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處求生
河水之中緊靠河岸的地方有一個小向內凹進的土洞,半截埋在水裡,另半截被秋草掩映,遮蓋的密密實實,薔薇帶著小麟子走到這裡,不小心一腳踩空,卻同時也找到了一個藏身的好地方。
悄無聲息的拉著小麟子下手躲在裡面,又將草叢的形狀恢復自然,薔薇只昐著那些人搜一會兒搜不到就能自行離去,又或者厲玄能夠快些聯絡到流光,帶了援軍趕過來。
河水冰冷刺骨,只片刻的時候間就將二人從裡到外凍了個透涼,薔薇看著小麟子,用口形問他:「冷不冷?」
小麟子懂事的實在讓人心疼,雖然早己凍的面色青白,卻是用力的搖了搖頭。
薔薇伸手將小麟子摟進懷裡,屏著呼吸仔細聽著上面的動靜,然而這片河草有百米之寬,那些人又並沒有搜的太裡面,再加上有河水汩汩流動的聲音干擾,饒是薔薇全力去聽,能聽到的東西也是有限。
遠處不斷傳來兵器撥動草叢的聲音,又聽到一個女子的輕叫:「大師姐,你看那裡……」
那之後,搜索的聲音便漸漸遠離他們所在的方向。
薔薇心下有些納悶,不知道那些人究竟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會轉移方向,然而不管怎麼說,這都可算是件好事情,至少她和小麟子的性命暫時無憂。
心下稍稍放鬆一點,薔薇就忍不住開始思索,這些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小麟子,又或者他們要殺的根本不是小麟子,而是自己?
方才輕叫的那個女子聲音極為耳熟,明顯是那日曾在慕容府外聽過的,她們究竟是何方神聖?聽命於誰?為什麼先是追殺韓書儀,現在又來追殺他們?
腦海中的疑問一個接一個,攪成一團亂,薔薇努力思索,卻仍是理不出任何一點頭緒來。
正低著頭想的專心,忽然小麟子輕輕的拽了拽薔薇的衣袖,薔薇轉頭去看,只見自遇險以來一直鎮靜的不像個小孩子的小麟子臉上居然罕見的出現了一絲驚恐,他看著薔薇顫抖著聲音說道:「皇嫂,火……」
薔薇先是一怔,既而猛的反應過小麟子在說什麼,用力一嗅,才發現空氣中己經滿是煙火的味道,而自己想的太過專心,竟然都沒有發覺到。
心下猛的一股怒氣湧上,這些人究竟和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然趕盡殺絕到這種地步?
然而這種時候也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事情,薔薇轉身撐在河岸上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大火己是連成了一片,萬不可能再衝出去了。
轉身又沉入水洞中來,恨的銀牙緊咬,本以為這一片秋草是救命的良機,想不到一瞬之間,就成了催命的閻王。
因為在水中,所以溫度和熱焰尚且不怕,怕的是風帶起的灰燼或者火焰燃盡了空氣后令人窒息而死,那種滋味,委實會讓人由心底里產生恐懼。
薔薇六歲那年差點喪身火海那次,就曾經體會過一次這種感覺,如今,她可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望著眼前因為入了冬而顯得分外平緩的河水,薔薇略微想了想,輕聲問道:「小麟子,你會不會水?」
小麟子點點頭:「我和我娘一直在南方生活,我記事的時候就在玩水了。」
「那就好。」薔薇面上淡淡笑開:「你有沒有在冬天玩過水?」
小麟子看看河面搖了搖頭。
「那你有沒有興趣試一次?」
「啊?」小麟子先是一愣,然而也露出淡淡的笑容,用一種愉悅的聲音說道:「和皇嫂一起試,最好不過。」
「準備好了?」
「恩!」小麟子用力點頭。
薔薇微微一笑,拉著小麟子的手,一個縱身躍入河中,也不用力浮水,只是相互緊抱在一起,順著水流的方向一路向下飄流而去。
