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激將之法
丁靈將小二準備的飯菜端至莫邪房前,本要抬手敲門,料他那樣定然也是不理的,略想一想,便直接推了門入內。
她將飯菜放在桌上,見早間的飯菜仍在桌上,早已涼透,不曾動過,心中暗歎一聲,扭頭向莫邪大聲道:“吃飯了!”莫邪便似沒有聽見,渾然不理,隻是一動不動的發愣。
丁靈便走至床旁,皺眉又道:“叫你呢!吃飯了!”見莫邪還是不理,伸手便去推他。
丁靈方碰著莫邪身子,便覺莫邪身子軟軟的。自己隻這一推,他便歪倒在床上。
莫邪微微動了動,又蜷起了身子,將自己整個抱了起來,便如繈褓中的嬰孩一般,看起來脆弱無助,將臉向裏,再不理她了。
丁靈本想著好言相勸兩句,但見他這副模樣,渾然不理,需得像個法子激他一激,心中還沒想好主意,便隻得道:“飯菜在桌上。”也不再過多言語,返身端起早間那盤涼透的飯菜,出了屋子。
她百無聊賴坐在自己房中,一手托腮,一手拿起桌上茶盤之中,一個白瓷杯子,伸了右手蔥花似的食指,在空杯中畫圈。
那杯子給她一轉,便在桌上滴溜溜轉起來,她的心思卻全部在這上麵。
丁靈心道:“爺爺不許我告訴他慕白的事,他如今毫無求生之念,怎生得好?”想及慕白,忽喃喃道:“那家夥不知收著我的信兒沒有,讓他幫著尋訪慕白,也不知又無音信了。“
站起身來,走至窗旁,推開窗格往外瞧去。窗外陽光正好,長街有不少生意擔子,有賣玩耍之物的,有賣吃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派生機。
丁靈心中忽有些恍惚。她從小隨著爺爺,過多了東躲西藏的日子,那種被人在後追殺,如喪家之犬的生活實在不堪回首。
心中不由想道,若是平凡度日,未嚐不是一件樂事,瞧這些門派紛爭,這些仇殺廝鬥,冤冤相報何時了。
她正沉浸其間,忽回過神來,不由自嘲一笑,心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們但求平安,卻不料他人終不肯放過,這廝殺的日子恐怕究沒個頭。”她心中感傷,忽想起一物,忙回轉至自己床上,從枕下拿出一把小巧匕首。
劍鞘上別無華麗裝飾,但雕刻著古樸的暗色花紋,觸手冰涼,雕工精巧。她將匕首微微拔出,瑩瑩青光便灑滿房間,一股寒意至劍身直往外透,卻是把削鐵如泥的利器。
她將匕首放在胸前,兀自發了一會愣,又轉出房門,去隔壁房看莫邪,見莫邪仍是那一副模樣。
丁靈心中一動,一個主意在心頭繞了一繞,隨即便微微搖了搖頭,心道:“此法太過冒險,還是不妥。”想著又推門進入房間,走到他的床前,他仍麵朝裏躺著,竟一動未動。
她皺眉道:“你一個男子,這樣子要死要活的模樣,叫人瞧著難受!”莫邪仍是不理。
丁靈心中火起,伸手一把拉住莫邪的衣襟,將他拉了起來。莫邪既不反抗,也不掙紮,任由她將他拉起,眼神還是呆滯空洞,便似沒了魂的行屍走肉。
丁靈真想給他臉上來兩巴掌,將他打醒,但能打醒他麽?她左手揪住莫邪的衣襟,右手已然揚了起來,要從半空劈下,見著莫邪這副失魂落魄樣子,手僵在空中,愣是劈不下去。
丁靈咬著牙,一跺腳,將他往床上重重一推。莫邪跌回床上,身子卻重重撞在床旁牆上,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神色木然,緩緩翻過身,蜷起身子,又麵朝裏躺下了,便一動不動。
丁靈重重的走出門外,又回頭往莫邪瞧了一瞧,心中打定主意,疾步走回房中,從枕下又拿出那柄匕首,返身回至莫邪的房中。
她一手撐住床沿,半身探過去,將匕首遞到莫邪麵前,道:“好哇,你既然求死,那我也不攔著你!”那意思便是,他可以用這匕首來自盡。莫邪本充耳不聞,忽然見到此匕首,卻驀然伸手來奪。
丁靈猝不及防,拿捏不住,被他搶了過去。莫邪右手抓了匕首,一個翻身卻坐了起來,左手一把抓住丁靈的右臂,雙眼血紅瞪著他,厲聲喝道:“你從哪裏得來的!”
縱然莫邪沒有真氣,但此時情緒激動,卻力大無窮,將丁靈的手臂抓得生疼。丁靈趕緊將手臂往後奪,卻不料莫邪不肯放手。一個身子往後退,一個卻被拉得從床上半立起身來。
丁靈急了,伸出左手便來扳他的左手,口中叫道:“你,你快放手!你弄疼我了!”莫邪還是不放手,將右手中的匕首猛一下舉到丁靈眼前,再次喝問道:“我在問你!你這是哪裏來的!”
