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有疑竇
崇勝道:“你不是看到了麽?莫邪打傷了師兄,師兄受真氣反噬而死。”
慕白隻是聽到一聲慘叫,其實並未看到究竟發生了甚麽,接著搶至門前,便見到莫邪從門內發狂奔出,他不及多想,也便猜測定是廢丹出了紕漏,心中當時全然不疑有他。
如今崇勝拿出那個掌門扳指,又言及師父將掌門之位傳給他,他便不得不聯想到師父跟他的懇談。
由此想來,那一日師父言談之中早有跡象,看來他早已知曉廢丹凶險,所以將自己打算告知,既然如此,究竟是師父改了主意,還是崇勝師叔篡改師父之意?
他忽微微搖了搖頭,心道:“師父看似溫和,實則堅定,怎會無端端改變主意。難道是?”他想到此,忽然覺得一股寒氣從腳直往腦門上冒,後脊發涼。
他扭頭又望向無塵屍身,看了看神色間莫名有些得意的崇勝,心中不由起了一個念頭:“還是師父本就是崇勝師叔害死,為了掌門之位。”
他站在原地,臉上神色變換不定,腦中猜測紛紛,愈想愈是可疑,愈想愈是心驚。
崇勝眯縫了眼,暗暗觀察慕白的神色,見他愣怔不動,眼神卻一直盯著自己手指上的掌門扳指,神色間似有懷疑之意,便將臉色一沉,低聲喝道:“慕白!”
慕白一愣,猛然回過神來,道:“師叔。”崇勝問道:“我怎孤身回山,莫邪呢?”慕白道:“弟子未尋得他蹤跡。”
崇勝瞧了他半晌,忽冷哼一聲,道:“是真沒尋得,還是知他闖下大禍,故意放走了他?”
慕白一愣,崇勝顯然不信自己之言,他知道崇勝向來便不喜他和莫邪,見他們感情深厚,自然心內懷疑,隻得道:“弟子確然未見到,他跑出山門,去得極快,我追出去依然人影全無。”
崇勝道:“你若所言為真,便給你一個機會表明心意。”
慕白道:“師叔有何吩咐?”師父在旁,他便一直不改口,縱然崇勝說他依然接任掌門,但在慕白心中,自己的師父仍是羽山的掌門。
崇勝方才已讓說過自己執掌羽山,雖然未行接任儀式,但前掌門已逝,有無儀式都是篤定的,按說慕白如今應該是以掌門相稱,不料他卻不改口。
崇勝心中好生不快,但又不好表現出來。一來有弟子在一旁,若是執著於稱呼,未免給人貪戀權位之感,二來他心中本就有鬼,欲蓋彌彰,便更是不好強硬要求慕白改口。
但在慕白看來,崇勝今日一改往日,竟然在位分上格外隨和,大異往常,心中的疑惑便更甚了。
崇勝道:“給你三日時間,下山去取了莫邪人頭回來。”
慕白身子一震,沉默半晌,道:“師父是否莫邪所殺,還未查明。”言語間意思分明,無塵身死之時,隻有崇勝和掌門在一處,這期間發生了何事,誰人都不知曉。
慕白畢竟無憑無據,他也不敢信口而言,隻是暗暗點出自己心中疑惑。
淩雲卻不經意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仍靜靜立在一旁,仿佛事不關己。
崇勝給他這樣一說,不由臉上變色,厲聲喝道:“你這是何意?除了莫邪還能有誰?”
慕白見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似乎怒不可遏,低了頭道:“莫邪傷了掌門,隻有師叔你一人看到。”
崇勝將袖一摔,道:“如此說來,你竟是對我的話有所懷疑了?”
慕白低頭道:“弟子不敢。隻是弟子離開之時,師父尚未殞命,而師叔您當時告知弟子,無塵掌門無礙。既然無礙,弟子不明,怎麽就突然殞命了呢?”
崇勝嘿嘿一笑。
當時他見慕白有近前查看之意,無塵在他身旁,隻要說得一句“崇勝害我”,立時便會拆穿。他就算當場想要殺了二人滅口,卻也不是一招半式可以解決的。
他本是陡起惡念,並非蓄意謀害,也無甚準備,隻要吵開,山下子弟湧上,自己弑殺掌門之事敗露,他必然被羽山眾弟子圍攻,因此隻得尋個借口將慕白支開。
崇勝當時心內不及細想,隻知慕白和無塵情同父子,不如此說,慕白又怎會安心離開,也便脫口而出。
崇勝想到言語中竟然留下如此破綻,心中不由尋思:“慕白不是蠢材,心內大慟之下還能心思縝密,推斷蛛絲馬跡。他又是師兄的徒兒,若是不信師兄死因,必然留意追查。我雖毀滅了痕跡,難保他有一日拆穿我的陰謀。他身為大弟子,便是他去對眾弟子胡說八道些猜測,對我掌教也是大為不利。”一念及此,心中不由殺機湧動。
崇勝臉色陰冷,道:“你是在說我隱瞞師兄死因?”
