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三)
與此同時,陸霖雲將旗一揮,山道之上的朝雲士兵驟然如猛虎出閘一般爆發出憾雷般的吼聲,滾滾人潮前赴後繼,不要命般向前衝殺。
何平看到此等情景,急速下令,命兩邊山壁上弓箭手攻擊阻截。崖壁之上,也立時如飛石密蝗般飛射出密密的箭雨。
然而讓河平想不到的是,這些箭雨射則射矣,卻並非全部飛向下方的朝雲士兵,不僅不是飛向朝雲士兵,左側崖壁上的弩箭,竟然全數射向右邊崖壁自己的同僚。
那些人與右側弓箭手在同一水平面上,可以將他們的位置看的一清二楚,而他們的射箭工夫又似乎極為精良,只片刻時間,就己經收割了一片人命。
右側崖壁上的弓箭手連逃命都來不及,又哪裡還有工夫去阻攔底下的大軍?
「怎麼回事?他們瘋了嗎?」猛的抓住身邊一個軍十,何平暴怒的喝問,然而看到那軍士一臉茫然的樣子,何平知道自己就是問了也是白問,不由猛的一把推開他,瘋狂的吼著:「準備戰鬥,準備戰鬥!」
原本固若金湯的防守在瞬間被撕開了不可彌補的巨大裂口,朝雲士兵潮水般涌過狹谷,向著第二道防線正面逼近,就算不看朝雲士鬥志昂揚的士氣,只是那漫山遍野的人數,都足以讓人心膽俱裂。
陸霖修的大軍逼近防線之前,忽然整齊有序的停止了前進。
陸霖修拍馬上前,大聲叫道:「前方守將是誰,出來答話!」
何平聽聞有人叫自己,雖然極不願意出去,可此時他若不出去,折了面子事小,這軍心士氣,恐怕頃刻間就會散的乾乾淨淨。
硬著頭皮從臨時搭建的工事之後站起來,何平硬撐著叫道:「臨湘副將何平在此,陸將軍有事就說吧!」
「何平?」陸霖修冷笑重複一聲,聲音驟然轉利:「枉你還好意思自稱臨湘副將,也不想想這官職是誰給你的,皇上待你不薄,你為何起兵造反?」
「陸將軍此言差矣!」何平知道這個時候萬萬示弱不得,高聲喝道:「明明是你等勾結靖王,率薔薇軍企圖謀權篡位,逼宮造反,本將是奉旨勤王,陸將軍切莫顛倒黑白,混淆視聽!」
「既然如此,聖旨何在?」
「這……在司馬丞相手中!」
「何平!」陸霖修猛的一聲怒喝:「實話告訴你,韓充與司馬翎陰謀不詭,趁皇上上苑圍獵,意圖兩地舉事,同時造反,現罪行己被查明,證據鑿鑿,韓充全家己經伏誅,司馬閤府亦己全數下獄!你跟隨他們,無非是圖一個富貴,如今本將率大軍在此,爾等潰敗在即,還不知道悔改么?」
「什麼?」何平一臉驚愕,他只以為嵐歌那邊舉事順利,在這裡只要苦撐,必有援軍到來,可誰想到那邊竟然早己失陷。
眼角瞟到周圍士兵有人用狐疑的眼神盯著他,何平的靈台頓時一清,無論如何,他都萬不能在此時承認此事,否則不等陸霖修殺他,只怕就要被手下的士兵先殺了。
當下清了清嗓子,大聲喝道:「陸將軍,任你口水費盡,舌燦蓮花,也休想說動本將分毫。如若不是靖王造反,他昨夜為何逃下山去,又為何他剛一逃下山去,早己明令不歸他節制的薔薇軍,就立刻聽他號令,再次興兵前來?這些事有目共睹,你不必再多費口舌!」
陸霖雲面色猛的陰沉下來,他盯著何平問道:「你不顧及你自己,難道連跟了你這麼久的士兵也不顧及嗎?」
突然振起一臂,在馬上大聲喝道:「靖王有令,此次叛逆,均系韓充司馬翎二人所為,爾等受人蠱惑,若能及時投誠,靖王保證,對此間發生一切,既往不咎!」
陸霖雲話音方落,他身後百餘名的親兵陣營忽然同聲大喝:「與子同衣,與子同袍,同室操弋,相煎何急!與子同衣,與子同袍,同室操弋,想煎何急……」
雄壯的喊聲在瞬間感染了其他的人馬,漫山遍野的朝雲軍十不約而同的加入了呼喊的隊伍,同聲大喊道:「與子同衣,與子同袍,同室操弋,相煎何急……」
此次兩方對戰,本就全都是朝雲的士兵,就連服制鎧甲都沒有什麼太大不同,此時陸霖雲一方喊出與子同衣,與子同袍的口號,立刻感染了對方的士兵,他們彼此面面相覷,看看對方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衣服,不知道誰說的才是真的,可是心中卻都隱隱覺得,陸將軍的話真實性更大一些。
臨湘軍一方一時間軍心涌動,何平驚怒的望著眼前的情景,怎麼也想不到,陸霖修居然會來這麼一手。
這時,一個身材纖細仿若女子的士兵突然在何平的耳邊低聲說道:「還不下令攻擊?他們所有人都能降,你能降么?」
這句話如千斤重鎚狠狠的擊醒了何平,這些士兵降了靖王和雲皇當然不會為難他們,畢竟他們是朝雲的根基,可若是自己降了呢……?
