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
流光的目光與話語都帶著種侵略的野性,驚的薔薇瞳眸遽然睜大,然後又迅即垂攏。
她聽得懂流光話里的意思,嵐歌城中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並不多,只要衛澤不說,就沒有人會說。所以,他要把這件事情一直瞞下去,永永遠遠的瞞下去。
他要她,永遠都是靖王妃!
這是個多麼誘人的提議,可是真的可以這麼簡單么?
薔薇抬起頭,目光平靜的看著流光,用更平靜的聲音問道:「流光,你的靖王妃是誰?是蓮華,還是薔薇?」
流光猛的一愣,他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在他的預想里,只要陪在他身邊的是眼前這個女子就可以,至於她的身份是誰,似乎並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薔薇自嘲的笑笑,忽然伸手拿起一直搭在床頭的大氅披在身上,淡聲說道:「我們己經遲了太久了,就算要表示對雲皇的不恭敬,也總不能等宴會結束了才去吧?」
流光還來不及說什麼,薔薇己經推開門走了出去。
知道她今天是不會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思及等下見到衛澤時還要在太后和百官面前演一出好戲,流光定了定心神,也決定暫時不去糾纏這個問題,起身跟在了薔薇的身後。
車馬早己準備好,冥烈扮作了流光的隨侍小廝,看到薔薇出來,擠眉弄眼的對著她笑。
薔薇被冥烈逗的有些樂,抿唇嫣然一笑,目光卻隨即被流光的出現若有心似無意的打斷,只體貼的扶著她上了車,對冥烈視而不見。
流光進入車廂之前眼角微斜看向厲玄,看到厲玄肯定的點了點頭,知道他己經安排了人手監視冥烈,也就不再說什麼,閃身進入車廂之中。
一路到了第二道宮門之前,馬車停下,餘下的路都需要自己走進去。
薔薇起身的時候,膝蓋突然軟了一下,整個身子差點直直的跪下去,還好流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這才沒有摔倒。
目光擔憂的在薔薇膝蓋上轉了一圈,流光驀的想起方才御醫說的話:「王妃受凍時間太長,寒以入骨,只怕年深日久,終將不良於行。」
剛才一直都有冥烈在邊上搗亂,分散了許多注意力,對御醫說的話也沒有仔細去想,此時驟然想起來,流光才猛的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不良於行,那也就是說,薔薇雖然眼下看來無礙,但將來終將有一日,會連走路都不能?
心陡然重重沉下,握著薔薇腰的手也不由的緊了一緊。
薔薇感覺到流光情緒的變化,抬起頭望了他一眼,綻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彷彿沒有發生任何事,方才差點摔倒的人也根本不是她一般輕聲說道:「己經誤了半個時辰了,如果我們再不去,只怕宴會真的就要結束了。」
流光目光沉鬱的望著薔薇,只見眼前的女子容顏精緻眸光澄澈,面容沉靜的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擊碎她平和的心境,一時間只覺得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在心中暗自思忖,就算真的不能走又怎麼樣?大不了,我抱她一輩子!
