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下)
「哦?什麼話?」
衛澤輕輕一笑,淡聲說道:「陸將軍想必也知道小王對公主一往情深?」
陸霖修點頭:「琳琅王痴情世間少有,末將時常也是敬服的。」
衛澤苦笑一下:「小王雖是痴情,奈何造化弄人。公主如今許配靖王,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小王今後,是再也不想的了。只是小王千里迢迢跋涉來此,只是為了再好好見公主一面,說些話而已。昨晚雖然見到,可是迭變頻出,竟連句話也沒顧得上說。小王想請陸將軍幫小王在靖王面前說說情,請靖王允許小王再見公主一面,如能得償所願,小王死而無憾!」
衛澤這幾句話情之所至,說的斬釘截鐵,語意之堅定,竟讓陸霖修都不覺為之動容。
然而這種事算得上是靖王的家務事,他又如何可插手?因此躊躇著說道:「這個,這個……我恐怕……」
「小王不求此事定能成功,但請陸將軍幫小王把話帶到即可。」衛澤看出陸霖修的為難,適時的出言解圍,說過了之後又是自嘲的笑道:「不瞞陸將軍,陸將軍並非小王所託的第一個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人,這朝中上下,但凡小王能說得上一兩句話的,小王都己經托遍了。」
衛澤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聲中除了有淡淡的無奈之外,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羞恥或者不好意思,彷彿只要能見到蓮華,無論再讓他去做什麼事情都是值得的一般。
如此表現,忽然讓陸霖修對他的印象好了那麼一點點,又覺得男子漢大丈夫,這才是對待愛情該有的態度,哪像靖王,一聽到人家不是公主了,就立刻將人趕去做燒火丫頭,曾經的濃情蜜意,退的比潮水都快。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娶人,還是要娶一個身份!
思緒這麼一轉,不由立刻拍著胸脯說道:「琳琅王放心,這些話,我一定給你帶到!」
衛澤笑笑,將手中茶杯一舉,歡聲說道:「既是如此,小王以茶代酒,敬陸將軍一杯!」
「請!」陸霖修也不拘泥,手中茶杯一舉,與衛澤一併一飲而盡。
放下茶杯之後,衛澤拎起壺又為陸霖修將茶續滿,然後彷彿不經意的問道:「我聽說陸將軍今早是從靖王府過來的,不知道有沒有薔薇那個婢子的消息?啊,就是之前冒充公主的那個婢子!」
「薔薇?」陸霖修身體猛然一僵,臉色也垮了下來,冷聲問道:「琳琅王問她做什麼?」
衛澤放下茶壺,坦率的看著陸霖修,輕聲說道:「不瞞陸將軍,公主,是小王想要問的,可這薔薇,卻是小王代人問的。」
「代人問?代什麼人?」
「赤焰七皇子,楚煜!」
「赤焰七皇子?他問薔薇做什麼?」
「這個……」衛澤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道:「當年在赤焰皇宮中時,七皇子對薔薇就多有維護,其中的心意,大家自然早就明白,只等著到了合適的時機,就要封薔薇個妃子做的,可誰想到居然出了那等變故。小王與七皇子向來交好,這次雖然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可是他與小王一般,知道為情所困的滋味,因此不僅沒有責怪小王,反而暗中傳訊,希望小王為她打聽一下薔薇的近況。小王既己投靠朝雲,大節之上自然不會糊塗,可是這等小小的朋友之誼,若是再不能盡心,那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楚煜喜歡薔薇?」陸霖修驀的瞪大了一雙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衛澤,他委實想不到,看起來總是不顯山不露水,甚至帶著淡淡哀傷的薔薇,居然會有這麼多的人喜歡。