丁靈隻覺得手臂巨疼,不想這小子力氣如此之大,急叫道:“你放手!你收手我便告訴你!你要是不放手,我死也不說!”說著將脖子一扭。
這匕首其實是她從慕白身上取得的,當時青華將他扶上床時,從他身上掉至床上,青華背對著床,一心又在慕白身上,不曾留意。
丁靈就隨手收回懷中,當時也沒提及,想著待慕白醒轉後麵再還給他,不料卻不曾再見,她便將這匕首妥善收了起來,待來日再見時給還他。
莫邪終於將手一鬆,兩手緊緊握住匕首外鞘,指節發白,低頭道:“求你,你告訴我,你是哪裏得來的!”
丁靈將眼珠一轉,道:“我那日親眼見著慕白被拋下寒潭,我待要救他,依然來不及。等羽山門人走後,我在地上發現了這個匕首,也不知是誰的,我見他小巧精致,便帶走了。”
她說起慕白,不由得想及他不知此刻生在何處?是死是活?身上的銀針解了沒有?修為是否保住?這些紛至遝來的擔憂一股腦湧上心頭,不禁心中也是一痛,自己便要哭了出來。
莫邪仍低著頭,肩頭卻一聳一聳。
丁靈知道他在哭,但卻不見他發出聲音,隻是肩頭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
他正極力控製著,握住匕首的指節更是發白。
過了良久,莫邪肩頭緩緩平複。他抬起頭來,下唇旁一排深深的牙印,牙印中滲出鮮血。
紅色的血,映著慘白的臉,紅得耀眼,白得驚心,觸目可怖。
他嘶啞著嗓子,一字一字道:“這是我慕白師兄的匕首。是我,是我當年偷偷下山,無意得了送給他的。”說著又是一行熱淚不受控製的湧出眼眶。
丁靈見他激動,不便刺激,便沉默不語。
莫邪又道:“我害死師父,又累得師兄慘死!我,我還有何麵目活在天地之間!”他歇斯底裏叫著,猛然拔出匕首,舉起冷森森的刀鋒,便要往自己胸口刺去!
丁靈大急,顧不得許多,厲聲喝道:“慕白沉冤莫白,你不思為他報仇,竟要求死!他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莫邪聽丁靈此言,身子猛然一震,快要紮進胸口的匕首猛然停住,刀尖離胸膛隻得不足一寸距離。
他緩緩轉過頭來,直視著丁靈,一字字道:“你說什麽?”
丁靈說了這話,已知無法收尾,見莫邪果然停住詢問。
她便將前幾日聽見的各種羽山之事,在腦中飛快一過,略一沉吟,便道:“你可知慕白死前受了多大的苦?”她謹慎地瞧著莫邪,觀察他的神色。
莫邪雙眼瞪大,又道:“你說什麽?”丁靈抿了抿嘴,道:“慕白死前,被你們那個崇勝師叔打入八口銅釘!”她恨恨地咬牙說道。
丁靈的憤怒並非假裝,雖然那八口銅釘的事兒是她胡謅,但慕白被打入八枚銀針卻是事實,她一想到此,心中不由對那個崇勝便是咬牙切齒。
莫邪身子騰地一下從床上躍下,又一把扯住丁靈,喝道:“你所言當真!”丁靈奮力掙脫他的手,輕揉手腕。
“我要不是瞧見過他,他的刀又怎會在我這裏?”丁靈輕描淡寫的解釋道。
莫邪若是能多盤問幾句,便能發覺丁靈所言漏洞百出,可如今乍聽得慕白受難,他已然不能冷靜思考。想及崇勝當年罰他的九十戒鞭,莫邪胸中騰起一股熊熊怒火,腦中隻道:“崇勝師叔果然不肯放過我!他一直就是這樣!他從來就是這樣!衝我來也就罷了,今次公報私仇,害死師兄,還用殘忍手段折磨他!實在可惡!可惡之至!”
丁靈在一旁靜靜地瞧著他,見他起初麵上微有怒色,繼而慍色漸濃,再看去見他目眥欲裂,便要趁熱打鐵,忙又說出一句,道:“慕白在還有意識時,高喊‘莫邪為我報仇’,你不但不為他報仇,竟然還要去死!讓他的仇人逍遙過日!”
莫邪雙眼已是血紅,低了頭瞧定寒光森森的刃尖,口中喃喃道:“為師兄報仇!為師兄報仇!”緩緩將刃鋒垂下。
丁靈見他似乎不再求死,心中一喜,暗鬆口氣。
莫邪緩緩往門外走去,口中又道:“為師兄報仇!為師兄報仇!”丁靈見他又發癡,一把拉住他,道:“你要去報仇?你打得過崇勝嗎?”
莫邪將她的手拂開,吼道:“我不管!我要為師兄報仇!”丁靈也高聲道:“你這樣去,不但仇報不了,反白白送死!”
莫邪聽她如此說,也知自己肯定敵不過崇勝。不但敵不過崇勝,且有過幾年修為的羽山弟子,他都未必是對手,何況山中那麽多門人,還未近得崇勝身邊,恐怕已然身死。
他身子猛然僵住,手中匕首“當啷”一聲滑落地上,無力地後退幾步,哐的一聲靠住了門框,身子緩緩滑坐地上,將臉埋進了雙手之間,垂下頭喃喃道:“我真是沒用,我真是沒用,連為師兄報仇都做不到,什麽都做不到,什麽都做不了.……“
他的頭越埋越低,越埋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