這麼一想,只覺得心胸豁然開朗,執起薔薇的手笑著說道:「你說的是,我們的確該去赴宴了。」
說著話,搶先下車一步,幾乎是半抱著將薔薇扶下了車。
一路向太和殿的方向行去,嵐歌新近下了幾場雪,又緊接著嚴寒天氣,形成了很少見的霧淞景像,宮中道路兩旁的樹枝之上皆結了一層厚厚的霜,一眼望去玉樹瓊枝,美不勝收。
那件火狐皮的披風因著凍了一日冰雪氣太重,不能再穿,因此新換了一件雪貂絨的,流光為薔薇把領子處緊緊,一邊欣賞著路邊的景色,一邊牽著薔薇的手慢慢往太和殿走去。
薔薇並沒有因為昨日的一場受凍而對冰雪深惡痛絕又或者敬而遠之,相反,她彷彿天生就有種欣賞與接受美好事物的本能,望著眼前冰雕玉砌的世界,眼中不時露出驚嘆的光,感慨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
太和殿規模宏大,裝飾華美大氣,雖然並不奢侈,但處處都能體現朝雲的大朝風範,尤其是殿門前十二根立柱,根根都要三五人合抱才能抱的過來,每根立柱之上都有金龍盤旋纏繞,直飛九天。
薔薇遠遠的就看到裡面金碧輝煌,暖意融融,歌姬舞女穿梭往來,嚴寒之中,卻是一片春光乍好。
剛剛走到太和殿附近,就有宮監拉長了聲音通報:「靖王駕到,靖王妃駕到!」
聲音一層一層的傳遞進去,帶著種漫長的迴響。
得到雲皇宣召的旨意之後,二人才一進入殿中,就聽到雲皇語氣譏諷的說道:「皇弟來的可真早啊。」
原本歌舞一片的大殿忽然間靜寂無聲,任誰都是聽得出,雲皇對靖王的晚到很是不滿。
流光上前幾步,拉著薔薇在雲皇座前彎身一揖,先向太后和雲皇問了安,然後口中沒什麼所謂的說道:「大雪阻路,臣弟家宅遙遠,來的晚了些,還請皇兄恕罪!」
他態度甚躬,言辭卻是敷衍至極,雲皇面色立時陰沉了幾分,卻也不好當眾拿他怎麼樣,只好沉著聲音吩咐:「既然來了,就坐下吧。」
群臣百官居都是何等精明人物,雲皇隨意一句話一個表情,他們都能從裡面讀出千百種含義來,此時皇上雖然面上表情還和善,但話中語氣己是疏遠了幾分,再思及靖王如此大功回朝後皇上不僅不賞,反而調任賦閑,各個面上都帶了幾分沉思的表情,眼光不住在雲皇和靖王之間打轉。
有些心思活絡的早己在心中暗暗思忖,都說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就連靖王這等與雲皇共厲患難,生死相交的天家兄弟,一旦功高震主,皇上怕也是容不下了。
韓太后不動聲色的看著眼前一幕,眉稍微微動了動,帶出幾分幸災樂禍。
人生最得意的時候,往往就是失意的開始。
御流光克赤焰復十胡,自以為為雲皇立下了多大的功勞,一時驕矜自滿,風光無限,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正是他這些大功,最終將他送入遭主上猜忌的無邊地獄吧?
「謝皇兄!」流光對這些暗潮洶湧彷彿渾然不覺,又是躬身一禮,帶著薔薇在雲皇下首首席入座。小麟子的坐位就在他們旁邊,看到薔薇到來,仰著臉對她極燦爛的笑了一笑,薔薇一直陰霾的心情不由立時好了一點,也對他還以一個溫柔的笑意。
雲皇沉著臉壓著性子,聲音不冷不熱的說道:「靖王,你才剛到,恐怕還沒有見過琳琅王吧?」
說著話,席中己有一個年約二十四五歲,身著一襲青衣,風度清朗怡然的年青人站了起來,對著流光微微一拱手,淡聲說道:「見過靖王。」
流光的目光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站起來的男子席位與他平齊,在雲皇另一邊的下首首位,眉目疏淡,服色簡約,雖然身為新任琳琅王,卻絲毫也沒有王者所應有的在上位者的威嚴或者霸氣,遠遠望去,彷彿就只是一個出門遊歷的富家士子,如果不是在這大殿之上見到他,流光恐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居然會是那個在瞬息之間就發動了琳琅大變的皇子衛澤。
「琳琅王客氣了。」同樣舉手還禮,流光腦中猛然滑過一個畫面,只覺得面前的琳琅王熟悉至極,彷彿在哪裡見過的,可到底在里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衛澤只淡淡的看了流光一眼,忽然轉身向著雲皇施了一禮,語調有些逼人的說道:「請問皇上,靖王妃何在?」
此語一出,滿朝文武大臣皆是一愣,靖王妃明明就好好的站在靖王身邊,琳琅王這是什麼意思?
