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變數
千丈石階上,清瘦老者正帶著一個頭梳羊角辮的女娃娃艱難地拾級而上。
方才的一場大雨讓石階變得濕滑,碧綠的青苔沾著點點水珠在重現人間的陽光照耀下閃著微光。
頭梳羊角辮的女娃娃看著那些斜上方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台階,眉眼間露出了一絲倦意。
“曲爺爺我們還要走多久才到啊?”女孩抬起小臉嘟著櫻桃小嘴問道。
“快了,快了,隻要走完你看見的路,我們就到了。”老者滿臉慈祥的微笑對著小女孩答道。
“爺爺騙人,兩個時辰前你也是這樣說的。結果這路永遠都看不見盡頭。”小女孩見爺爺拿同樣的話欺瞞於她,委屈地嘟囔著。
老者看著女孩可愛的小臉上委屈巴巴的表情,他臉上的微笑卻變得更加燦爛了。褶皺的皮膚都擠到了一起像一隻幹癟的柿子。
曲姓老者沒有直接回答身邊的女孩,而是看著那沒有盡頭的石階輕笑了起來。
良久,老者才輕聲說道:“可不是嗎,這路啊,就得看不見盡頭才好。如此甚妙,甚妙啊!”。
老者的話語輕如蚊音,女孩正低頭看著台階小心翼翼地走著,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古怪的低喃。
忽然,一陣喧嘩的聲音漸漸變得響亮了起來,老者和女孩回頭望去。隻見下方不遠處的石階上行來了一小隊人,那些人衣著統一,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目中金光閃閃,一看就是些練家子。
為首的大漢高舉一麵黑邊赤色的旌旗,上繡有一個龍飛鳳舞的金色大字——炎。
這隊人速度迅捷,沒過一會兒便超過了緩慢登山的老者和孩子。經過老幼二人身旁時,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便風風火火地向前走了過去。
沒過多久,那群人就消失在了老幼二人的視線裏。
老者看著他們速速遠去的背影連連搖頭道:“走山路還是得慢著些才好喲。”。
正當老人搖頭晃腦感歎之時,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老先生看樣子不似江湖中人,怎麽也來登這枯榮峰?”
老者回頭望去,隻見石階下方不遠處站著一白衣儒衫青年。青年麵容清秀儒雅,氣定神閑。
他緩步拾級而上,靠近老者,作揖一拜,甚是謙恭有禮讓人見了心生好感。
青年作揖道:“晚輩陸圍,向老先生請教一事。”。
老者看著他的樣子一臉疑惑,不解道:“小兄弟想問老頭子我什麽?老頭子沒讀過書,不敢讓人笑話啊。”。
那白衣儒衫的青年看老者推脫也不急躁,反倒是幹脆一揖到底,沉默了起來。
老者越看青年的舉動越是覺得奇怪,臉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撓著腦袋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真的蒙了。
隔了好久老者才又開口道:“小兄弟,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老頭子我知道的話肯定告訴你。”。
白衣青年聽到老者如此說,心裏頓是一喜,連忙抬頭看向老者。他目光炯炯開口就問:“方才聽聞老先生言登山路需慢行,晚輩深以為然。想請教老先生此中可有大道理乎?”。
老者聽那青年之乎者也的,頓時頭大如鬥,卻也不能表現出不耐煩。畢竟那青年謙恭有禮笑臉相迎,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老者縱是聽的再迷糊也不妨答上一回。
“小兄弟說笑了。老頭子我上年紀了,腿腳不便,所以登山需要慢一點兒。哪有什麽大道理。”
老者一言既出,還未等白衣青年發話,身邊的羊角辮小姑娘倒是咯咯笑了起來。
青年見老者如此作答麵上掠過一絲失望之色。不一會兒又恢複了謙恭的笑容。他又是作揖一謝。
就在他正欲告辭之時,隻見得老者目中金光一閃。
老者忽然咧嘴一笑,對那白衣青年沒有來由地問道:“小兄弟,你剛剛問老頭子一個問題,老頭子可否也問你一個?”。
……
枯榮峰顛,一個身穿蒼藍色華服,束發金冠,豐神俊朗,麵如冠玉的年輕人,正望著眼前一片繚繞的雲霧輕聲歎氣。
他的目光投射在一片白茫茫的霧中,不知是看到了什麽,眉間輕皺了一下,忽的又舒展了開來。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怎麽現在就著急來了。這大風起的如此之快,是要變天了啊。”