慕白道:“弟子不敢,弟子不過心中有疑。”
崇勝決定要給他扣個帽子,讓他無力辯駁,冷笑道:“你不是心中有疑,你是在為莫邪開脫。”慕白聽崇勝語氣陰冷,心下不由一跳,這種理由先入為主,他如何爭辯都毫無意義,但若閉口不言,便成了默認,隻得道:“弟子絕無此意。”
崇勝盯著他,冷冷道:“你若無此意,我還是方才那話,給你三日時間,帶莫邪人頭回來,我便當你仍對羽山忠誠。你若仍包庇殺害掌門的罪人,便與他同罪,當以門規處置。你當知曉,後果是甚麽。”
慕白當然知道門規是甚麽,欺師滅祖,當封住奇經八脈,沉入後山山崖下的深潭。
數百年來,也不過一二大逆不道羽山叛徒行此處罰,雖不見得都是弑殺掌門,但一個掀起玄門大戰,門派互鬥,導致血流成河,一個挾私報複,殺了不少羽山同門子弟,害羽山元氣大傷。
自己莫非也要落入沉入寒潭的命運?
崇勝見他猶豫了,以為他被嚇住,看來便要屈膝應下號令,心中暗暗得意。隻要有了第一步的妥協,便會有日後一步步的妥協,人性便是如此。
慕白沉默不語,顯然是不願答應下來,想及自己若是不聽師叔的號令,必然找來殺身之禍,心下不由慘然,腦中似有個聲音勸他,讓他先應下來,下山便自由了,師叔再尋不著自己,日後找到莫邪,再從長計議。
他忽收斂心神,不由鄙夷起自己來,心道:“苟且偷生,非我派所為。”想起師父多年教誨,不由又想道:“大丈夫,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師叔不辨是非,若我今日屈於威勢之下,日後又有何麵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師父?”想到此,隻是淡淡搖了搖頭,道:“師父一事,若真與莫邪有關,我定親手執行門規,否則,恕子弟不能遵命。”
崇勝臉色突變,瞪著慕白,冷笑道:“你竟維護一個魔教中人!古人尚且大義滅親,我羽山教的好弟子,竟與邪魔外道沆瀣一氣!”
慕白心中已將一切拋開,昂然而視,隻是不語。
崇勝怒極,伸出兩手,拍手道:“好好好,你自求死,我能阻著你不成?”說著,右手一揮,一道銀光飛出,迅捷如閃電,瞬間射入慕白身子。
慕白本離崇勝極近,心中雖已想好自己恐怕會接受門規處置,但並不曾想到師叔在這石室之中便即出手,故而全無防備,也未躲閃,隻覺一道銀光射入右肩大穴。
他身子受力,騰然向後飛起,後背重重撞在石壁之上,滑落地麵,半邊身子已然全無知覺。
崇勝伸出右手,空中虛畫個圈,便要往慕白再度發針。淩雲忽然走前兩步,湊近崇勝耳旁,低聲道:“師父,便在此執行門規?是否不妥?”他說著側眼瞧著躺在床上的無塵掌門。
崇勝也看向無塵,略略猶豫,師兄屍骨未寒,自己便行處置他的得意弟子,似乎有些對不住師兄,想及此處,手便不由得垂了下來,忽然心中又想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若在眾弟子眼前執行門規,這慕白多有擁躉者,定然為他求情,到時我放不放過他,都是難事。如今處置了他,便為自己掃清了道路。”垂下的手忽又抬起,往外一揮,一枚銀針又射入慕白左肩。
慕白穴位被封,躲閃不了,隻得生生承受,銀針入體,他悶哼一聲,身子晃了兩晃,跪倒在地,麵上卻是倔強之色,抬了兩眼直視崇勝,目中神色堅定不屈,咬緊了牙關,唇旁滲出鮮血。
崇勝不願與他對視,背轉身去,右手一拂,又是六枚銀針疾飛而去,噗噗噗沒入人體,均打入八脈交會穴。
劇痛之下,慕白悶哼一聲,眼睛一閉,歪倒在地。
淩雲走至慕白身旁,蹲下身來,伸手探他鼻息,對崇勝道:“師父,他昏過去了。”
崇勝哼了一聲,道:“我已封住他奇經八脈,他已無修為。你去對眾弟子傳我的話,就說慕白勾結莫邪,謀害無塵掌門,現已被門規處置。你再找兩個弟子,將他抬了,沉入後山山崖下寒潭之中。”
淩雲低聲應道:“是!”瞧了慕白幾眼,轉身緩緩出門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