天下皆傳琳琅王對靖王妃一往情深,所以才會發動大變舉朝投靠朝雲,難道不過數月不見,竟然就連自己最喜歡的人都認不出來了?這未免太薄情了些。
流光的眸光猛然暗沉,薔薇則是驚疑的睜大了雙眼。
衛澤這是在做什麼?
他不是明明知道公主是自己冒充的么?
難道他不想帶蓮華走?
腦中念頭紛繁亂轉,怎麼也無法理出一個頭緒來,只聽到雲皇己經訝異的說道:「琳琅王說這什麼話?靖王妃不是好好的站在靖王的身邊么?」
「是么?」衛澤淡淡回應,轉向流光問道:「那請問靖王,靖王的王妃是誰?」
流光狠狠的瞪著衛澤,一隻藏在袖中的手己經握到不能再緊,衛澤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以為,自己不敢殺了那個公主蓮華么?
咬著牙幾近切齒的說道:「琳琅王開什麼玩笑?本王的王妃,當然是赤焰公主楚氏蓮華!」
薔薇聞言眸光輕輕一黯,縱然知道在這處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回答,還是忍不住的情緒低落。
他的王妃,終究只能是赤焰的公主,而絕不可能……是她。
衛澤對流光眼中的威脅彷彿視而不見,表情平和到讓人覺得善良的程度,然而說出口的話卻是斬釘截鐵,他對著雲皇深施一禮,心平氣和卻又不容反駁的說道:「雲皇明鑒,這個女子,並不是赤焰公主蓮華!」
「什麼?」雲皇驚的從龍椅上站立起來,狠狠的瞪了流光一眼,他雖然早對這個女子的身份有所懷疑,可他還是沒有想到,流光居然會連自己都瞞著。
底下的群臣在一瞬間的寂靜之後猛的炸開了鍋,有人沉眉思索,有人和身旁之人竊竊私語,也有人高聲叫道:「琳琅王慎言!」
雲皇一眼掃向眾人,殿中的喧鬧立時平息下來,只用各色的目光惙惙的望著雲皇。
雲皇慢慢的在龍椅上坐下來,皺著眉說道:「琳琅王,此事事關我朝雲國體,你可要慎言!」
衛澤微微一笑,淡聲說道:「衛澤對公主一往情深,就算錯認了全天下所有人,也斷不斷認錯公主。小王只恐有心人暗中操作,蒙蔽了皇上和靖王。」
這場宴會雖然是為了給衛澤接風而辦,但是在宴會上,衛澤的存在感一直都淡薄到眾人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直到靖王出現,他才彷彿是憑空出現一般,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從始至終,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淡淡的,態度也總是平和無波到幾近死寂,然而也正是這樣的態度,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任何懷疑的相信了他說的話。
事己至此,勢成騎虎,雲皇一眼也不望向流光的方向,只能沉著聲音往下問道:「既然琳琅王說這個女子不是公主蓮華,那麼,她又是誰?」
「公主的貼身婢女,薔薇!」
大殿中猛的又起嘩然,有人驚呼:「不會吧!」
薔薇初到之日在金鑾殿上的表現,還有這些日子的儀態氣度,在在高貴大氣,這樣一個女子,怎麼可能只是個小小的婢女?
也有人低聲斥喝:「好大的膽子!」
冒充公主欺騙天家,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死罪,如果琳琅王說的是真的,這個女子的膽子也是真的夠大了。
薔薇輕輕咬住了下唇,一語不發,只是靜靜的看著衛澤。
她發現當衛澤叫出自己名字的時候,自己並沒有想像的那樣慌亂。
也許在她的潛意識中,早就己經在希望早點擺脫這些身份。
公主也好,靖王妃也好,都是蓮華,不是薔薇,就算擁有再多又有什麼用,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自己的。
如果她一定要得到什麼,也是以薔薇的身份,而不是蓮華。
衛澤叫出她名字的瞬間,她忽然有點如釋重負。
她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也許是責罰,也許是下獄,也許,乾脆就丟了這條小命!
