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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我是有身份的人

  第四十一章 我是有身份的人


  今年這天氣真是冷的邪性,包裹了秫秸的大缸已凍裂了好幾口,就連家裡的土狗都不願意出門找食,整天縮在灶膛邊上取暖。


  天寒地凍,難熬的很。


  管家李福已穿上了最厚重的老棉襖,帽子上的護耳也放下來了,依舊冷的哆哆嗦嗦,指著那四具凍的硬邦邦的屍體說道:「昨夜又凍死了四個……」


  面色沉重的李吳山無奈的搖了搖頭:「還有棺槨么?」


  「早就沒了。」


  「那就用白布包裹一下,用席子卷了埋掉吧,別忘了堆個墳頭。」


  「老爺慈悲,這些人轉世投胎之後,一定會報答老爺的恩德。」


  「我也不求什麼報答,只是圖個心安。」


  自從開設粥棚以來,附近這一帶的饑民蜂擁而入,每日里守在粥棚附近眼巴巴的等著那碗救命的稀粥。


  在這個滴水成冰的隆冬季節,打穀場旁邊一字排開的那十九口大鍋從來就沒有熄過火,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斷的供應著熱氣騰騰的粥食。


  這十九口大鍋,就好像黑夜的燈火一樣吸引著走投無路的饑民,讓大旗庄成為這一帶的饑民聚集地。


  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饑民來到這裡,只有一個大致的粗略估計數字:就算是沒有一萬,七八千總是有的。


  七八千人就意味著七八千張飢餓的嘴巴,每日里消耗的糧米就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巨大數字。


  雖然李吳山李大老爺不停的採買糧米,不停的賑濟饑民,終究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還是有很多饑民橫死於鄉野、街頭。


  或者是因為饑寒,或者是因為疾病,每天清晨都會有新的屍體出現,以至於根本就來不及打造棺槨,只能用一領薄席捲起來隨便挖個坑堆個墳頭……


  對於饑民而言,這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待遇了。


  不論如何,停留在大旗庄都是一個極其正確的選擇:至少還有一碗粥吃,死了之後還有幾尺白布和一領薄席,甚至還有人埋葬堆起墳頭,這已經很不錯了。


  只有這些饑民才最清楚外面是什麼樣的天地:滿世界都是刀兵血火就不用說了,流落四方的饑民根本就無人理會,若是聚集的人數太多還會遭到官兵的驅趕和打殺。躲在縣城外面等候賑濟的饑民完全就是在等死,每天都有幾大車的屍體拉出去。


  同樣是死,死在大旗庄至少還有點尊嚴,若是死在別處,直接就被推到路溝當中任憑野狗啃食,連個囫圇屍首都落不下呢。


  「易子相食」絕不是史書上一句空洞的話語,而是活生生的人間慘劇。在生命隨時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饑民什麼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打砸富戶衝擊官府,甚至直接扯旗造反都只不過是最正常的反應,社會秩序已蕩然無存了。


  但是,在大旗庄,這種狀況不會發生。


  因為有大旗庄民團在。


  現在的大旗庄民團已膨脹到了一千四百多人的規模,比一個齊裝滿員的軍所還要龐大,隨時都可以彈壓鬧事的饑民。


  除了用武力保證大旗庄的正常秩序之外,李吳山還給了饑民一個莫大的希望:加入民團,給李大老爺當兵,就能掙到一條活路。


  只要成了民兵,就能到民團的灶上隨便吃喝,還能預支幾升黃米和一小包鹽巴,先保住家人的性命。


  被飢餓和寒冷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饑民爭先恐後的加入民團,報名處從早到晚都被求活路的饑民包圍著。


  在這個見鬼的世道里,丟出去半口袋糙米就能領回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娃兒,誰給碗飯吃就跟著誰是唯一的生存法則。


  所以,在短短的二十幾天之內,大旗庄民團的規模好像吹氣球一樣膨脹了起來。


  「老爺……」管家李福不誤擔憂的說道:「再這麼下去,連京城的饑民都要跑過來了,到那個時候,有多少糧米都不夠哇。就算是把咱家的糧倉掏空了,也填不飽這麼多飢餓的肚皮……」


  「不是一直在採買糧米嗎?」


  「可咱家的銀子是有數的,就算是砸鍋賣鐵怕也支撐不了多久啊。」


  「那就先把縣裡的那幾間店鋪盤出去吧。」李吳山說道:「把店鋪賣了,盤迴點銀子來,買了糧米賑濟災民。」


  啊!

  李老爺要把縣裡的那幾間鋪面賣掉?


  那幾間鋪面雖然賺的不多,但終究每年都能賺些銀錢,若是直接賣了,豈不是斷了來錢的門路?

  而且,在這個年關將近的時節里,店鋪很難賣出一個好價錢。為了能讓這些饑民多吃幾口稀粥,真值得這麼幹嗎?


