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最是交情見面初
第一百零一章 最是交情見面初
就在這個時候,船上傳來一聲弦音,緊接著就有個清脆脆的聲音響起:「楚相公莫不是怕這船上的風塵氣污了貴足?原以為楚相公不會輕視我等風塵女子,卻原來也是白眼相看……」
「哪有那麼多講究!」楚華文朗聲回答道:「我不上船,是因為沒錢。我通身上下也沒有幾個銅板,不敢上顧姑娘的香舟……」
顧韻兒顧姑娘,乃是江南名妓,位列「秦淮四絕」之首,船上那個大大的「韻」字就是她的專屬標識。
這位顧韻兒,絕非一般的青樓女子,不僅樣貌美艷而且精通音律,是無數達官貴人追求的對象。多少顯赫的世子王孫不惜一擲千金,就是為了登上這艘花船,若是能聽顧韻兒姑娘親手彈奏一曲,已是非常難得的殊榮。
能登上顧韻兒的花船,無不是腰纏萬貫的紈絝子弟,隨便吃盞清茶也要花銷幾百兩銀子,楚華文可捨不得在這種事情上花錢。
「楚相公說笑了,韻兒視相公為高山流水之知己,再說那些個阿堵物平白辱了楚相公的高潔。還望相公登船一敘……」
既然是不要錢,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反正我是真的沒錢……」
「我知道你沒錢,若是你有錢的話,也不會住在臭氣熏天的車馬店裡了。」那伶俐的小丫鬟連推帶拽,擁著楚華文上了花船。
雖早就聽聞過顧韻兒的大名,但卻是頭一次見到她本人。
作為「秦淮四絕」之首的江南名妓,顧韻兒當然生就了一副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無論身材樣貌都是紅顏禍水級的美女,煙行媚視蓮步輕移,果然不愧「秦淮四絕」的稱號。
「寶兒,上茶。」
那小丫鬟端上來一杯茶水,楚華文卻不敢飲,因為他知道這樣的花船根本就是一座銷金窟,這裡的一切都是要花錢的,而且價格高的離譜。
「顧姑娘的茶水我卻是吃不起的……」
「知道你吃不起,」那小丫鬟抿著嘴兒吃吃的笑著:「這杯茶不要錢,你儘管放心的用……」
「寶兒,不可無禮,帶著四個戲班子來到寧城,連演一十三場精彩大戲而不輟,還組建了江南學社,楚公子怎麼會是窮人?楚相公只不過是把錢財花銷在有用的地方罷了。」
聽了這話,楚華文的眉頭一皺:「看來你真的用了些功夫,竟然把我的底細打探的這般清楚。」
帶著四個戲班子來到南京,包下城中最大的戲園子,不收任何進門費用讓人免費看戲,只是為了利用那出《娼門義》的大戲鞭撻投靠清廷的奸賊,頌揚抵抗精神。
楚華文從未公開過自己的身份,甚至連江南學社的人都不知道名動寧城的《娼門義》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楚相公無需多疑,其實這事不難打聽,只需花費些銀錢,總是能夠知道幕後的主使之人。」顧韻兒面帶微笑的說道:「只是楚公子住的有些偏遠,不大好找而已。」
「可不是么……」那小丫鬟說道:「我原以為能夠創作出《娼門義》這齣戲本的人,一定是才情高絕的翩翩佳公子,想不到卻住在那種地方,當是我真的懷疑是不是找錯人了呢……」
「不會有錯!」顧韻兒說道:「若楚相公穿金戴銀滿身富貴氣,反而有可能是找錯人了。今日一見,楚相公和韻兒心目中的才子完全相符,也只有如楚相公這般超脫於十丈軟紅之外的高潔之士才能創出名動寧城的《娼門義》……」
「顧姑娘,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當然不是!」顧韻兒輕移腳步,走到楚華文身前,蹲下身子施了一禮:「漏夜勞煩楚相公移步,乃是為了表達謝意。」
謝意?
