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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人民戰爭

  第二十四章 人民戰爭

  自從把民兵們從河灘地帶趕出來之後,終於掙脫了泥潭的清兵親衛們得到了更好的發揮。


  寬廣的開闊地是他們最理想的戰場,無論是隊形的展開還是戰鬥力的發揮都更上層樓,達到了理論上的最優狀態,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大旗庄民團的步步退卻。


  這就是裝備、戰鬥力、組織程度等等優勢綜合到一起形成的碾壓。


  不是大伙兒不賣力氣,不是大家不肯拚命,是真的打不過啊,就算是把命填進去也打不過。


  從滿是泥濘的河道上,一邊打一邊退,不少民兵已經被砍的血肉模糊,還趁著最後一口氣撲上去保住敵人撕咬,誰敢說大家畏戰?

  雖僅僅只是退了幾百步的距離,但這幾百步卻是用鮮血和骨肉鋪就而成的死亡之路,看看那些觸目驚心的血污和隨處散落的屍體就知道了。


  在幾千年的冷兵器交戰歷史當中,「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拼盡全力戰鬥到最後一個人」等等這些慷慨激昂的話語都只不過是激勵人心的口號而已,在真實的戰場上幾乎不可能出現那樣的情形。


  面對面的生死搏殺,在血肉橫飛之間和閻王爺較勁,每時每刻都在經歷生與死的考驗,一個不小心甚至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一支流矢就會丟了性命。還有同伴們的傷亡和近在咫尺的鮮血,無不是強烈的衝擊和震撼,這本身就一個巨大的考驗。每個人士兵個體都有思想有靈魂甚至是有私心,活下去慾望最終會衝破殘酷的戰場紀律,到那個時候,崩潰就一定會產生。


  無論什麼樣的強兵虎賁,傷亡率達到三成的時候幾乎一定會崩潰,這已經形成了一種鐵一般的規律。若是軍紀不夠嚴明或者是意志不是足夠的堅韌,整體崩潰就會出現的更早。


  數萬人的大會戰中,僅僅因為前鋒部隊幾百人的傷亡或者是一個失禮,就會引發雪崩一般的潰敗,這種事情早已屢見不鮮了。


  面對血腥才場面和近在眼前的傷亡,每一支軍隊都有承受極限,只不過是高低各有不同罷了。而三成的傷亡比例,則是考驗一支軍隊的分水嶺。


  在產生了三成傷亡以後,還能有最基本的組織度,命令還能執行下去。那麼,無論勝敗,這支軍隊都可以算得上是當之無愧的虎賁之軍了。


  在青泥河中搏殺這麼久的兩支軍隊,雙方的傷亡數字都已明顯超過了三成,但卻都沒有出現崩潰的跡象,足以說明交戰雙方的戰鬥意識和堅韌程度都是最頂尖的。


  作為皇家親衛,理論上就是八旗當中最精銳的部分,不僅裝備優良戰鬥力卓然,還有非常非常高的榮譽感,確實值得驕傲。


  大旗庄民團顯然不具備這些優勢,支撐他們繼續苦戰的已不是殘酷的戰場紀律,事實上打到了這種程度紀律不紀律的已經不那麼重要了。真正讓他們拚死苦戰的驅動力來自於身後!


  年邁的父母,不懂事的孩子,還有相依為命的婆娘,全都是身後的大旗庄內,若是棄戰而逃必然是個斷子絕孫舉家全滅的悲慘結局,這樣的代表比死亡更加不可接受,誰也承受不起。


  不論貧窮或者富有,保護家庭始終每一條漢子與生俱來而且絕對不可推卸的天然使命。唯有死拼到底,哪怕死戰的最終結局就是戰死在這裡,也無怨無悔在所不惜!


  眼看著民兵們灑下一路鮮血留下滿地屍體,一步步退到了村口,真正揪心的絕對不是正在戰場上浴血拚死的民兵,而是他們的家屬。


  幾千老幼婦孺就在村口的難道不及胸口的矮牆之後眼巴巴的看著,無比揪心的注視著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血戰。


  他們的父兄,他們的子弟在以命相搏,究竟是為了什麼大家都心中雪亮。


  父子、兄弟、夫妻之間那種早已銘刻到骨子裡的血肉親情讓他們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努力的在那群滿身是泥的人影當中尋找熟悉的那個人

  戰鬥就在兩三百步之外進行,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那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吶喊,那一聲聲慘絕人寰的瀕死慘叫,無比牽動著這些鄉民的心。


  眼睜睜的看著一個身影慘叫著倒了下去,噴洒出一片血霧,在李家大宅掌勺多年的廚師韓師傅立刻就炸了,眼珠子都是紅的,拎著菜刀直接越過那邊似乎可以帶來一絲安全感的矮牆,厲聲哭喊著沖了過去:「我的兒啊,老子和你們拼啦……」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倒下,作為父親的韓師傅瞬間化身成為暴怒的野獸,不顧一切的舉著菜刀沖向戰場。