庄清秋等人縱火的時候極為歹毒,為了防止薔薇和小麟子從另一側上岸,特意扔了數個火摺子到對岸的草叢中去,等到薔薇發現火起的時候,兩岸己經俱是一片通紅,無處下腳了。
薔薇和小麟子早己在河中凍了不少時候,此時全身沒入水中,更是凍的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手臂僵硬的幾乎不屬於自己,薔薇努力保持著神智的清醒,只昐著能快些飄到沒有草或者火不那麼大的地方,真著還有體力的時候靠岸爬上去。
然而冬天本就乾燥,這些草雖然還沒有枯萎,但裡面的水分卻早己沒有了,幾乎只要火星一碰,立刻就能熊熊燃燒,薔薇只覺得的在河中飄了幾乎有一個世紀之久,溫度,體力,乃至生命,似乎都在隨著河水一併流逝。
薔薇低下頭去看自己懷裡的小麟子,只見小麟子的眼睛己經半睜半閉,神智也呈現出模糊的狀態,心下不由急的什麼似的,勉強移動自己的手,用力拍在小麟子的臉上,大聲叫道:「小麟子,醒醒,不能睡,聽到沒有,現在不能睡!」
小麟子眼珠動了動,勉強朝著薔薇笑了一下,然而也只是這一下而已,精神緊接著就萎靡下去。
薔薇泡在手中抱著小麟子的手幾乎己經沒有知覺,只是本能的死死抱著他,急的幾乎快要哭出來,明明僅僅一個時辰之前所有的事情還是那般美好,她帶著小麟子去拜祭了母親,又要帶他到金谷園去玩,可是為什麼一瞬之間,他就己經變的奄奄一息,虛弱的縮在自己懷裡?
又往前漂流了不知道多久,兩岸仍是通紅的一片,薔薇只覺得視線和神智都漸漸模糊,甚至連河水的冰涼都己經感覺不到,唇邊無意識的綻出一抹笑意,薔薇在心裡暗暗的想:「不會就這麼死了吧,那麼多大災大難都沒有死掉,若是這麼死了,委實冤枉了些……」
再一轉念,忽然又想到流光,在神智消失的一瞬間,薔薇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不故道我死了之後,流光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難過……」
與此同時,流光從東暖閣中軟塌上猛的站起,然而除了這一個動作之外,面色卻是平靜的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般,他看著一身浴血的厲玄,平靜的問道:「你說王妃和三皇子都滾下了山崖,生死不知?」
「是!」低玄低著頭,卻仍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威壓撲面而來,幾乎讓他抬不起頭來,這份氣勢,竟讓他連同在暖閣中的雲皇流夜都完全都忽略掉。
流光的表情依然一片平靜,淡淡的問道:「那你怎麼敢來這裡?」
不一樣,和上一次被劫完全不一樣,上一次,厲玄清晰的判明了薔薇不會有性命之憂,才在迷藥解了之後,一面派薔薇軍查找馬車的下落,一面來皇城通報他,可是這一次,只看厲玄的樣子,就知道薔薇現在必然凶多吉少,這種時候,他怎麼敢拋下薔薇來見自己?
厲玄死命的低了頭,聲音沉沉的說道:「屬下己經放了緊急煙花召集岳陵帶兵支援,並留下一個小隊長說明情況,主子在皇上這裡,屬下怕別的人來了,未必見到得皇上和主子。」
流光輕輕一撣衣衫,轉頭對著雲皇說道:「哥,我有點私事,先走一步。」
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流光向來如此稱呼雲皇,一句恭敬又疏遠的皇兄,遠不能證明他們關係的親密,都只是做給外人看看而己。
「流光!」雲皇突然叫住流光,一字一字的問道:「那個女子是誰?」
自己的兄弟,自己最是清楚,他記了那個叫薔薇的女子那麼多年,怎麼會一場爭戰下來,輕易就喜歡上那個什麼赤焰公主?
然而若說這個女子是薔薇,他也不信,看那女子在大殿上的表現,氣質高貴,禮節完備,從容之間不失機變,據他所知,那個薔薇只是赤焰一個小小婢女,又哪會有這般氣度?
