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竹林夜鬥
兩人正悄聲說著話，忽聽對麵林中響起悉索之聲，不多時，從對麵密林中處鑽出一人來，赫然便是白日在店中見得那名少年，他手中提著一柄長劍，背上搭著一張弓，背負著一個箭袋。
少女不覺“啊喲”一聲，輕聲道：“爺爺，這人也來了。”老者“嗯”了一聲，少女又道：“莫要搗亂才好。”老者隻是不語。
那少年正是莫邪，他隨著小鎮女子所指方向，一路疾行而來，不多時，便看見眼前有一座山脊。他越過山脊，果然見到一條大蛇，那蛇正扭動身子，仰起頭，喉嚨間發出點點亮光，竟似有東西要從喉嚨中出來，莫邪未及思索，拔出長劍，躍起身子，身在半空，便一劍向那蛇頭砍去，少女和老者俱是大吃一驚。
少女輕聲怒道：“真會胡來，眼見得那畜生要吐丹了，真是氣人。”
那老者道：“且看一看。”
少女道：“還看什麽？今夜妖蛇受此驚嚇，大約待會吃了這人，便回洞穴去了，我們又打不過，硬搶也不成啊。”說著便要立起身來，行下山去。
老者忙伸手將少女一把拉住，少女雖然氣憤，但見爺爺拉住她，不明所以，便還是重新伏下身子，隻聽老者輕聲道：“我白日便覺得這人奇怪。”少女正撅了嘴賭氣，聽他爺爺如此說，隻道是說這人修為粗淺，便接口道：“他雖在玄門，但無甚修行，確實奇怪。”老者搖了搖頭，道：“我白日見他，便覺得他和教主有八九分相似。”
少女從未見過教主，不過繈褓中便被老者救出，跟隨長大，所以也不知他們口中的教主長成何樣，隻知舉派上下將他奉若神明，後來為玄門所害。但據爺爺說，他當時趕到青峰山，大戰已畢，他一路尋找，不見一名教眾存活，沿河而下卻見著一個木盆和教主的黑袍。爺爺知教主夫人身懷有孕，不日便要生產，四下卻不見胎兒屍身，有見得木盆，心中便有了猜測。將木盆撈起卻見其中空無一物，他隻道少主葬身河中，痛心疾首，卻又不死心，便沿著河一路追尋，若是果然沉河，幾日便會有屍身漂浮上來，即便已然斃命，他也要將少主好生安葬，不料尋了多日也不見，心中便斷定少主被人所救。
少女從小便聽爺爺說著教中之事，對這些事耳熟能詳，這些年他隨著爺爺東奔西跑，沿著河流方向逐村詢問是否有人拾得一名嬰孩，多年過去，一直杳無音信，當下聽老者如此說，脫口問道：“爺爺莫非懷疑他是少主？”
老者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心知不可能，少主怎會被玄門收歸門下？若是落入玄門之手，恐怕早已斃命。”他頓了一頓，皺眉凝視莫邪片刻，又道：“但他實在太像了，太像了。尤其方才，他挺劍而出，那眼神，那神態，便和教主一模一樣。”
少女輕聲笑道：“我雖沒見過教主，但想是爺爺看錯了，也少年若是有教主半分風采，豈會是個草包？”少女從小便聽過關於教主的種種傳說，說傅天天賦過人，修行高深，並自創一套修行之法，心道這人如何能跟教主相比。
老者仍是默認不語，隻是緊盯著空地中的一蛇一人。
莫邪方才一劍正砍在那大蛇頭上，他心中一喜，以為得手，但霎時便覺不對，那劍身便如砍在了銅牆鐵壁上，竟未對大蛇造成絲毫損傷。
大蛇將頭輕輕一擺，他隻覺一股巨力襲來，便被拋向地麵。莫邪就地一滾站起，往後躍出數步，橫劍胸前，弓起身子，緊盯著大蛇。
那蛇似被激怒，高昂蛇頭，吐出紅色的信子，嘴中發出嘶嘶之聲，用燈籠般大的血紅眼睛瞪著莫邪。
莫邪見這蛇之高大，他從所未見，在他麵前立起半身，便如一堵小山。那蛇尾在蛇身後搖搖擺擺，似乎隨時便要出擊，若是被它擊中，哪怕隻是輕輕一拍，恐怕就得筋骨斷裂。
莫邪從小到大隻在山上練功，從未真正對敵，本以為今次下山是個小妖，卻不料初出茅廬，便遇見這樣的妖邪，實力懸殊巨大，他心中不覺有點發虛。
他本想著方才偷襲，先將蛇斬傷，才好應對，卻不料這蛇外殼奇硬，便如鎧甲一般，那一劍未傷及分毫，反而惹怒了它。
莫邪腦中混沌一片，心中這時隻得一個念頭，跑！
但他心內這樣想，腳下卻硬是穩穩站住了，一動沒動。心中想道：“若是今日逃了，回到山上，那便真是大大的笑話，第一次斬妖便無功而返，師兄一定會很失望吧？就算師兄不失望，那些同門必然會嘲笑我，背地裏還會嘲笑師兄。”
