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從諫如流
第二百六十二章 從諫如流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對於「受命於天」的王朝而言,祭祀是比軍事還要重要的大事,歷朝歷代莫不如此。
每年都要舉行的「三大祭」當中,除了祭祀祖先的「年祀」要在太廟舉行之外,「春祀」和「秋祀」則要在社稷壇舉辦,無論是規模還是程度,都更加隆重。
「春祀」,又叫「皇天祀」,期盼的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秋祀」又叫做「厚土祀」,最大的功能就是感念天覆地載之恩,哺育萬物之德。
作為一年當中最重要也最隆重的祭祀活動,皇帝本人必須親自出席親自主祭。
十幾個宮人圍著復隆皇帝忙的團團轉,伺候著大明天子穿上很少穿的「大兗服」。
在很多民間傳說當中,皇帝穿的衣裳就是龍袍,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在絕大多情況下,皇帝只是穿常裝,即便是在朝堂之上穿的那一身也不過是最普通的「工作服」。只有這套「大兗服」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龍袍」,卻只有在登基或者是出席重大場合的時候才穿的。
宮人們服侍著年輕的皇帝戴上九冕朝天冠,穿上全套的「大兗服」,皇帝本人則張開雙臂任憑宮人們給他穿衣戴帽:「你代忠勇公上的條陳朕已經看過了,他不能來就不來吧。」
忠勇公李吳山臨時有事,不能出席「厚土祀」大典,所以專門委託高起潛給他上了一個「請假條」。
李吳山既不是宗室也不是相應的人員,並非一定要出席這樣的活動,對於他的缺席皇帝並不怎麼在意,而是比較在意他請假的原因:
「條陳上說……朕估計那條陳是你代忠勇公擬的吧?」
「萬歲慧眼。」
「你說忠勇公要去商城?」
商城,是大紅狼的駐紮地,那裡聚集了不少剛剛打起大明旗號的闖軍殘部。
作為大旗軍的監軍,李吳山的副手,高起潛有必要對他的這次缺席做出合理的解釋:「李帥率領軍校的學生們去了商城,為的是讓那些學生見識一下真正的戰場,為他們以後從軍入伍做好準備。」
對於吳山軍校,朝廷上下嚴重缺乏最基本的關注,始終認為那是一個練兵的地方。李吳山練兵當然是為了補充大旗軍,畢竟在經歷了淮揚血戰和南京保衛戰之後,大旗軍已經折損甚重,有必要做一定的補充。
只不過,朝廷上下對吳山軍校並不怎麼看好。
事情是明擺著的,雄兵健卒最需要的就是身體強壯孔武有力的壯漢,稍加訓練就能上陣殺敵。而吳山軍校則只是招募了一些少年子弟,看起來雖然齊整的很,終究有些中看不中用的嫌疑,和朝廷心目中的強兵有著很大的差距。
在大旗庄民團時代,訓練幾個月的民兵就可以抄起武器去打仗了,但吳山軍校的學生們已經訓練了兩年多快三年的樣子,還不知道真正的戰場是什麼模樣。
或許,李吳山也意識到了光靠紙上談兵遠遠不夠,所以帶著學生兵們去了商城,去觀摩真正的戰鬥。
對於這件事,皇帝本人完全持一個無所謂的態度。甚至覺得李吳山有點小題大做了:不就是讓學生們看看真正的戰場是什麼樣子嗎,隨便委派一個人帶隊前去也就可以了,堂堂的李大帥又何必親力親為呢?
「忠勇公這一去,何時才能回來?」
「多則三月,少則兩月,即可迴轉。」
皇帝輕輕的「哦」了一聲,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旋即又問道:「忠勇公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大旗軍又誰統領?」
「自然由臣統領大旗軍。」
李吳山外出了,統率之權自然要落到監軍高起潛的身上。
這讓皇帝感到非常意外。
大旗軍是李吳山安身立命的根本,怎麼會如此輕易的把最高許可權交給高起潛?
交給高起潛,不就等於是把大旗軍的最高指揮權交給朝廷了嗎?
皇帝回過頭來看了看高起潛,追問了一句:「也就是說,現在你就可以號令大旗軍上下?」
「是的,萬歲。」
一直以來,大旗軍都是李吳山的私兵,想把大旗軍變成朝廷的禁衛軍是復隆君臣的夙願,如果趁著李吳山不在的時候做點什麼,這絕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高起潛似乎已經看出了年輕的皇帝在打什麼樣的算盤,趕緊搶先說道:「臣確實可以號令大旗軍,但也僅僅只是限於常規指揮而已。」
我只能做日常的指揮和調動,大規模的改變根本就不行。
大旗軍是李吳山一手創建,上上下下全都是他的嫡系,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改變大旗軍的屬性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兒。
想當初,路恭行僅僅是提出了一個改組大旗軍的建議,就被清洗了出去。為了這個事情搭進去了一個路恭行,高起潛絕對不希望自己成為第二個路恭行。所以,他才用非常明確的態度告訴朝廷,最好不要再有那樣的打算,以免弄的自己裡外不是人。
皇帝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太不現實,稍微思量了一下就又說道:「朕欲給大旗軍將士加餉,你意如何?」
下一道旨意,給大旗軍上下增加軍餉,必然可以極大的籠絡大旗軍將士。等李吳山回來之後,若是他同意了,將官士卒就會感念朝廷的恩德。若是他不同意,大家則會歸罪於他李吳山。反正大旗軍是李吳山的私兵,這筆錢需要掏他的腰包,朝廷還能趁機收買軍心,何樂而不為?