正當他話音落地之時,一陣踢裏踏拉的腳步聲混雜著馬蹄聲傳來。
一隊人馬從千丈階下雲煙繚繞處出現,為首的大漢手持“炎”字大旗,他第一眼就看見了身著蒼藍色華服的年輕人。
隻見這年輕人目中毫無金光,身形偏瘦,觀其體態不似武功高手。大漢頓時有了輕蔑之心。
“赤炎門前來參加尋仙大會!浮雲山莊速開山門!”大漢語氣粗魯,麵色倨傲。全然不把眼前的年輕人放在眼裏。
“各位原來是赤炎門的英雄,各位請,我來帶各位走。”年輕人看見自己被瞧不起,也不急不躁,客客氣氣地對著那隊人馬招呼道。
隨即,年輕人又對著身後碩大無比的山莊大門輕聲說了一句。
“開門。”
伴隨著年輕人的一句話,巨大的山莊大門吱嘎一聲地大開了。就在同時,門內湧出來二十來號藍衣人。
那赤炎門的首領見了心裏有些得意。
怎麽我們不大不小的赤炎門竟能受到滄州第一大宗雲煥宗如此盛大的邀請?果然行走江湖要的就是氣勢,這雲煥宗定是被自己方才的氣勢所感染,不敢怠慢。
大漢剛這樣想,就聽得先前自己瞧不起的那位年輕人冷冷吐出一句話。
“將這些不知禮數的閑雜人等全部扔下山去,等學會了禮數再來拜山。”
年輕人的一句話令那倨傲的大漢不知所措,門內湧出的藍衣人也是對望了一下,似乎是覺得如此不太妥當。
就在這時,那群身穿藍衣的雲煥宗弟子裏走出了一位身穿玄色衣衫的男人。
男人看了一眼赤炎門為首大漢手上持著的“炎”字大旗,他冷笑了一下。對著那些猶豫的藍衣弟子說道:“一個小門派,你們有什麽好怕的。宗主的命令都不聽了嗎?”。
此言一出,方才還有些猶豫的二十餘名雲煥宗弟子似乎是吃了定心丸一樣,毫不猶豫地將那一隊赤炎門的人馬團團圍了起來.……
山腰間,老者抬頭微笑,此時他身邊已經沒有了那個白衣儒衫的青年,隻有自己的小孫女陪伴。
老者眼神玩味,望向石階上方,冷冷笑了一聲,對孫女說道:“爺爺說的沒錯吧,走山路還是慢些才好。”。
……
滄州州城外官道之上,悠然行著一麵容俊逸非凡的年輕男子。年輕男子負手而行,怡然自得,不見了虛無縹緲的仙氣,卻平添了一份人味。
此時,他已收斂起了方才殺人的煞氣,正慢慢走向群山之間。心中多了一份思量。
他叫沈崖,準確的說,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名叫沈崖。從在那個世界飛升過程中發現了驚人的秘密,後又被那個世界強行奪走肉身傳送至此,已經過去了三年。
這也是他借用這副肉身的第三年了。
起初,他還是有些不習慣這年輕卻沒有經過淬煉的肉體。
但短短一個月後,他就發現這個叫沈崖的年輕人的肉身,竟與自己的神魂無比契合。更讓人驚喜的是,這身體可以說是天生用來的修仙的上好璞玉。
他原本就是一步便可登天的“老怪物”,對於修行的心得和對天地間氣運流轉的感悟都非常人可比。
正因如此,隻經過了短短兩年的修行,他就以沈崖的肉身,恢複了原先十之一二的神通。
直到一年前遇到了瓶頸,他才暫時結束修行,以沈崖的身份踏入這完全陌生的世界。
可當他真正了解了如今身處的這方天地後,卻又發現了讓他不知該慶幸還是改懊惱的事實。
明麵上看來,如今他所處的世界,竟然找不出一個修仙者。隻有一些傳說,記載著千年前有仙人出沒。
這與他原來的世界大不相同。
原來的那方天地可謂是修仙門派林立,活了千萬年的老怪物雖然不多,但是活了幾百年的卻是一抓一大把。
當然,他自然是那個世界修仙者中最最拔尖的。不然他也不會走到飛升的地步,更不會因此發現那個世界的真相,以至於淪落至此。
如今這個世界卻隻是的武林門派紮堆,凡夫俗子練個十幾年花把式都能拉幫結派成就一股勢力。
對於他來說,這意味著暫時的安全,以他的神通手段,別說是恢複了十之一二,就是隻恢複了千分之一也能在這兒橫著走。
但同時,絲毫沒有修仙者的存在就意味著這裏缺少修行必要的條件。自己實力的恢複會遇到瓶頸也正是因為如此。如果真是這樣,他的仙路將會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徹底斷絕。
成為一個能夠在凡人堆裏橫著走的“高手”,非他所願。
他始終不相信這個世界就真如同他現在看到的一樣,隻有凡人紮堆。他相信在這個比原本所處的天地更為廣袤的世界中,一定存在著不為人知的一麵。
如今的自己隻是沒有看透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就像曾經的自己沒有看透那個回不去的“故鄉”一樣。
那時的自己神通廣大,卻也被頭頂的一片天蒙蔽住了眼睛,現在神通受限又怎麽可能輕易判斷這個世界早已仙路斷絕。
一年前他匆匆結束修行,重新入世。為的便是重新走上自己的修行大道。無比純粹的道心從他開始修行的第一天起就沒有變過。