  「老爺三思啊。」


  「我意已絕。」說這話的時候,李吳山的態度非常堅決:「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店鋪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今年賣掉了以後還能找機會賺回來。不要再說什麼了,這事就交給你去辦理,儘快把縣裡的店鋪盤出去。」


  「現在這個時節,怕是賣不出高價……」


  「價錢低一點也無妨,只要賣了就好。」


  「可是……賣了店鋪,老爺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呦……」


  就在剛剛過去不久的前半月,大旗庄民團又舉行了一次「對抗比賽」,和前兩次一樣,這一回李老爺把最後一塊田地當做彩頭分給了在比賽中獲勝的民兵。


  現如今的李吳山,已經沒有任何田產,全都指望縣裡的店鋪賺錢養家,若是把店鋪也賣掉了,以後的日子就真過不下去了。


  「生命只有一次,和生命比起來,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就只當是行善積德了,這麼做總比燒香拜佛有用吧?」


  看這架勢,李老爺是真的決定砸鍋賣鐵的賑濟數以萬計的饑民了。


  真是一片慈悲佛心啊。


  若是佛爺看到了,肯定會感動萬分的吧!

  其實,李吳山根本就不信佛,也不信任何神靈,因為他本就是最典型的無神論者。所謂的破家舍財賑濟饑民,也不過是一個好聽的說法罷了。


  賣了店鋪以後的日子怎麼過?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其實根本就是一個偽命題。


  垂三百年的大明朝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百日之內就要煙消雲散了,還談什麼以後?

  大明朝已經把路走絕了,已沒有以後了。


  現在,趕緊處理到那些田產、地產、店鋪,統統變現才是最明智的選擇,要不然的話就會全部成為闖軍的戰利品。


  打著賑濟災民的幌子,把不動產變現,一來是為了規避不可逆的兵災,再者也是為了將來積蓄力量。


  至於「家財無多」「庫房將空」這一類的話語,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法罷了。


  饑民們吃的稀粥根本就不值幾個錢,每天的消耗量也不過六十幾石的樣子,對於早有準備的李吳山而言,雖不能說是九牛一毛,卻還能支撐得住。


  光是從四大家族手中騙來的錢財就有二十幾萬之多,而且全都現錢,再加上以前的積蓄,還是可以應付的。


  真正的大頭是民團那邊。


  因為馬上就要組建正式的大旗軍了,李吳山正在瘋狂採購軍資軍械武器鎧甲……


  「李老爺安好!」怪聲怪氣的話語聲中,江湖騙子崔耀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湊了過來。


  誰也不曉得這老騙子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這麼冷的天氣,居然沒有把這老東西活活凍死,他的命還挺硬。


  「你竟然還在大旗庄?」


  「我老崔為什麼要走?我才捨不得走呢。」「哧溜哧溜」的吸吮著稀粥,這個老騙子賊眉鼠眼的乾笑著:「你李老爺吃香喝辣,我老崔喝風吃粥,其實做的都是一回事,想的也是同一個事情。」


  唯恐這老騙子又要在眾人面前胡說八道,李吳山抬腳就踹。


  崔耀祖挨了一腳,卻一點都惱,反而湊的更近了:「李老爺遵了我老崔的說法,果斷開設粥棚賑濟饑民,不僅撈了個行善積德的活菩薩名聲,咱們大隊伍也空前壯大……」


  「什麼?你說老子賑濟饑民是為了沽名釣譽?信不信我現在就抽你一記脆耳光?」


  「是不是沽名釣譽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養起了名望聚起了人氣,咱們的隊伍也算是勉強能看了……」


  「什麼叫咱們的隊伍?大旗庄民團和你有一文錢的關係嗎?趕緊滾蛋,滾的越遠越好……」


  「李老爺先別忙著趕我走,還有正經的事情沒有說呢。」這個年老成精的江湖騙子腆著臉繼續往前湊,笑嘻嘻的說道:「前幾日,我看到有幾架大車進了李老爺的大宅,車上裝的應該是軍用鎧甲吧?我敢肯定,那裡邊裝的一定是連臂的半身鎧。」


  李吳山眉頭一皺。


  這老傢伙說對了。


  前幾天確實弄了些鎧甲,而且全都是最精良的連臂半身鎧。


  雖然是打著組建大旗軍的幌子,但這種事情本身就是機密,他是怎麼知道的?

  「李老爺不必存疑,」崔耀祖嘿嘿的笑著說道:「非是我老崔要刺探你李老爺的秘事,只是那些箱子上打著兵部制器局的印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裡邊裝的是什麼東西。」


  光是看一眼箱子的知道裡邊裝的是軍用的連臂半身鎧?這也太玄乎了些吧?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卻瞞不過我老崔的法眼。」這個老騙子已經收起了那副賊眉鼠眼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了:「以前我老崔就是兵部制器局的主事郎中,堂堂的五品朝廷命官,怎麼會不認識那些個東西?」


  什麼?

  這個江湖騙子般的崔耀祖竟然是朝廷命官?而且還是兵部制器局的主事郎中?

  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李吳山稍一思量,馬上就想到了一個人,開口問道:「你是薊門崔家的人?」


  「是。」


  「你和崔呈秀是什麼關係?」


  「崔公呈秀正是家叔……」


  「怪不得你總是說些誹謗朝廷的瘋話,原來是閹黨餘孽,」李吳山咬牙切齒的大叫著:「今日不把你生生的打死,怎對得起天高地厚的浩蕩皇恩……」


  當李吳山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棒的時候,崔耀祖早已經沒了蹤影,跑的比兔子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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