  張寡婦根本就看不到張大娃的身影,但她卻知道孩子正是浴血苦戰,那還是謊報了年齡的半大孩子,今年才剛剛十五歲啊。若是有甚麼三長兩短,張寡婦家的天就塌了。


  所以。


  當伙房的韓師傅衝上去的,手持木棒的張寡婦也跟著沖了過去。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那就死絕了吧」,受到感染的人們不論男女老幼紛紛躍過矮牆,拎著鐵鍬、草叉、鍘刀甚至是擀麵杖就這麼呼啦啦的沖了出來。


  在前面拼殺的每一個民兵都家裡的頂樑柱,是他們的父兄或者是子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既然戰事已不可為,還不如索性衝上去和親人們死在一起,若是僥倖能撐過這一場自然是千好萬好,若是實在撐不過,那就真的全家都死絕落個乾淨。


  沒有鼓舞,沒有動員,甚至連隊形是什麼玩意都不知道的鄉民們好像瘋了一樣往外沖,眨眼之間就加入到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戰團之中。


  父母妻兒的加入,讓正在艱難苦戰的民兵們瞬間變得癲狂起來。


  粗手大腳的婆娘雖然不夠溫柔,而且經常摔凳撂碗的給男人們臉色看,但那是同體同心的結髮之妻啊,她們手裡的擀麵杖可擋不住辮子兵的砍刀。


  鬚髮花白的老父本就身體孱弱,連躲閃都來不及,一刀下去定然會當場生死。還有那些半大不小的娃娃們,若是被敵人砍死了,自己就是個單丁絕戶就算是埋進墳里也沒有燒紙的後人了,傳承了千百年的香火後嗣立刻就要斷絕……


  這些個大字不認得幾個的民兵根本就不動什麼春秋高義,也不大在意甚麼朝廷忠義,他們只知道家裡的老幼和婆娘全都衝上來了。


  到了這步田地,男人們就必須得死拼,拼不過也要拼。因為再後退半步的話,一切的一切都將萬劫不復,連一丁點挽回的可能都沒有。


  甚麼賞錢,甚麼功名,全都去他娘的,為了家裡的人,男人們就得先死,哪怕是死絕了也無怨無悔在所不惜。


  艱難苦難的民兵們怒吼著彷彿咆哮的野獸,不顧一切的前沖拼殺,就是為了給身後的那些親人掙出最後的一絲生機


  正已不能再稱之為戰鬥,而是困獸的最後一搏。


  撲向敵人,胳膊斷了也要撞過去。


  腿腳被砍折了,也要不顧一切的抱住敵人,用手指扣用牙齒咬,彷彿一群野獸在搏命撕扯。


  就算是被看到豁開了胸腹,就算是腸子已經流出體外拖在身後,也死死的扣住敵人,直至眼下最後一口氣依舊掛在敵人的身上,就是為了給那些還在戰鬥的人創造出一個突刺殺敵的機會……


  戰鬥已不是白熱化,而是超越了臨界狀態,超越了勝負甚至超越了生死,升華成為另外一種層面上的東西,飽含著融入到血脈之中的家庭、親情等等中華文明積澱了幾千年才孕育出的最精華部分……


  猛然衝出來的這幾千老幼婦孺本身不具備多少戰鬥力,但卻彷彿一直注射在垂死之人身上的強心臟,雖然產生了巨大傷亡,卻在一瞬間逆轉了戰鬥局面。


  哪怕是付出三個五個甚至更多的生命,也要幹掉一個敵人,這已不是戰鬥而是賭命。


  鄉民們彷彿洶湧的潮水,凌厲沉重的砍刀根本就擋不住他們,砍倒一個就會有更多的人湧上來。


  賴慕布很清楚的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更深的泥潭,這個泥潭裡不是淤泥而是血肉,用血肉和生命形成的巨大泥潭。


  當死亡都不能阻止對手的時候,無論多麼精銳的士兵都會感到無力,尤其是面對不顧一切往上沖的鄉民,自身的士氣就會受到沉重打擊,而對方卻士氣爆棚比兇猛的野獸還要狂野比可怕的厲鬼還要恐怖。


  近衛親軍雖然至精至銳,終究是血肉之軀,而且數量上居於絕對的劣勢,隨著精銳的親衛被鄉親和民兵們用生命一個又一個活活「磨」死,自身的數量已漸漸不能維持,勝利的天平出現了明顯的傾斜。


  必須撤退,不論是為了重整還是為了自保,都必須撤退,若是再這麼糾纏下去,就算是精銳的親衛戰兵也會整體崩潰。


  經驗豐富的賴慕布本能的察覺到了這一點,以最果斷決絕的態度下達了脫離戰鬥的命令。


  這些鄉民雖然瘋狂,精銳可以擋住精銳親衛的攻擊,但大清的勇士們要是想走的話,他們攔不住,賴慕布有這個信心也有這個把握。


  及時的下令脫離戰鬥,可以讓對手的戰鬥熱情和瘋狂意志稍微冷卻一下,這顯然是一個非常恰當的命令,但卻出現了一個致命的缺陷:


  賴慕布暴露了。


  暴露了最高指揮官的身份,讓李吳山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的位置。


  李吳山指著幾十步之外的賴慕布高聲大叫:「幹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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