「自古以來,如我等風塵中人不過是富貴豪門的玩物罷了,唯有楚公子創下這出《娼門義》,為我等苦命的女子正名。有了這齣戲,縱是千百年後,我等風塵女子也有了個說法……」
這話還真的不是客套。
以風塵妓女為藍本創作的文學作品浩淼如海不勝枚舉,但卻多是些才子佳人的陳詞濫調,從來就沒有象《娼門義》這樣的作品,把青樓女子描述成為慷慨壯烈的鐵血英雄。
這樣的作品註定要流傳千秋百代,也算是為那些個青樓女子正名了。
至少,《娼門義》中的女主角為煙花女子樹立了一個榜樣,一個正的不能再正的榜樣。
自從《娼門義》在寧城不間斷的演繹了一十三場之後,女主角柳如煙儼然已經成為青樓女子的形象代言人。
「楚相公有所不知,秦淮河上一十三家煙花地,已把柳如煙當做鎮船之神了,而楚相公你,就是創造神明的昂昂偉男。韻兒代天下萬千苦命的姊妹,謝過楚相公了。」
「柳如煙不過是我杜撰出來的人物罷了。」
「世間神明有幾個不是杜撰出來的?」
「把柳如煙當做神明來供奉,那也由得你們,我還有些事情,就不久坐了……」
眼看著楚華文急欲離開,顧韻兒趕緊阻攔:「請楚相公留步……」
「還有什麼事情?」
作為秦淮四絕之首,顧韻兒最擅長的就是音律了。一曲《半萬兵》名動寧城,號稱繞樑三日餘韻不息,稱為絕響。
可惜的是,楚華文完全沒有聽美女彈琴的心思。
「我不過是粗鄙之人,聽不懂顧姑娘的清音雅韻,更不是什麼大才子,顧姑娘實在是謬讚了。」
「那些個尋章摘句做出錦繡文章的俗人,充其量也就是個書蟲罷了,又怎當得起一個才字?唯有楚相公這般胸懷乾坤志在天下的偉丈夫才是真正的才子……」
「我都已經窮的只能住車馬店了,還說什麼胸懷乾坤?若不是顧姑娘說了不要錢,我連這裡的一盞茶水都吃不起呢。偉丈夫?顧姑娘真是好說笑!」
「鼓琴弄弦不過是娛人的雕蟲小技,韻兒這雙眼睛卻從未看錯過。相公的所作所為,韻兒雖然看不清楚,卻也能猜個十之八%九。楚相公心裡裝著的怕不是什麼金銀財物功名富貴,而是更加雄壯的東西吧?」
煙花女子閱人無數,看人的眼光也很獨到,自從打聽出江南學社的社手楚華文就是《娼門義》的主筆之後,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圖。
楚華文最忌諱別人談起這些個東西,尤其是這個顧韻兒,似乎能看透他的內心一般,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隨便你怎麼想好了,我才不在乎。實在是還有些事情需要辦理,不能久留,這便告辭……」
一般的人來到這花船之上,恨不得一輩子不下去,就算是不能一親芳澤,哪怕是多享受片刻的溫柔也是求之不得,哪有象楚華文這樣總是想著離開的?
「韻兒知道楚相公是做大事的人,」顧韻兒說道:「既然楚相公一意要走,韻兒不敢強留。只恐以後再無相見之日,特意準備了一件兒儀程,還望楚相公收下……」
顧韻兒轉過身去,抱起船桌上那尾七弦琴,雙手捧到楚華文面前:「這素桐七弦琴伴隨韻兒多年,今日贈與相公以作留念……」
美人贈琴,這是有講究的。
自古美人如琴,這本身就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暗示,表示的是一種仰慕之情。
作為讀書人,楚華文很清楚的了解這一點,若是別的年輕人,肯定會歡天喜地的收下這份贈禮然後就去做「才子佳人」「雙宿雙飛」的美夢了。
楚華文卻沒有收,而是拒絕了。
「華文何德何能?怎能受顧姑娘的贈儀?」
顧韻兒神情一黯,眼淚說來就來,頓時就是一副梨花帶雨芍藥籠煙的凄婉神態,更添了幾分柔弱之美:「恐是楚相公嫌棄韻兒是煙花女子,怕這琴兒污了相公的清白。韻兒身入煙花之地,實在是因為無奈。只是這琴兒卻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還望相公收下……」
「我素無輕慢天下姊妹之心,之所以不收顧姑娘的贈儀,是因為已知曉姑娘的心意,但也只能心領。」楚華文正色道:「實不相瞞顧姑娘,華文早已有了家室,亦不做他想。」
我是有老婆有家室的人了,對其他女子沒有任何非份之想,不能收下你的贈禮。
「原來如此,」顧韻兒低著頭喃喃的說道:「楚相公之專,讓韻兒深感欽佩。想來嫂夫人一定是容貌絕艷才情高絕的女子,又怎是韻兒這般庸脂俗粉可以相比?」
「容貌絕艷真的談不上,拙荊也說不上甚麼才情高絕,但卻是當世無匹的勇士。」
楚華文的老婆楚劉氏早已加入了絕死鋤奸營,並且執行了幾次任務,絕對當得起「勇士」這樣的評語。
但是,顧韻兒這樣的煙花女子卻不能領會「勇士」二字的含義。
形容女子,大多是使用「溫婉」「賢良」「惠賢」這樣的辭彙,楚華文卻說出了「勇士」二字,真的很難理解。
「想必嫂夫人定然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顧韻兒勉強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看來韻兒也只能祝楚相公與嫂夫人琴瑟和鳴百年好合了。」
聽了這話,楚華文的神色也是一黯。
因為當初的行徑,楚劉氏對楚華文非常之冷淡,甚至不願意和他相見,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夫妻團圓。至於說琴瑟和鳴,那就更加的談不上了。
「承謝顧姑娘青眼相垂,華文就此別過,姑娘保重。」
楚華文頭也不回的下了花船,大踏步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小丫鬟撇了撇嘴兒,小聲的嘀咕著:「這個傢伙還真是絕情,竟然連贈禮都不收就這麼走了,白白浪費了姑娘的一片苦心,真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顧韻兒發出一聲長嘆,萬般凄苦的說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早就知道如楚相公這般的偉丈夫是留不住的。能有今日的一面之緣就應該知足了,我竟然還奢望更進一步。真是蠢的可以!只怕以後再也無緣相見……從我身入煙花之門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知道必然是這樣的結局。人,終究是抗不過命的,我命該如此,又怎能做如此的痴心妄想?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