流光的身體猛的頓了下,雲皇的洞察力一如往昔般敏銳,只是此時京中非常時期,憶及冥烈以及冥烈手中那支說不清道不明卻明顯龐大非凡的勢力,自己絕不能輕舉妄動。
緩緩的轉過身子,流光低垂了眼睛,輕聲說道:「當然是赤焰公主,楚氏蓮華!」
流夜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這個弟弟,自記事起,他就從不曾對自己說過謊,即便有的事情實在不方便,也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又或者一言不發。
當年叫他去處理那些江湖事之時,自己曾經因為好奇而問過他一些裡面的細節,他支支唔唔實在遮掩不過去的時候,抬起頭說了一句讓他一直記憶至今的話,流光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哥,你只要做個讓萬民敬仰的好皇帝就行了,無論何時何地,你身上都會是乾乾淨淨的,那些不幹凈的東西,只要你開口,我就會去幫你做好。可是至於怎麼做,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
那個時候他登上天家大位己有些時候,從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他看戲一樣看著群臣的表演,那些人自以為自己高明的很,卻不知道一個人站在高處俯視眾生之時,即使是那人的眉目動了一動,他都能知道裡面哪幾根動了,哪幾根沒動。
因著這些稱職的戲子,讓他越來越疲憊,幾乎是習慣性的懷疑一切,站在下面的每一個人,都只想著自己的官位爵祿乃至死後的名聲,有幾個是真的為著這天下社稷,為著他?
只有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所有人都說他擁有了天下,可是誰又說的清,究竟是他擁有了天下,還是天下擁有了他?
只因為他是皇帝,所以他就必須為天下著想,為百姓著想,出入行止,言語舉動,禁制重重,沒日沒夜,累死累活的處置著永遠也處置不完的事情,卻連一聲累都叫不得。
那個時候他倦到極點,只覺得空蕩蕩的皇宮中,只有自己一個人,累了乏了的時候,連個依靠的人都找不到。
那個時候流光在江南處理江湖事,久不歸朝,終於平了造反幫派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那般懷疑一切,不相信一切的流夜。
朝雲皇族人丁凋零,只有自己和流光兩個人,他這樣賣力做事,安知不是存了謀奪大位的心?當流夜帶著若隱若現的懷疑不住逼問流光怎麼平定叛亂之事的時候,流光沉默了許久,才對流夜說了那樣的一番話。
然而也正是這番話,讓流夜猛的清醒過來,眼前的這個人,叫自己哥,對他而言,自己是不是這個君臨天下的皇帝並不重要,因為在他的心中,從來都只把自己當作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哥哥而已!
也是這個人,為了自己的皇位能夠做的更穩一些,不惜雙手染滿血腥,落下一個修羅王爺的名號,暗地裡為自己做了所有自己做不得的骯髒事。
對著這麼一個人,他怎麼能夠懷疑?
此時,看著流光微微避開自己的眸子,雲皇流夜淡淡一笑,聲音溫潤的說道:「流光,只要你說是,我就相信。既然你有事處理,就快些去吧。」
流光眼眶一熱,卻是對著流夜微微一點頭,輕聲說道:「哥,我先走了。」
既而腳步調轉,大步邁出東暖閣。
河灘草場上,君落羽看著漫天大火,雙拳緊握,氣憤的想要殺人泄憤,薔薇他們本來就在去金谷園的路上,他在金谷園接到了厲玄譴人送來的消息,驚詫的連一秒鐘的停留都沒有,腳不點地的趕來這裡,可看到的,卻只是一片幾乎被燒到了天邊的火海。
就在幾天之前,他還對著薔薇誇下海口,說不論怎麼樣,自己總會保她一條性命,可是如今呢?她就在離自己的金谷園不到十里的地方,自己卻連她的一片衣角也沒有留住!
渾身的戾氣以一種令人恐怖的程度向外散發,君落羽盯著那片火海,忽然感到臉上一涼,緊接著又是一涼,下意識的抬頭看天,只見一點一點的雨滴以越來越密集的方式不斷下落,只片刻之間,就變成了瓢潑大雨,今冬的第一場雨,竟然以這種方式,突然的出現在人間。
眼前的火場在叫囂著反撲了一下之後,很快就被大雨壓制下去,露出蒿草焚燒過後的焦黑。
君落羽心內陡然一喜:
天公垂憐!
薔薇,可是你命不該絕?
略略思索一下,知道自己這個小師妹聰慧非常,若是換了平常時候,定然會奮力划水上游,反常規而行之,以便更好的逃脫追殺。
可是此時一來她剛剛從山坡上滾下來,估計體力不濟,二來身邊還有一個小孩子,以薔薇的性子,不可能棄之不顧,因此保存體力順水下流的可能性更大。
計較己定,君落羽也不顧一身飄逸至極的白衣被雨水淋的透濕,腳尖一點,沿河岸順著下游的方向搜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