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南下北上
第五十五章 南下北上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大旗庄的鄉親們就起來了。
鄉民們素來就有早起的習慣,今日更是起了個絕早,卻不似往日里那樣在田間地頭勞作,而是有意無意的在李大老爺門前晃來晃去,不時用眼角的餘光朝著宅子裡邊瞅一眼。
張大娃對母親說起了太子之事,別的民兵肯定也對自家的親人們說起過,偏偏李吳山又仔細的叮囑過要嚴格保密,免得走漏了風聲會有宵小之徒做出對太子殿下不利的舉動。
那是太子殿下啊,正經的皇家血脈龍子鳳孫,大家都想看看傳說中的太子長的什麼模樣,卻又不方便明說。於是乎,每個人都覺得只有自己才知道「太子就在李老爺家裡」這個絕大的秘密,其實大半個大旗庄的人都已經知道了。
可惜的是,在李家大宅門前遊盪了整整一個早晨,誰也沒有真正的看到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國之儲君,一定會深居簡出,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看到的?
經歷了京城劇變之後,在大旗庄民團的護衛之下終於逃了出來,休息了一個晚上以後總算是驚魂稍定,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在這個問題上,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國破之際,還能跟隨太子一起突出重圍的,必然就是國之干城大大的忠臣,紛紛各抒己見,卻無法形成統一意見……
在這種情況下,這些文臣們充分發揚官場上的優良傳統:吵架,使勁兒的吵,就好像誰的嗓門越大忠心程度就越高一樣。
以御史程園畢為首的幾個外臣建議立刻南下,去往南京。雖然北京城已經被闖賊攻破,但南京那邊還有一整套的行政系統,只要太子過去了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登基稱帝,到時候詔令一下,就可以利用江南的財富和百萬軍隊反攻北方,當年太祖洪武皇帝就是這麼做的。
以路恭行為首的幾位太子師則竭力反對,認為現在最正確的選擇就是想方設法聯絡鎮守山海關的吳三桂,趁著闖賊立足未穩之際反攻京城,迎請太子殿下還京。
吵來吵去也沒有吵出一個結果,直到最後才意識到一個很尷尬的現實:不管是南下也好,北上也罷,都需要精兵護送,要不然的話,憑著這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和幾十個侍衛,根本就是寸步難行。
就眼下這種情形,能夠依靠的也就只有大旗庄民團了。
可惜的是,一直到了現在,還是沒有看到李吳山的影子。
雖說太子暫駐李家是無奈的選擇,但太子畢竟是太子,就算是還沒有正式登基稱帝也算是半個君主,李吳山就應該早早的前來請安問吉,主動請示太子殿下下一步的安排。
一直到了辰時末刻前後,李吳山還是沒有過來。
國事衰微,正是群策群力之時,怎能如此怠慢?
眾人都不想再這麼乾巴巴的坐著浪費寶貴的時間,讓程園畢和路恭行二人來找李吳山,卻被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小丫鬟給阻住了:「我家老爺正在吃飯,有甚麼事情等老爺吃完飯之後再說吧。」
「這李吳山也忒無禮了些!」御史大人程園畢氣呼呼的大叫起來:「殿下還在等候,他卻安安穩穩的吃飯,還有君臣之禮么?」
「甚麼禮不禮的我也不懂,只知道天大地大吃飽了最大……」
「你……」程園畢本想再說點什麼,但卻礙於身份不好和一個小丫鬟爭論,只能在一旁獨自生悶氣。
「好了,好了,」路恭行做出一副和顏悅色的神態,對銀雀兒說道:「我們都知道你家老爺勞苦功勞,昨天肯定已累了個半死,只是茲事體大不得耽擱,麻煩這位小大姐去告訴李吳山,就說……」
「我知道了,」門軸轉動聲中,李吳山從裡間走了出來,正用一方雪白的手巾擦去嘴角的米粒子,笑呵呵的說道:「兩位大人都用過飯了吧?」
「都吃過了。」
「這荒僻鄉野之地比不得京城,粗茶淡飯還能吃的習慣吧?」
「非常時期,已顧不得這些瑣碎細務了。」
「幾位殿下久在深宮,不諳民間飲食,也不知昨晚有沒有吃好睡好……」
這都什麼時候了?哪裡還有心思理會這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程園畢沒好氣的說道:「殿下性情勤勉起居簡樸,知道國事艱難,不和你計較這些個細枝末節,召你趕緊過去商討要事呢。」
「好,好,我馬上就過去。」
昨天晚上睡了個天昏地暗,一覺醒來之後又美美的吃了一頓好的,疲憊之態一掃而空。神完氣足精神百倍的李吳山和兩位文臣一起到了左後廂,見到了太子殿下。
一來是因為現在的太子還僅僅只是太子,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君主,再者也是因為太子是李吳山的學生,彼此已經非常熟悉了,所以只見了一個淺禮,略略的寒暄了幾句,就開門見山直入正題了。
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面對這個問題,李吳山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以殿下之意,應該怎麼辦?」