對於這種幼稚的想法,高起潛只能苦笑:「加餉一事,萬歲千萬不要提起。」
「為何?」
施恩收買之意太過於明顯,連臣都能看的出來,忠勇公及大旗軍上下又怎麼會看不出?以臣愚見,一切遵照前例就好。」
扶保太子南來之時沒有加餉,包圍南京之時也沒有加餉。忠勇公剛一走,朝廷就要加餉了,這是什麼樣的用心連三歲的娃娃都能看得出來,真當別人都是傻子嗎?
李吳山雖然走了,但還是需要按照他的規矩繼續統領大旗軍,別弄這樣那樣的幺蛾子,否則的話很可能會畫虎不成反類犬,到時候又惹出一場風波。
「忠勇公雖然把大旗軍主力留給臣統率,但他卻帶走了兩個直屬隊和一個己字營(原本的己字營已取消建制,這個是因為特殊原因後來新建的,後文中會有所交代)。以臣愚見,忠勇公很可能會帶著那些學生們打一仗。到時候無論勝負,忠勇公都在前敵奮戰,後方還是穩妥一些的好……」
這話雖然說的很委婉,復隆皇帝還是聽懂了:不管怎麼說,雖然沒有帶多少人馬,李吳山都是出去打仗的。李大帥在前方殺敵,朝廷卻在後方謀取他的大旗軍主力,這種事情好說不好聽啊。若是朝廷真的這麼幹了,必然會被輿論罵的狗血淋頭。更何況,李吳山雖然走了,但大旗軍體系卻完成的留了下來。不管是崔耀祖還是史德威,都不是聾子瞎子,稍微有點什麼風吹草動,李吳山馬上就會知道……
「老奴斗膽,還是希望萬歲能更穩妥些,不可太過於操切……」
指出皇帝的短處,而且說的這麼直接,絕非是臣子應有之言。但高起潛不僅僅只是復隆皇帝的臣子,還是他的家奴。
作為一個宦官,而且還是崇禎皇帝提拔起來的宦官,高起潛和復隆皇帝之間的關係,主僕多過於君臣。
奴僕,這是一個很私人的關係,而且更加親密,有些話連程園畢那樣的貼身臣子都不方便說,高起潛卻可以直言不諱的講出來,就是因為有這一層關係。
現在的高起潛,更象是一個對年輕的家主盡職盡責的老僕人,而不是大明朝的臣子。
復隆皇帝本就是個隨和的性子,可以說是從諫如流,也可以說是沒有主心骨。對於下面的臣子而言,這樣的皇帝非常容易相處。
對於高起潛的忠告,復隆皇帝還是能夠聽進去的。
雖然李吳山這個人跋扈的很,而且還有諸多違抗命令的前科,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大局著想。所以,復隆皇帝並不象程園畢等人那樣對李吳山有很深的成見,雖然有時候李吳山確實把他弄的下不來台,但事實總是會證明李吳山的正確性。
或許是天性使然,性情隨和的天子總是覺得李吳山是一個忠臣,先皇的識人之明毋庸置疑,不應該對他有太多的懷疑。
君臣和睦同始同終不是更好嗎?為何總是要懷疑忠勇公呢?雖然程園畢等人的想法也是為了朝廷好,為了避免出現一個尾大不掉的權臣,但皇帝總是覺得他們是在杞人憂天,完全沒有那個必要!
當然,這種話也就只能對高起潛這樣的私奴說一說,若是對程園畢等人說起,必然又要招來一大堆早已說濫了的大道理……
雖然皇帝本人不喜歡李吳山的做事風格,卻不怎麼懷疑他的忠誠度。同樣,皇帝也不懷疑程園畢等人的忠誠之心,但卻覺得他們有些無事生非了。
不管是程園畢這樣的內閣大臣,還是李吳山這樣的軍事巨頭,都是一路追隨過來的東宮舊人,是皇帝的肱股之臣,但這文武之間卻並不怎麼和睦,這種狀況讓皇帝有些煩心……
「朕總覺得,應該找個機會,讓忠勇公和程園畢他們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免得總是相疑文武失和……」
給文臣和武將做和事佬,讓他們變得更加和睦,這個想法的初衷自然是的,但卻太過於幼稚。
李吳山和程園畢之間的分歧,不是因為個人性情和做事風格,而是因為治國理政的觀念不同,根本就沒有說和的可能!
關於這一點,高起潛已經看的很清楚了。
「萬歲還是不必如此了吧?」高起潛說的更加委婉:「不管是程首輔還是李大帥,老奴相信他們都是國朝干城,只不過是理念不同而已。只要是出於為國為民的初衷,盡可以讓他們放手施為。到了最後不管誰對誰錯,都對國朝有百利而無一害……對萬歲更加的沒有害處……」
復隆皇帝看了看高起潛,高起潛卻沒有繼續深入的說下去。
這是帝王心術,高起潛實在不好明說,就看年輕的皇帝能夠領會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