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燈(二)
那是一個荷包,粉色的緞面,綉著翠綠色的纏枝蓮紋,底下綴著明黃色的穗子。
他記得這個荷包的每一個細節,就在幾天前,他還那麼希望樂池能將這個荷包留給他。
可是樂池沒有,樂池對他說:「這個荷包一定要拿回去,這是薔薇姐的東西,她不希望落在無乾的人手上。」
他心痛如攪,卻不能不將這樣東西還給她。
可是如今,薔薇卻又以這種方式,將荷包再次交到他的手上。
他定定的望著那個荷包,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開始感到恐懼,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君落羽己經開始不耐煩,皺眉問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扔進火里了。」
流光忽然出手如電,一把搶過了那個荷包。
粉色的緞面上,用同色的絲線綉著幾個不太顯眼的字,流光知道那是什麼: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一定會做到!
一定……
目光慢慢下垂,望向熟悉的字跡,然而看到的一瞬,卻是猛的怔愣,緊接著,整個人突然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厲玄的目光快速在荷包上一掃,面色也瞬間變的慘白。
原來綉著的字跡早己被人用粗糙的手法胡亂挑掉,然後又綉上了新的字。
那些字不多,只有八個,而且顯然繡的很慌亂,很力不從心,甚至針腳都有許多出錯。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八個字的內容,天底下,恐怕再沒有比看到這樣八個字,更讓人絕望的事情。
那八個字是:
情隨發斷,恩義兩絕!
流光的手忽然緊緊握起。
是呵,同樣的髮絲,竟然能傳遞出這樣不同的意思。
你愛我時,這是我們相愛的證據。
你不愛我時,這除了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累贅之外,又還能是什麼?
難怪,難怪你要還給我……
只因為這些東西,本就不配再留在你的身上,就連燒了它一併帶走,都不值得!
眼前泛起成親那天時的情景,薔薇慘白著臉,一字一句的對他說:流光,我不原諒你!
忽然間仰天大笑起來:薔薇,你不原諒我是對的,連我自己都沒辦法原諒自己,我的喜歡害你變成這樣……我憑什麼,憑什麼來喜歡你……
一直苦苦壓抑的病痛終於再也壓制不住,猛的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幾乎將身前一米以內的土地俱都染成血紅,然後眼前一黑,再也不知道任何事情。
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秒,流光有些絕望的想:若是能就這樣睡過去,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薔薇……
君落羽的眼中極快的滑過一抹不忍,卻是稍縱即逝。
厲玄一把接住流光,只看到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一時間心中大是驚恐,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卻是毫不猶豫的仆倒在君落羽身前,求他救救流光。
流光畢竟是諸葛軒轅的傳人,就算君落羽再恨,也不可能見死不救,掏出兩顆藥丸塞進光嘴裡,勉強吊住他一口氣,卻是堅持等到火焰滅盡,收斂了薔薇的骨灰,這才命人將流光送入金谷園。
診了脈,開了方子,又送了瓶葯給厲玄,不等流光醒來,就毫不客氣的將陸霖修等三人趕出了金谷園,同時放下話去,最近兩三年內都不會再來嵐歌,御流光生死由命,叫他們不要再來找。
君落羽的方子和藥物果然都是非同凡響,流光回到府中之後,雖然仍是昏迷,但卻氣息平穩,遠沒有前兩次那般嚴重。
兩天後,流光醒來的時候,身體狀況己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然而他的精神卻是出奇的差,常常握著薔薇留給他的那上荷包不說不動,不吃飯也不喝水,就那麼靠在床上一整天。
雲皇來看過流光幾次,說也說了,罵也罵了,然而流光卻只是恍若未聞,仍是我行我素。
流夜氣的一把奪過那個荷包,甩手扔向窗外,流光終於有了反應,卻是連自己有武功都忘記,只是狼狽的爬上窗子,近乎半摔半跑的衝到荷包所在的地方,撿起來死死的護在懷中。
看著流光一身泥土,狼狽萬分的樣子,雲皇心中痛的有如刀攪,朝雲堂堂的靖王,他御流夜的弟弟,從來都是驚才絕艷笑傲風雲,縱橫天下而莫敢有人與之爭,怎麼會……就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然而再無奈,再心痛,他卻只能在一旁看著,束手無策。
他知道,哀莫大於心死。
可是流光的心,似乎己經隨著那個女子的離去,一併死亡。
吩咐徐素秋和厲玄好生照顧,無奈離開靖王府。
他還有江山,還有責任,沒有了流光的分擔,他肩上的擔子更重,他要做的事情,委實太多太多。
流光這樣的光景持續了足有月余,他會盯著每一件衣服上的薔薇若有所思,會在洗澡的時候不住的摸著胸口的傷痕,會在每一頓飯的時候,執意在桌上擺上兩副碗筷,但是很少說話,也很少主動做什麼。
直到三月初,天氣漸暖,春日的氣息也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生活中才又多了一項新的活動:他拎著鋤頭花鏟,跑到東院的那一片薔薇花海中,一株一株的栽種,打理。
他打理的很細心,也很有條理,周到細緻就如以前的靖王一樣,然而府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只在這一件事情上,才會表現的和以前一樣,一旦離開了那片薔薇花海,他依然是沉默寡言,鬱郁不歡。
這一日下午,流光從薔薇花海回來,在屋中休息,徐素秋強撐著身體守在外面。
徐素秋從小看著流光長大,幾乎己將流光當成了親生兒子,流光變成這種樣子,徐素秋的心裡比誰都要心疼。
因為如今的流光幾乎根本不知道自保,雖然雲皇和厲玄都加強了防衛,但徐素秋還是堅持要守著他,就像是小時候,在最危險的那段歲月里,為了保護流光不出任何一點事,徐素秋竟然連續幾天幾夜連合一下眼都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