當然,他選擇及早入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他要完成與這具身體主人沈崖的約定。
冥冥中,他能感覺到這個約定與他尋找仙人蹤跡的目的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這更讓他堅定了早早入世尋求機緣的決心。
從走出避世的那個山洞的一刻起,他就是沈崖了。他真正走進了這個不屬於他的世界,成為了另一個人,一切的謀劃算計也正式開始實行。
這半年來,他因自己的目的已經利用了數家鏢局走上了有去無回的死路。
他重金委托鏢局運送貨物進入如今已經是風起雲湧的滄州,再放出鏢局運仙物入滄州的消息,為的是引出一些人來。
神通不似曾經的他,隻能用這些死辦法來推進自己的謀劃,完成與沈崖的約定。
數次走鏢,他都暗中跟隨,結果卻是收效甚微。
多次布局,劫鏢的人越來越多,一家家鏢局,近百條人命全搭了進去。引出來的雖然有幾條大魚,卻不是他想要的。
不過他並不為此感到內疚或悲傷。
在他眼裏,花重金托鏢,鏢局完成任務,這就是他們的職責。遇上危險也是情理之中,走江湖的人就是要麵對突如其來的死亡。即便死於非命也怨不得任何人。
這就是江湖,這就是江湖人自己選擇的刀頭舔血的生活。他千年修行,見過的慘事何止這些。數百條人命的死活,在他原先生活的那個地方就是一個低階修仙者打個噴嚏的事情。
攪動的整個南趙國翻天覆地的雲煥宗尋仙大會即將開始。此番跟隨飛龍鏢局的走鏢已經是他計劃裏的最後一遭,如果這次依舊沒有效果,他也隻能暫時放棄利用鏢局找線索的法子。
結果不出意料地令人失望,他終是沒有釣到那條想釣的魚。
隻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最後一次,向來冷漠的他竟沒有選擇繼續做那作壁上觀之人。
前天夜裏,韓嘯的一舉一動他都盡收眼底,知道一切原由的“三娃”最後還是放了韓嘯獨自離去,並未出手阻撓。那是懶得去管。
今日,他又出手救下了秦勇喬萱兒二人,這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感受到這裏的江湖不是隻有腥風血雨,陰謀欺騙。
這江湖還是秦勇、喬萱兒這類人的江湖。險惡與道義都是這江湖的一個側麵,究竟哪種江湖才更真實,他不想知道,與他一個外來的修仙者也沒太大關係。
隻是當那個臉上有疤的莽夫在生死關頭拋去一切成見,沒有一絲猶豫地擋在“孩子”麵前的瞬間,沈崖忽地找到了一種已經被遺忘了許久的感情。
那種因大道無情而早已丟失的東西的找回,推開了這位“謫仙人”冰冷的心門。即便隻有一條縫隙。
忽如其來的一時意氣讓他在今天做了一件平時不會做的事情。
沈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在他眼中該如螻蟻般弱小的鏢師,會成為他踏入這個世界後心境上的第一個變數。
最終,他還是暫時放下了心中那些思量。
再向前緩行一陣。
抬眼望去,此次的目的地滄州州城已是依稀可見。宏偉的城樓在遠處群山的擁簇下若隱若現,官道兩旁草木正奮力地生長,雨後雲開,斜陽照落在他的肩頭隱有一絲暖意。
停落在枝頭的雀鳥平靜地看著道上的一切。
一瞬間,鳥兒眼裏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驀然消失在了官道的盡頭。微風徐來,吹起樹葉沙沙作響。雨後地上的水窪也泛起了陣陣漣漪。
片刻過後,那身影悄然出現在了州城之中。
繁華的滄州州城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街上有賣冰糖葫蘆的在奮力吆喝著,有一個山羊胡的算命先生正在四處拉人預測吉凶……
酒樓和茶館店門打開,往裏麵一瞧,滿滿都是客人。這些客人大多持有兵器,原本老百姓最多的街市上,如今充滿著各色江湖人。
不遠處的主道上,一家酒樓前圍著一群人。那些人似乎都是練家子,正在為什麽事情起哄。
攤販們盡量遠離那塊人群聚集的區域,而整條街道也被那團人堵了個嚴實。
沈崖搖了搖頭,毫無顧忌地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此時,城中沒有幾人會注意突然多出的沈崖。
驀然出現在城中的他也尚未察覺,自己已在悄無聲息中發生了一絲改變。凡間世人乃至天上諸仙更是不知,一場翻天覆地的巨變已經悄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