「程大人說要南下去往江南,路師傅說北上匯合平西伯,」年輕的太子素來性情平和,可以說他沒有主見,也可以說成是廣泛聽取別人的建議,對於他的這種性情脾氣,李吳山已經很熟悉了:「我也不知到底應該南下還是北上,所以想要聽聽李師傅的意思。」
「這個嘛……」李吳山稍微沉吟了一下,好像是在猶豫似的,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南下之路無非有兩條,一是過河南經淮西,渡江去往南京。二是走山東過淮揚,然後渡江。但無論河南還是山東,都是闖賊肆虐之地,殿下以千金之軀犯險,稍有不慎就會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河南是中原腹地,歷來兵家必爭,李闖率百萬大軍在河南幾進幾齣,早就把河南打的稀爛,更有好幾支規模龐大的闖軍在黃河兩岸頻繁活動,這個時候去河南就是送死。
天下未亂山東先反已經成了慣例,現如今的山東大大小小的賊兵有百十股之多,打著各式各樣的旗號競相殺官造反,早就亂成了一鍋粥,根本就無法順利通過。
太子的身份實在是太重要了,若是貿然南下的話,無論是走河南還是走山東,萬一有危險發生,整個大明朝的希望就徹底斷絕了,這個責任誰也承擔不起。
李吳山反對南下,這讓路恭行很高興,因為他也持同樣的態度。
「我意和李侍講相同!」同為太子師,又有一致的意見,讓路恭行把李吳山當做了自己最天然的政治盟友:「萬萬不能南下,唯今之計,只有北上去聯絡平西伯吳三桂,讓他盡起寧遠精兵趁賊立足未穩之計反攻京城……」
「不,路大人,我不贊成這麼做。」李吳山說道:「去投靠吳三桂顯然是不智之舉。」
「投靠?」路恭行眉頭一皺,很不高興的說道:「平西伯乃我大明臣子,殿下乃是國之儲君,怎麼能說是投靠?」
這特么的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和我計較這些個言辭上的細節?
「好吧,就說是詔令吧。我反對!」
反對?為什麼要反對?
吳三桂手下有寧遠精兵,而且距離這裡比較近,顯然是一個很合理很現實的盤算,李吳山為什麼要反對呢?
當然要反對了。
沒有誰比李吳山更清楚的知道吳三桂是個什麼東西了,這個時候帶著太子去投靠他,簡直是就肉包子打狗。
「我反對的原因非常簡單,」李吳山說道:「我信不過吳三桂。」
「平西伯忠勇無雙,為國鎮關數十年……」
吳三桂忠勇無雙?你是在說笑話嗎?
特么的吳三桂要是對大明朝忠勇無雙的話,李自成都敢說自己的大明朝的忠貞赤子了!
「諸位好好想想,山海關到京城有多少路程?」
「差不多四天的路程吧……」
李吳山當場就笑了:「原來諸位大臣知道啊,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呢。二月初,萬歲下勤王大詔,命吳三桂率兵入衛。二月十九,吳三桂上疏回奏,說已做好了勤王的準備。結果呢?時至今日,可成看到吳三桂的一兵一卒?」
北京城之所以會陷落的這麼快,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崇禎君臣把賭注壓在手握重兵的吳三桂身上。當闖軍進入山西的時候,就曾詔令吳三桂以關外之兵進京入衛,吳三桂也很爽快的答應了,結果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看到關外的一兵一卒。
京城已經萬分危急了,明明只有四五天的路程,但一個多月過去了,吳三桂還在關外,這說明了什麼?
「那吳三桂名為大明臣子,實為割據藩鎮,他做的就是擁兵自重待價而沽的買賣!」李吳山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其中的關鍵:「他按兵不動分明就是在觀望風向。就算是朝廷擊退了闖賊,能把他怎麼樣?到時候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就可以敷衍過去。若是闖賊得了天下,他一定會搖身一變投靠李闖。」
領關外精兵的吳三桂早已是事實上的藩鎮,有點類似於唐末的節度使,大權在手握有重兵,誰也不敢輕易動他。
在局勢還沒有完全明朗之前,讓吳三桂和李闖去拚命,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因為吳三桂很清楚的知道軍隊才是自己安身立命待價而沽的根本,絕對不會為了朝廷就賭上最重要的籌碼。
「吳家世受皇恩,滿門忠烈……」路恭行還在為吳三桂分辨:「平西伯沒有能夠及時帶兵來援,必然是有苦衷……」
「他吳三桂有苦衷?他有個屁的苦衷!」李吳山毫不客氣的說道:「老路啊,我的路大人。京城危急,君父危急,正是竭力報效之時,什麼樣的苦衷才能讓吳三桂按兵不動一個多月?什麼樣的苦衷才能讓他坐視京城陷落?若是別人這樣做,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你不是不清楚吧?」
要是別人敢於做出這種事情,就是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但吳三桂偏偏就這麼幹了。就算大明朝還在,就算是京城沒有陷落,朝廷又能拿他怎麼樣?充其量也就是不痛不癢的下旨申斥幾句罷了,還能真的罷了他的兵權不成?
不管李吳山的話有沒有道理,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不容辯駁!
路恭行不言語了。
太子問道:「南下不行,北上又不行,到底應該如何?」
李吳山只說出一個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