再無任何猶豫,猛的從身邊兵士身上摘下一張硬弓,張弓搭箭,對著前方喊的最大聲的一個朝雲士兵猛的射去,同時大聲喊道:「莫要被叛軍蠱惑,攻擊!」
在數量龐大的人群中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最重要的不是理智,而是趨勢。因為人的判斷力,會隨著群體的趨勢,而降低至幾乎為零。
就比方說如果絕大多數人鋪天蓋地的流傳著鬧鹽荒,就算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你仍然會掏出比以往高出幾倍的價錢,去買你可能根本不是急需的鹽。
亂軍之中亦是如此。
這些士兵聽了陸霖修和何平的話本來正在惶惑猶豫之中,可此何平發出了第一箭,他們出於軍人的本能,甚至還來不及判斷他說的對不對,就會下意識的跟著發出第二箭,第三箭,然後引發群體的戰鬥和抵抗。
陸霖雲雙目怒瞪,卻是無可奈何的手下一揮,發出了進攻的命令。
沒有了兩山夾壁的制高點阻擊,叛軍的第二道防線至少減弱了一倍的防禦力,眾軍士在岳陵和陸霖雲沉穩有序的的指揮之下,幾乎只是半盞茶的時候,就逼得他們不得不開始後退。
薔薇騎在一匹白馬上,被百餘兵軍士牢牢的保護在中間,立在陣線最後,看著前方的廝殺,薔薇忍不住低頭輕嘆一口氣,眸中滿是悲憫與無奈。
馬身忽然一沉,一個人入萬軍之中如無物,輕易突破眾軍士防守,落到薔薇的馬上。
周圍軍士只見黑影一閃,甚至還來不及呼喝阻攔,那人就己經到了薔薇身邊,不由俱是大驚,紛紛執搶迴轉,然而看到那人的樣貌時,卻又同時收槍,背轉身子,面朝外的立成一圈,沒有一人去看裡面一眼。
薔薇心頭亦是一驚,但感覺到背後傳來的熟悉氣息,又慢慢的放鬆了身體。
流光一手摟上薔薇腰身,湊到薔薇耳邊,柔聲問道:「剛才那些話,是你叫人喊的?」
薔薇輕輕點頭:「將領有錯,可是士兵並沒有錯,他們肯加入軍隊,就都是願意保家衛國的好兒郎,不應該這樣死去。可惜……」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意思卻不言而喻,可惜她的方法並沒有成功,不知道又有多少士兵,要這樣白白的喪掉性命。
流光沉默一下,輕聲說道:「你己經儘力了。」
薔薇回頭望了一眼流光,復又垂頭,沉默不語。
流光轉頭對著身邊一個士兵說道:「去告訴陸霖修,加大進攻力度,我們要儘快突破山道上的三道防線,救援皇兄。」
「是!」那士兵躬身應命,轉身就要走。
「慢著!」流光忽然又叫住他,看到他轉過身來,流光慢慢說道:「告訴眾軍士,都是自己的袍澤兄弟,讓他們不能戰鬥即可,盡量少下殺手!」
那士兵猛的抬頭望向流光,眸中滿是感動之意,一個將領,能如此愛惜普通軍士的性命,這於他們,當是多大的福澤?
朝雲招募新兵后,歷來統一訓練,然後分散到各個防區部隊,想當年他在新兵營認識的那些朋友兄弟,也曾有不少被分到了臨湘駐守。
聽到自己要與他們做戰的時候,雖然知道這是大義所驅,不得不如此,可是心底里,又怎麼可能會不傷心,不難過?
畢竟那些曾經同吃同睡,同場訓練同場競技的兄弟,如今卻要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面對那些熟悉的臉龐,要他怎麼下得去手?
在薔薇軍駐營的時候,那些士兵受人蠱惑,被赦免還有理可說,可如今這些士兵,在聽到真相之後仍然抵抗,這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可是就在此時,流光卻對他說:都是自己的袍澤兄弟,盡量少下殺手!
這無異於在漫天的黑暗之中,給了他們一線光明!
這讓他怎麼能不振奮,怎麼能不感動?
正是因為流光愛惜他們,所以,他們才都願意為流光拼上自己性命!
低頭大聲應道:「是!」
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快步奔去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