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頂之災(三)
周圍的空氣猛的變的黏稠起來,動作的阻力也前所未有的加大。
流光茫然的抬頭望去,發現方才的場景早己不見,四周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水。
身周水波蕩漾,浩浩湯湯,然而這片大水彷彿絲毫也傷不了他,身體奇異的向上飄浮,漸漸露出水面,當他整個人全部立在水面上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就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一個女子一襲紅衣婷婷而立,低著頭看著水面上的什麼。
「薔薇……」他忍不住激動的喊了起來。
那個女子抬起頭,望向他所在的方向,然後緩緩的轉過身,望著他。
「薔薇!」流樂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迫不及待的想要跑到她的身邊,牢牢的抱住她。
然而下方的水彷彿有粘性,無論他怎麼使力,卻連一隻腳都抬不起來,他只能抬起頭,惶急的看著薔薇。
就在此時,他忽然看到薔薇身後的水面竟然緩緩的攪動起來,攪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驟,竟然只是片刻間,就己然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那漩渦不斷的加大,加深,它的邊際甚至馬上就要蔓延到薔薇的腳下。
流光的面色幾乎驚的煞白,他拚命的大吼著:「薔薇,跑,離開那裡,跑……」
然而薔薇只是抬起頭淡靜的看著他,唇角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她的嘴唇微微的動了動,隔的太遠,流光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可是他卻不可思議的知道她在說什麼。
薔薇用平靜到沒有一點波瀾的聲音笑著對他說:流光,我早知道,被你卷進去,就是滅頂之災……
然後,她不僅不做任何反抗,反而張開雙臂,沒有任何一絲留戀的,向後仰倒……
「薔薇……!」流光口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主子……」
「王爺……」
「流光……」
這一聲呼喚幾乎驚動了房中的所有人,雲皇,厲玄,徐素秋,通通圍到了流光的床邊。
流光面目驚惶,渾身冷汗涔涔而下,將衣衫淋的透濕。
房中的燭火搖曳不定,明明暗暗的照在房中眾人憂心的臉上。
虛弱的伸手拂去下頜處的汗水,流光張開乾裂的嘴唇,嘶啞的問道:「什麼時候了?」
厲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輕聲回道:「四更了。」
「第幾天的……四更?」流光雖然剛從夢中醒來,頭腦卻很清楚,那個夢那麼長那麼深入,他知道,他不可能只睡了一天。
厲玄猶豫了一下,抬眼望向雲皇,雲皇面色沉重,卻終於緩緩開腔說道:「第七天。」
「第七天?」流光饒是猜道自己可能睡了不少時候,還是沒猜到竟然這麼久。
那天厲玄怕流光太過激動,出手打暈了他,可是沒有想到,他當天夜裡就發起了高熱,昏迷不醒,只是不住的叫著薔薇的名字,叫的歇斯底里,聞者心碎。
這幾天里,他持續不斷的昏迷,不要說葯,就連水都難喂進一口,太醫們走馬燈一樣的換,卻沒有一個能拿出辦法來。
再這樣下去,就算救過來,只怕人也要給燒壞了。
雲皇在床邊衣不解帶的守了好幾天,甚至己經下了死命令,如果今天午時之前還不能靖王醒過來,就一個個提著腦袋來見他!
那些醫生們幾如驚弓之鳥,一個個只覺得脖子發涼,腦袋再也長不牢靠。
可是幸好,幸好在他們不斷的用藥之下,靖王終於醒了過來。
夢中薔薇被大水淹沒的鏡頭猛的閃過腦海,流光忽然對著厲玄叫道:「厲玄,薔薇……」
「沒有消息。」厲玄有些黯然:「派去問消息的人,通通都被金谷園的人趕了回來。」
雲皇輕輕拍拍流光的手背:「流光,不要擔心,現在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嗎?」
流光抬頭望向雲皇流夜,苦澀的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此時,外面忽然響起一陣騷動,一個侍衛在門口驚慌的稟報道:「皇上,厲侍衛,金谷園來人了,他們說……」
「閉嘴!」雲皇猛的厲喝,流光己經醒來,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怎麼敢這麼亂說話?