「不錯,七皇子對薔薇確實有些在意。」衛澤對陸霖修的口無遮攔有些不滿,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不動聲色的換了尊稱,又繼續追問道:「不知道陸將軍可知道薔薇的消息?」
陸霖修癟了癟嘴,終於開口說道:「不太好。」
「哦?怎麼不太好?」衛澤雙眉一挑,立刻追問。
「自從她的身份被拆穿之後,如今己經由高高在上的靖王妃身份淪為一個燒火丫頭了。一夜之間從天上到地下,有誰受得了?」一捶砸在石桌上,陸霖修的語氣相當懊喪,只恨自己言微人輕,沒有什麼能幫得上薔薇的。
衛澤沉默了一下,忽然又開口說道:「陸將軍似乎也很在意她。」
「那當然!」陸霖修想都不想就大聲承認,望著衛澤目光灼灼,絲毫也不掩飾自己對薔薇的讚賞之情:「王妃……我是說薔薇姑娘心懷仁善又目光長遠,無論哪個男子得了她,恐怕都是不可多得的最好助力,我陸霖修對她是心服口服,更何況她還曾經救過我的命,我當然關心她。」
「可陸將軍就算關心,只怕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去幫她吧?」
衛澤一語說到陸霖修最痛之處,讓剛剛還慷慨激昂的陸霖修一下子蔫了下來,也不說話,只端著桌上的茶喝。
此時隆冬季節,二人又沒有進廳,只在迎賓館的庭院里坐著,雖然二人都有武技傍身,不畏寒冷,可那茶卻是涼的極快,若不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無奈,陸霖修也斷不會這樣去喝早己涼透了的茶。
衛澤微微一笑,輕聲說道:「陸將軍仗義為小王傳話,小王無以為報,不過小王身邊倒真是恰好有一樣東西,也許可以稍稍幫陸將軍安慰一下薔薇。」
「當真?」陸霖修的眼睛猛的一亮:「什麼東西?」
衛澤神神秘秘的一笑,也不說是什麼東西,只慢條斯理的說道:「薔薇一夜之間由天上墜落地下,待遇的差別恐怕還是其次,最重要的,當是心理上的落差,陸將軍若想安慰她,必先要幫她營造出一個平和的心境才可。」
「那是自然,這個我也懂。」陸霖修不滿的看著衛澤:「可是這種事情,說來簡單,做起來哪有那麼容易?更何況我又笨嘴拙舌,最不會安慰人,就是好心恐怕都會說變了味去。」
衛澤面上笑容不減:「陸將軍直爽有餘,這安慰人的活,倒卻是不太勝任。不過這世間天工造物,總有精巧,常常有些鍾天地靈氣的東西,能夠為人所不能為。」
「琳琅王,我說你就別賣關子了行不行?我腦袋都快要被你給繞暈了。」陸霖修看他說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到他身上的那個物件到底是什麼東西,不由有些著急。
衛澤雖是好笑陸霖修的心急,倒也確實不再賣關子,向身後招招手,便有一個侍從託了個極精美的檀木盒子過來,衛澤伸手接過,親手在陸霖修面前慢慢打開。
陸霖修只見黃綾之上躺著一方約摸半個巴掌大小的璞玉,沒有任何雕鑿,成天然的樹葉形,只是這玉色澤黯淡,襯在明晃晃的黃綾上,更是顯得寒酸至極。
陸霖修皺皺眉頭,盯著衛澤問道:「這就是琳琅王說的那天地奇巧之物?若天地奇巧之物都是這種樣子,只怕我半個時辰就能找出七八十塊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天地鍾靈秀,越是得天地精淬之物,外形反而越是返樸歸真。陸將軍切不可小看了這塊玉。」
「哦?」陸霖修伸手將那塊玉拿起來,左右看了看,還是看不出有什麼奇特的地方,不由抬起頭,詢問的看著衛澤。
衛澤面上笑容淺淡,輕聲說道:「小王斗膽,向陸將軍借滴血一用。」
「血?」陸霖修詫異。
「不錯。」衛澤言語輕淡但卻肯定,陸霖修只是稍一猶豫,思及衛澤對這東西如此看重,說不定真的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因此也就拔出隨手攜帶的小刀在中指上輕輕一劃,割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然而按照衛澤的示意,將血滴在那塊看起來成色極為普通甚至可說很差的玉上。