可是無論面對的是什麼,她總算己經是薔薇,真真實實的薔薇,而不再是,那些虛假的泡沫。
她只是有點想不明白衛澤要做什麼,難道他真的不打算帶蓮華走?
在所有人都在議論著她的時候,薔薇卻饒有興趣的猜測著衛澤的想法,難道說衛澤認為蓮華在流光身邊會更好,所以決定犧牲自己,成全他們?
唇邊忽然微微綻開,薔薇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可笑,衛澤怎麼會是這樣的人?這麼多年來,他雖然從來沒有強迫過蓮華,可是同樣,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蓮華。
蓮華怎麼樣,怎麼待他,根本不重要,他只是默默的做著自己的努力。
如果衛澤真的做這種可笑的犧牲,不能說明他的偉大,只能說明他的愚蠢,而如果他沒有這麼做自己卻這麼想了,那就證明是自己愚蠢。
她與衛澤之間,總有一個人是愚蠢的。
可是無論薔薇怎麼想,都覺得是自己愚蠢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垂在身側的手突然一緊,薔薇轉頭看到流光正目光陰沉的望著她。薔薇不知怎麼心情突然很好,沖著流光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輕聲說道:「流光,我很高興,我是薔薇了。」
手掌驟然傳來一陣疼痛,疼的薔薇都忍不住擰起了眉,流光卻猛的轉頭大聲說道:「琳琅王的話有誰可以做證?場中這麼多人,只有琳琅王見過公主,可是正如琳琅王所說,你對公主一往情深,本王又焉知琳琅王不是假意誣陷王妃不是公主,然後再試圖將王妃帶出朝雲?」
此話一出,場中驀的又掀起了新一輪的波動,只是這一次,都是針對著衛澤。
流光方才一番話產的有理有力有節,又合情合理,以琳琅王對公主的一番心意,很難說沒有這樣的可能。
眾人紛紜聲中,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咳,這聲咳嗽聲音不大,卻奇異的讓場中所有人都同時安靜下來,因為這聲咳嗽的主人,來頭實在太大。
雲皇恭敬的望向一邊,輕聲問道:「母后以為此事如何?」
韓太后鳳目轉動,橫掃場下一圈,掠過流光時,露出輕蔑的笑意,忽然掀唇說道:「這件事情么,哀家倒是可以作證!」
「母后見過公主?」流光緊盯韓太后的眼睛,問的咄咄逼人。
這個老毒婦如此做戲,難道她真的掌握了什麼?
韓太后撇唇一笑,戲謔的看著流光,用一種得意的慢條斯理說道:「見沒見過的,衰家現在也說不好,不過衰家要請靖王見一個人,靖王見過了,也就知道了!」
說著話,朝著身前侍立的嬤嬤秀雲微一點頭,秀雲嬤嬤立時會意,上前兩步,用力的拍了兩聲巴掌。
巴掌聲方落,大殿的外面忽然出現了兩個人,那是兩個女子,當先一人一身紅衣,與這個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王妃平日里穿著彷彿,所不同的,是那一身紅衣在王妃身上能穿出幾分清洌,而在這個女子身上,卻是說不出的妖冶艷麗。她身後的那個女子年紀不大,一看就是婢女模樣,走到大殿上來之時緊張的身體都有些微微發抖,勾著頭生怕望錯了地方遭到責罰,然而卻又忍不住的偷偷四下張望。
衛澤的眼睛在看到那個紅衣女子之時陡然發出愉悅的光芒,彷彿被什麼點亮一般,而流光和薔薇卻是如遭電擊,幾乎僵立當場。
因為出現在殿中的那兩個人,赫然便是蓮華與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