轉頭忽然撞上流光平靜到沒有任何一絲情緒的眸子,雲皇心中一跳,終是無奈的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來的是誰?叫他進來吧。」
來的人是樂池,來靖王府傳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進到流光的房中,見到雲皇也不拜,木樁一樣的立在那裡,但在這種時候,卻也沒有人責怪他。
流光極力的凝聚視線,看到樂池髮絲凌亂,形容憔悴,雙眼發紅,眼眶中滿是紅血絲,一時間心中惙惙,嘴唇張了幾張,竟然不敢出聲問話。
雲皇看了流光一眼,終於開聲問道:「你要來傳什麼消息?」
「薔薇死了!」沒有任何感情,任何情緒,樂池的口中平平板板的吐出這四個字,甚至連目光都不曾抖動一下。
然而整個房中卻猛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件事情,其實在場的人心中都早己知道結果,七蟲七花與子夜毒性糾纏,神佛難救。
可是每個人的心中都存著一絲希望,畢竟君落羽是神醫,是匠神的弟子,這樣一個傳奇性的人物,怎麼可能會有解不了的毒?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沒有辦法,君落羽,也一定有辦法!
每個人的心中都這麼想,每個人都覺得,不管薔薇病的多嚴重,只要君落羽一來,就總有一線生機。
哪怕是殘了,傻了,甚至永遠昏迷一睡不醒,薔薇的命,也一定可以保住。
可是每個人都忘了,君落羽也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薔薇沒有殘,沒有傻,也沒有昏迷一睡不醒。
她只是很乾脆很簡潔的,死了。
「你……再說一遍……」
流光的聲音飄忽的鬼魅一般,突然從眾人的身後傳出。
「我說薔薇姐死了,死了,你聽不懂嗎?」樂池猛的吼出聲,淚水潸然而下,他親眼看見薔薇閉上眼睛,親耳聽到薔薇說她的恨她的遺憾,薔薇沒有交待任何事情,沒有給任何人留下任何遺言,她只是做完她所能做的事情,然後乾乾淨淨,不留任何一點拖累的死去。
也許在她的心底,人死了,一切也就結束了,根本不應該再給活著的人留下任何負擔。
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個將死之人的任性要求,會給活著的人,帶來多少痛苦,多少悲哀。
而這樣的束縛,因為留下束縛之人的死去,竟連解開的方法,都找不到。
如遭千斤重擊,胸口猛的向內塌陷半分,氣血翻湧而上,幾乎破喉而出。
然而流光卻硬生生的咽下,只是望著樂池,艱難的問道:「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樂池用力的抹掉眼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沒有哽咽,冰冷的說道:「辰時薔薇姐的屍體就會火化,君公子讓我告訴你,她生前不想見你,她死了,看在你和君公子是同門的分上,君公子作主許你見最後一眼,來不來,由你自己決定。」
「辰時?」厲玄猛的驚叫出聲,樂池現在才來通報薔薇的死訊,說明薔薇一定是剛剛去世,可是僅僅一個時辰就要火化,這未免太快了些,而且以流光現在的身體,怎麼可能再受得住這種打擊?
「我……不許!」流光口中用力迸出這幾個字:「她是……我的王妃,她的後事……應該……」
「收起你的水晶棺!」樂池驟然出聲暴吼:「她生前你就用盡各種手段強留她,留到如今,你留到了什麼?你把她留到了閻羅殿!現在她都己經死了,你還想怎麼樣?而且她從來都沒有和你成過親,她不是你的王妃,不是!」
胸膛不住上下起伏,樂池極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咬著牙說道:「薔薇姐的後事由天機谷來辦,就這麼定了,君公子說如果你敢提一句異議,那就連最後一眼都不要來看!我要說的話說完了,告辭!」
雙手一拱,竟是再不理房間中任何人,轉身就朝外走去。
「等一下!」流光猛的出聲,伸手想要去夠樂池,然而這麼遠的距離,怎麼可能夠得到,反而是一手按空,若不是雲皇眼明手快的扶住,就幾乎摔在地上。
流光看也不看一眼雲皇,只緊緊盯著樂池,嘶聲說道:「我去……我……去!」
「流光!」雲皇輕喝,眉頭緊皺,他這樣的身體,怎麼還能再受親眼看著薔薇被火化的刺激?
樂池的腳步停了一停,連頭也沒有回,只是冰冷的說道:「你的動作最好快點,沒有人會等你,還有,只許你和那個姓厲的過來,其他的人,一個也不許帶。」
雲皇眉頭大皺,這個小孩身量不高,態度卻委實太過放肆。
然而看到流光憔悴痛苦的表情,終於只是輕嘆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在流光的這場事件里,他好像除了嘆息,什麼也做不了。
那個叫薔薇的女子,是流光命里的劫。
是劫,總也躲不過。
流光極力壓抑著胸中不斷翻騰涌動的氣血,吩咐人過來幫他穿衣收拾。
方才在夢裡的時候,薔薇就己經和他道過別了。
他把薔薇卷了進來,而且他也果然,讓她遭受……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