衛澤說是一滴血,倒真的只要了陸霖修一滴血,用玉接了那血之後,衛澤將玉放在石桌上兩杯茶中間,只不過眨眼之間,陸霖修就訝異的睜大了雙眸,眼睜睜的看著那玉由之前的雜色斑駁,黯淡無光彷彿脫胎換骨一樣一點一點綻出寧和的色澤,瞬即變的晶瑩通透,好似已經不是玉,而是水晶一般。
與此同時,一股淡淡的暖意緩慢卻又毫不停歇的悄悄蔓延,仿若三月春雨,潤物無聲,你根本感覺不到它的變化,卻又分明的看到了它帶來的效果。
衛澤含笑端起桌上的茶,淡聲說道:「陸將軍,請飲茶。」
陸霖修下意識的伸手端起茶杯,剛要喝,卻猛的發現,方才早己涼透了的茶杯,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又回了溫度,那茶溫涼熱剛好,正是最適宜人飲用的溫度。
不可置信的抬頭望向衛澤,絲毫也不遮掩自己方才的短見:「這世間竟真的有這般神妙的東西,末將見識淺薄,還請琳琅王莫怪。」
衛澤淺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溫聲為陸霖修解釋:「此玉名喚玉生香,是本王在大漠深處偶然得之,屬於暖玉的一種,這一點,陸將軍方才想必己經見識了,然而,它最奇妙的地方,卻遠不止於此。」
「它還有什麼神妙之處?」陸霖修充分發揮了好奇寶寶的精神,連忙追問。他此時己被這玉方才顯出的神通所震懾住了,一般的暖玉雖然有個暖字,也無非是玉本身握上去有微微的溫熱感而己,又哪能如這玉一般,明明幾乎沒感覺到什麼,卻不知不覺間將周遭的空氣都帶動了。
「陸將軍自己體會一下便知。」衛澤將玉拿起來,遞到陸霖修的手中。
陸霖修的手甫一接觸到這玉,就猛的覺得頭腦中神智一清,這玉中的暖意似乎不禁隨著身體的血肉蔓延,似乎還蔓延到了自己的神經里,思想里。他只覺得心境在這暖意的熏陶之下,分外的平和寧馨,讓人忍不住想閉上眼睛細細體味,而無論外界發生什麼事,在這玉的保護之下,都難以在心中掀起任何一絲波瀾。
猛的睜眼,再一次抬頭望向衛澤,陸霖修眼中驚異更甚,他此時己不得不承認,事間萬物奇巧靈慧,當真是遠超人類所能想像。
「這玉……」思索著吐出這兩個字,陸霖修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好在衛澤向來都是聞弦歌知雅意,只聽陸霖修的語氣,就知道他要問什麼,於是輕輕的解釋道:「其實大凡世間奇石珍玉,都有寧心安神的功效,只是這玉生香的功效,特彆強烈一點而已。薔薇遭此大變,精神之上的打擊必然極大,若將這玉貼身佩戴,那麼就算陸將軍的安慰說不出口,卻也己經陪在她的身邊了。只是這玉就算再靈驗,也終究是個死物,功用有限的很,要想真的走出種種情緒迷障,還要靠薔薇本身的力量才行。」
「琳琅王的意思,是要將這塊玉送給我?」陸霖修聽著衛澤的解釋,忽然皺起了眉,僵著聲音問道。
「不錯。」衛澤點頭:「就當陸將軍為小王傳話的謝禮好了。」
「不行!我不能要!」陸霖修攸的將手上的玉又放回盒中,正色說道:「琳琅王遠來是客,不,應該是貴客,有話叫末將通傳,也是理所應當,至於謝禮,還請琳琅王莫要折煞末將!」
「陸將軍!」衛澤輕叫,面上不由泛出一絲苦笑:「陸將軍,難道你一定要讓小王說實話,這才可以么?」
陸霖修神色一凜,望向衛澤。
衛澤苦笑說道:「陸將軍對薔薇一片關切,與小王對坐良久,雖然嘴上不說,可小王心下又怎麼不知道,薔薇落到此等田地,都是因為小王莽撞所致。小王心繫公主,不忍她受一點委屈,可與薔薇又何嘗不是數年相交?小王這塊玉,其實只是想請陸將軍代為轉交,表面上看來,小王是幫了陸將軍一個小忙,可事實上,卻委實是小王自己求一個心安。」
忽然站起身退後兩步,對著陸霖修彎身一躬,懇切說道:「還請陸將軍萬勿推託!」
衛澤這些話說的懇切至極,陸霖修仔細的打量了衛澤一眼,終於也是起身還禮:「既然如此,末將就多謝王爺了!」
說著話,伸手將盒蓋蓋上,又將盒子遞交給身後的副將。
衛澤看到陸霖修收了這玉,面上一片欣慰之色,二人又聊了幾句,左右無事,又差不多到了陸霖修查崗的時候,也就不再多留,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