一鍋子自製的碎煙葉,湊都艾草辮子上點燃了,狠狠的吸了一大口,吐出一團白色的煙霧:「後生,你吃煙么?」


  煙草傳入大明已經有幾十年之久了,最先在邊軍之中流行,很快就傳入民間並且迅速流傳開來。只不過當時的煙草大多是自製自用,味道……嗆人的很。而且不叫做吸煙,而叫做吃煙。


  「我不吃。」


  「這玩意不錯,提神的很呢,還能解乏哩,吃點唄!」


  「我不吃。」朱季興再次問起剛才的那個問題:「郭大伯覺得江南朝廷怎麼樣?比北邊的李大帥如何?」


  「這我可說不好呢。」郭大伯的煙鍋子在黑暗之中就好像是一團小小的火星,晦明晦暗:「朝廷到不了這裡,好不好的也輪不到咱們說道!」


  雖然沒有對江南的復隆朝廷做出任何評價,但這句話已經可以說明很多東西了。


  復隆朝廷好也罷不好也罷,那都是和北地百姓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因為太遙遠了。


  這裡是李大帥實際控制的地盤,幾乎所有的政令全都是出自李大帥之手,又和江南有什麼關係呢?


  雖說李大帥是復隆皇帝的臣子,那也不過僅僅只是一個名份罷了,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其實吧,朝廷不朝廷的也就那麼回事兒……」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兒,郭大伯很隨意的抬起手來驅趕蚊蟲,輕描淡寫的說道:「這麼多年來,先是大明,然後是大順,接著就是大清,現如今又是大明了。走馬燈一般的換來換去,苦的還不是俺們?」


  王朝變換戰火連天,最受苦的還是百姓。


  「甭管是誰,甭管是哪家天下,反正我是不關心的。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才是正經,說別的都沒用。」


  讓老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根本,最底層這的不在乎誰才是真正的天下正統。


  當年的崇禎皇帝夠正統了吧?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了嗎?


  李闖也號稱是「解民倒懸」,事實上反而讓百姓更苦。


  大清自稱是「天命所歸」,他們做了些什麼?有眼睛的人都看著呢。


  至於說現在的江南朝廷,也是很正統的正統,但那又濟公什麼事了?給過老百姓一絲一毫的好處嗎?

  什麼天命所歸,什麼大義正統,都是嘴皮子上說的,聽起來好像很有效果,其實老百姓才不在乎呢。


  昏暗之後,郭大伯的眼睛亮閃閃的,卻透著歷經滄桑所積澱出來的睿智:「誰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誰就是正統,扯別的都是糊弄人。」


  這句話簡答直接,又樸實到了極致,但卻不能否認這就是顛撲不破的硬道理。


  「要是……要是李大帥和朝廷打起來,郭大伯支持誰?」


  「我當然支持李大帥了?」


  「為啥?」


  「這還用說么?我家裡的田地就是李大帥的,若是李大帥敗了,朝廷還會給我白白的耕種么?」


  雖然朝廷確實是正統而且擁有大義名份,但卻沒有給老百姓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憑什麼支持你?


  「後生啊,你就放心吧,李大帥和朝廷之間根本就打不起來。」


  一直都在為李吳山和皇帝兄長之間的關係而憂心忡忡,但這位老農卻表現的極是樂觀,這讓朱季興萬分不解:「為什麼打不起來?」


  「這還不簡單?朝廷的兵有很多就是江北的人,到時候若是他們真的大敗了李大帥,他們家裡的田就會被收回去!擔著丟命的風險去打仗,就算是打勝了最後也會丟田失地,那還打個屁呀!那得傻成什麼樣子才會和李大帥去打?瘋了不成?」


  均田政策馬上就要在長江以北全面鋪開了,朝廷的軍隊之中有很多本就是江北之人,他們分到了田地,還要去和李大帥打。先不說能不能打得過了,就算是這的擊敗了天下無敵的李大帥,能落下是好處?到是連到手的田地都保不住,還有什麼好打的呢!

  朱季興頓時就無語了。


  朝廷的軍隊當中,有一小半是江北人,他們得了李大帥的好處,要是不打的話還能把這些好處給佔住了。要是真的打了,就算是勝利到時候好處也會全都丟光,這一批人肯定不想打。剩下的那一大半雖然是江南人士,但他們肯定會希望江南朝廷推行李大帥的政策……


  朝廷的每一個士兵都不想和李大帥打,要是這的下令開戰,只怕不等戰爭打響,朝廷的軍隊就會一鬨而散。這還是一個比較樂觀的結果,要是真的打起來,朝廷的軍隊槍口沖著誰都說不準呢……


  「真要到了不得不打的時候,那索性就快著點,三天兩後晌就打完那才好呢,可別打久了,要不然俺們又要遭罪了……」


  連年征戰,曠日持久,人心思定,老百姓是真的不想再看到戰火重燃的情形了。


  就這樣相安無事不是更好嗎?

  「蚊子已經熏的差不多了,還是睡覺吧。」郭大伯說:「明兒個還要去井隊幫工哩,很費力氣的哩。」


  「什麼井隊?」


  「就是打井隊呀!」郭大伯在炕沿上輕輕的磕打著煙鍋子,將煙灰清理乾淨了:「井架子都已經進村了,每家每戶都要出人工去幫忙,總不能全都指望老天爺下雨吧?」


  旱情還在持續,江河密布水網縱橫的江南還好一點,這中原腹地也在忍受煎熬。不過他們沒有求雨,也沒有指望老天爺,而是大量派遣人手,組成了一支支打井隊。


  鑿井取水,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無論到了是時候農田基本建設都是豐功偉績。


  「聽旁村的人說,那井架子是從軍校出來的,樹的有三層房那麼高,據說了用了啥子了不起的新手段,四天就能出一眼井,好用的很呢,只是需要很多人幫忙才行……」


  吳山軍校裡邊有專門的技術部分,主要是負責武器裝備的研發,連遁地雷那麼神奇的東西都弄出來了,研發一些效率更高的大型農用工具根本就是輕而易舉。


  由官府出錢和工具下到鄉野之間,由本地人出勞動力,開鑿水井灌溉田畝,迎戰旱魃,而不是指望老天爺開眼,這確實就是李吳山的作風。


  同是為了抗旱,江南在求雨,北方在打井,高下立判!

  面對同樣事物之時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做法,或許也能稍微反映出彼此之間的區別了。


  朱季興整整一夜都沒有合眼,躺在炕上思前想後,一直到了拂曉時分,才躡手躡腳的爬起來,摸出一小錠銀子放在郭大伯的枕邊,然後輕輕的打開房門,在微微的晨曦當中離開了郭家村繼續朝著北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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