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信

  是什麼?

  兩人對望一眼,眸中同時流露出迷惑的神色。


  「也許是石頭之類的吧。」流光先打破沉默,然而卻放下了鏟子,半跪在大洞邊,用手慢慢的撥開浮土,顯然,就連他自己,也並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


  薔薇也被提起了好奇心,與流光一道跪在地洞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底下。


  僅僅撥了幾下,一些紅色的絲綢便出現在二人的眼前,兩人的精神一振,流光手下的動作越發加快起來,片刻之後,那樣東西終於從地洞底下被提了上來,卻是一個半米大小,暗褐色的罈子,壇口用紅色的綢緞包裹封泥,遮蓋的嚴嚴實實。


  兩個人看著這個並不起眼的罈子,心裡卻莫名其妙都湧起一股敬畏的心情,彷彿這個罈子之中埋藏著天大的秘密,他們打開了這個罈子,就一併打開了某個人的一生。


  然而心底的好奇終究佔了上風,在薔薇殷切的目光之下,流光下意識的在身上擦了擦手,懷著朝聖一般的心態,啪的一聲拍開了封泥!


  將封蓋的紅稠用力提開,二人的目光同時向著壇內望去,然而一望之下,卻同時愣住了。


  流光從伸手將裡面的東西拈出一件,哭笑不得的說道:「樹葉?」


  薔薇從流光手中接過,翻來覆去的仔細看了看,果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樹葉,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忽然站起身,將手上的樹葉和面前的百年老樹比了比,然後對著流光轉頭說道:「你看,好像就是雪楓的葉子呢,和這株樹一模一樣,只不知道是不是這棵樹上的。」


  流光想了想,忽然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鋪在地上,然後倒轉罐子,小心翼翼的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了衣服上。


  「你做什麼?」薔薇再次蹲下來,好奇的問道。


  「這些東西被特意埋在這裡,我覺得應該不只是樹葉這麼簡單,一定還有些別的東西。」流光頭也不抬,只是小心的梳理著樹葉。


  「你看那個,有字……」薔薇眼尖,一眼看到一片被流光手指劃過去的枯黃色樹葉之上有著墨色的痕迹。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溫柔的詞句從薔薇口中輕輕流出,輕而易舉就帶出了幾分溫潤纏綿之意。


  詫異的抬起頭看著流光,這些東西竟像是情詩,難道說,這是以前慕容家的某個人寫給心愛之人的表白?

  流光也有幾分詫異,不由又在那堆樹葉之中翻動了起來,果不其然,很快就又翻出一張帶著墨跡的樹葉。


  「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這張上面,卻又帶了隱隱的憂心,彷彿心愛之人遇到了什麼難事,而提字之人卻不能去幫助他。


  流光的眉頭輕輕皺起,不知為什麼想起秦陌與慕容垂分別之後立刻陷入奪嫡苦戰的事情,這種情況,倒也真可算是件不大不小的難事。


  一語不發,再次在樹葉堆中翻找,抽出一張葉子輕聲念道:「輕舟遠盪,咫尺天涯。」


  「這些東西難道是……」薔薇眼睛驀的張大,她清楚的記得,秦陌與慕容垂當初的願望,便是乘舟出海,天下雲遊。


  流光心中的驚異一點也不訝於薔薇,看起來,薔薇似乎真的天生就和慕容家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就連只是隨便挖個坑想埋些東西,竟然都能選在和慕容垂同樣的地方。


  兩個人一時間都再不說話,只是拚命的在樹葉中翻找,他們想要知道,當年慕容垂究竟是怎麼想,他們之間又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慕容垂最終決定放棄與秦陌的感情,轉而與家中定下的女子成親。


  「醉望亭返,與小雅婚期己至,和盤托出,雅竟願一力隱瞞,愆期一年,吾負此女,何其深也?」


  原來慕容垂竟是一早就定有婚約,而打算與秦陌一同出走之時,竟是他婚期之前,這個女子也著實非同一般,知道了這般驚世駭俗的事情,卻不僅不吵不鬧,還幫著慕容垂一道隱瞞。


  「六個月……」後面是個笑臉,可見約定的時間過半,心中的喜悅之情。


  「十個月,戰事尤巨,一年時間,可夠?」


  「一年……」


  「一年零一月,終究未至,雅竟自尋借口,再拖一年,心何愧之……」


  「一年十一個月……」


  「斷也痛,不斷也痛,何去何從?」


  「兩年!」年字的末筆,一豎重重到底,顯見當時心中失望悲痛,己到極點。


  「雅又欲尋隙,吾便厚顏,又豈能無恥至斯?兩載來不離不棄,雅之心意,吾非草木,焉能不知?然……」後面重重的省略號,多少無奈心酸,盡在不言。


  「揮慧劍,斬情絲。慧邪?非邪?」


  「封壇深埋,與君長決!」


  將所有有字的葉子都挑出來,然後按順序擺放起來,薔薇拿著最後一片樹葉,重複著那八個字,只覺得心裡有如陰雲密布的冬海一片,明明心底的悲傷早己泛濫成災,卻硬是壓著藏著,保留出面上的平靜無波。


  樹葉一共有七百多片,有字的並不多,只有十餘片,而且描述日期數字的,幾乎佔了一半還多,可就是這剩下的一點點,卻己經讓流光和薔薇明白了發生的所有事情。


  怔怔的盯著那片樹葉,腦海里紛紛亂亂的一片,直到流光輕柔的抱住了自己,薔薇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竟然早己經,淚流滿面。


  「流光……」將頭湊到流光的懷裡,薔薇的聲音哽咽:「這樣,太辛苦了。」


  流光微微的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慕容垂是個很值得敬佩的人。」


  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喜歡秦陌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什麼慕容家,大將軍,甚至連性別都無所謂,可是當他決定承擔起慕容家的重擔,與那個小雅的女子結婚的時候,就算心中再捨不得,卻也可以就此深深埋葬,再無牽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