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鏡花水月(2)
燈影下,秋風爽颯,黃葉依舊紛飛炫舞,彷彿卸了妝的花旦,芳華已然留在最輝煌的瞬間,從此不再貪戀世間繁華。傅華第一次覺得回家的路如此溫馨。
謝京福的屋子依舊一片漆黑,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偶而傳來有些起伏的呼吸與咳嗽。傅華安了心,還好是風平浪靜的。於是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屋子東南角是一張破舊的木柜子,放的是陳年舊物,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開過來。由於搬進來匆忙,還沒有來的及收拾。既然睡不著,索性便大幹一番。
他用謝京福澆花的噴壺將柜子上噴了一層水霧,彷彿這樣,可以將那些裹了時光與歲月的塵埃都壓住了些。在一個盒子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把正好可以插進鎖孔的鑰匙,那柜子的鎖已經生了銹,怎麼也擰不動。傅華想起了家裡還有些機器潤滑油,便拿了一把小油壺灌滿,再擠了幾滴油進去,用了幾下力,還是紋絲不動。他嘆了口氣,又使了幾下力氣,以為又沒有進展,正打算放棄躺下接著睡覺。誰料,那鑰匙扣居然「吧嗒」一聲打開了。
傅華「嗬」了一聲,連忙打開柜子蓋,瞬間塵土飛揚,嗆得自己開始咳嗽不止,一陣塵煙過去,看到柜子里堆滿了舊衣服與老器具。忽然,他看到一隻精緻的紅色錦緞盒,他好奇的打開那盒子,瞬間一片藍色的幽光閃得連連眨了幾次眼,那居然是一隻漂亮的景泰藍女鐲。鐲子是典型的青紫藍,用的也是上好的紫銅胎,紋路也是傳統的纏枝花。這鐲子看似低調沉斂,實則極具匠心,居然擷取了雕花玲瓏瓷的特徵,每條紋路都是鏤空的,且邊緣齊整,工藝縝密,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必然是有真功夫的大師傅才能做出的好物器。
鑒於之前的教訓,他不敢再拿出去賤賣,於是第二天將這個鐲子拿給吳美瑩。當他看到吳美瑩看這個鐲子的眼神,就知道她愛極了它。她用手機拍了圖片,然後將它戴在手腕上,她拿著它在燈下凝視了很久,居然不似往常一樣解讀它內在的精髓。
傅華搓了搓手,覺得手心有些暖意了,鼓足勇氣說:「如果你喜歡,就……」
吳美瑩搖頭阻止了他的話:「不,我只是今天晚上戴一戴它,明天你可以和我到運河公園去拍張照片就可以了。」
傅華點頭,這個蕙質蘭心的姑娘總是可以將人的心猜透,因此也不用多說什麼。就在這一刻開始,傅華決定要親手給吳美瑩做一隻屬於自己的鐲子。
與吳美瑩第三次同遊了,居然在這水波粼粼的運河畔。也許是季節的關係,遊人並不是很多。繁花落盡雖寂寞,卻並不減亭台樓榭的壯美。木船高懸彩帶籠燈,長橋將兩岸連接成人間的天堂,河邊的小路順水綿長蜿蜒延伸而去,一眼看不到盡頭。
吳美瑩鼻尖凍得微微發紅,纖細的身軀裹著一條凸凹雙色反織的寶石藍孔雀大披肩,伸出的玉腕上藍鐲鋥亮,一頭青絲隨風飄揚,化成飄逸靈動的精靈,在拍下那照片的同時,傅華覺得眼眶熱了,兩滴淚水悄然落下,又怕吳美瑩笑話,連忙借口風沙迷了眼,將淚水抹去。
他的心此刻是雀躍的,興奮的,再也沒有整日里被關在牢籠里的感覺。
但奇怪的是,吳美瑩回來的路上竟然沒有半分喜色。傅華覺得自己終於滿足了一個人的心愿,自己也在這種不違背良心道義的情況下,成全了別人,是完美的事情。他不明白這種遠離都市,與水天相接的感覺竟然會讓吳美瑩觸景生情,到底是掩埋了些怎樣的時光秘密?
這個秘密一旦揭曉,卻又打擊得他幾乎站立不穩。快到家門,吳美瑩吞吞吐吐地說:「華哥,有件不幸的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什麼?」
「那鐲子……我一不小心丟到了水裡……」
「你說什麼?你確信?」傅華真的跳了起來,他不相信地拉起她的手臂,那隻散發著溫情與幽靜的景泰藍鐲子真的不見了。
他實在不忍心看她哀傷的樣子,知道她定然實在太喜歡了,所以忍不住不時摘下來把玩,這才失手了。他聽著屋子裡傳來的聲音,心中知道自己又兜兜轉轉,重新掉落在一場足以能夠讓自己徹底淪陷的漩渦里,怕是爬不出來了。
果然,華燈初上,衚衕還是一如既往地昏暗,謝京福依舊坐在自己的那張椅子上,石桌上他常常拿的紅木盒子,盒子打開著,只有幾張古舊的照片,還有一些毛主席紀念章和郵票什麼的,靜靜地散落在那裡。
「還知道回來?」謝京福沒有笑,他想自己是真的老了,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的東西都在這個紅木箱里,等真正打開了,卻失望了,他一直尋覓的東西並不在這裡。唯一可能的去處,就是傅華。
傅華硬著頭皮,訕笑著,湊上前去,將散落的東西一一整理到木箱里:「我是您老人家著什麼急呀?找不到沒事,慢慢找,我幫您找也成。」
「廢話少說!」傅華聽到的是謝京福這句怒氣沖沖的話,不禁怔了一下,不再說話,就在此時,他驚訝地看到自己手裡拿的是一張古舊的照片,上邊是一個十**歲身著旗裝的美麗女子,她的睫毛微微上翹,雙瞳靈動澈亮,嘴角浮動著普通人家沒有的貴氣與輕傲。
他指著這張照片,喃喃自語:「天哪!」這年輕女子的笑靨竟然撼動了自己冰冷的心,讓自己莫名覺得親切與溫暖,彷彿在冰水裡遊了很久,在幾乎要凍僵停止呼吸的時刻,被人迅速救到岸上,睜開眼睛便迎來一束暖光,猶如回到了親人的懷抱。
「你把那東西弄到哪裡去了?去給我找回來,不然就連你也不要回來了!」謝京福冷冷地說。
「我……不是……您是要找一隻琺琅鐲子嗎?那鐲子我沒有……」
「什麼沒有?」謝京福一瞪眼,手舉起來,似乎馬上就要落到傅華身上。
「都是我的錯!」吳美瑩迎了上來,「謝老師,請原諒我的疏忽,我實在是太喜歡那鐲子了,就想讓華哥給我拍照留個影,但是沒有想到不小心落到了水裡,我這就去找人撈……」
「掉水裡?你們到哪裡去了?」
「我們到運河公園去了,那裡風景很好,我就想拍張漂亮照片,然後再……」吳美瑩的話還沒有說完,謝京福已經打斷了她的話。
「你也走吧!我這裡廟太了,容不下你這尊女菩薩!」
吳美瑩委屈得咬住了唇,淚水在眼眶裡閃爍,立刻就要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