莫邪想到此處，咬了咬牙，心道今日怎麽也得想法把這畜生宰了，強壓住內心想要逃離的欲望，持劍往前又挪動了半步。
那一老一少在一旁早已看得分明，這少年莫說要斬殺這妖蛇，便是要抵個一招半式，在妖蛇手下保住命來，恐怕都難說，本都以為那少年轉身要跑了，不料他反而挺劍往前。
少女驚道：“這人莫不是傻子，不要命了麽？！”老者微微點頭，輕聲道：“這少年倒是有些膽量。”說著又緊盯著莫邪，半天也不做聲。
少女輕聲道：“爺爺，咱們走罷，蛇妖吃人可不好看，我不願看。”正說著，隻見那蛇嘶嘶之聲突急，高高仰起蛇頭，張開血盆大口，一口便往莫邪咬去，迅捷之極莫若離弦之箭，少女不由得“哎喲”一聲。
莫邪見大蛇一口咬來，忙向旁邊一滾，躲開襲擊，那大蛇見一擊不中，昂起蛇頭，嘶嘶有聲，再次往莫邪咬去，莫邪又往後躍出幾步，一下退入了竹林之中。
少女道：“這人看著沒有修為，不過身形步伐倒是不賴，還能勉強躲過襲擊，不過後麵可就難說了。”老者道：“看來他也不是全然魯莽之人，他躲入竹林，那畜生就不好下口了。”
果然莫邪在竹林中四下穿梭，在蛇在林外遊動身體，隨著莫邪的方向攔擋，莫邪左右瞧瞧，勉力跳起，將自己頭頂一片竹林的竹尖刷刷斜著削掉，老者忽笑了，道：“也還有些頭腦。”
少女道：“他這是作何？”老者道：“你瞧這些削掉的竹身像不像長矛？”那少女瞧了一瞧，道：“是有些像。”歪頭思索，笑道：“他這是給自己做屏障呢，那蛇見這些長矛般的竹子，便下不去口了。”忽又笑道：“此人倒有些小聰明。”
莫邪將自己隱在這些如長矛般的竹身之間，那蛇見竹尖尖利，數次張口想要咬下，將頭揚起，隻是進不得。莫邪見自己暫有庇護之所，將長劍插入身旁泥地，從背後取下長弓，彎弓搭箭，“嗖”的一箭往大蛇眼睛射去，大蛇一擺尾巴，將長箭掃開，莫邪緊接著又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
莫邪一力射它眼睛，便是要將此物刺瞎，隻要它目不視物，收拾它便是遲早之事，不料那大蛇也是聰明得緊，知道莫邪慣瞄準它的軟肋，便將尾巴一擺，擋在了頭前，莫邪射來的劍紛紛被它擋開，眼見得箭袋之中隻有三隻長箭了，莫邪伸手一摸，便略有猶豫。
那蛇見不再有羽箭飛來，將尾巴擺了幾擺，忽像莫邪掃去，老者和少女齊聲道：“糟糕！”
隻見那尾巴擦著地便往莫邪所在處掃去，尾巴所及，竹身紛紛斷裂，莫邪忽見大蛇尾巴掃開，正待要躲開，那些竹子卻忽向自己成片倒來，砸在自己頭上，他忙抬手撥開倒向自己的竹身，赫然見尾巴已到麵前，也是躲避不及，忙猛力向上一跳，身子堪堪避開襲擊，腿部卻給尾巴掃中，他隻覺小腿似乎撞在一塊鐵板之上，一陣劇痛，身子往旁斜飛而出，撞在一棵翠竹上，給竹一彈，摔在地上。
那蛇往前遊動數步，走到橫七豎八倒伏的一片竹林處，望著躺在竹身下的莫邪，竟似知道莫邪此番避無可避，眼神中射出精光，嘶嘶作聲，似在耀武揚威一般，將頭高高仰起，一口便咬了下去。
莫邪右腿劇痛，眼見竹子壓身，自己身子難動，心下一涼，沒想到自己今日便要送命在此，便是此時發煙火訊號，師兄恐怕也不及來救，故將心一橫，心道：“就算要死，也不能讓它得手那麽容易。”
他抬頭四望，尋找自己佩劍，方才彎弓搭箭射蛇，長劍放於身旁，不料被蛇尾掃中，那長劍已跌了老遠，他見伸手也難拿到，隻得從背後箭袋中摸出一箭，心道若是自己被他吞了，就在他肚子上開個口子，自己要死，也得拉住他墊背，也算為民除害了。
倏忽之間，見一陣勁風襲來，蛇口已到麵前，他將利箭箭頭握在手中，隻待大蛇將他一口吞下，便要同歸於盡。
忽聽得幾聲破空之聲傳來，當當當三聲脆響，似乎有東西打在蛇頭上，那大蛇舍了莫邪，忽仰起頭，對著一個方向嘶嘶作聲，莫邪低頭看去，見地上落著三枚黑色的短箭。
少女見老者發出短箭，那大蛇已向他們瞧來，知道此番已然暴露，今日不能全身而退，怨道：“爺爺，他是羽山弟子，和我們素無瓜葛，你為何救他？”老者不答，隻道：“先救人。”說著他躍起身子，在半空中扯掉黑袍，露出一身緊身便服，穩穩落在大蛇麵前，那少女一跺腳，往莫邪跑去。
老者飛身落到一片到竹林之旁，躍身便閃進那些被莫邪削了尖頭的竹身之後，暗凝真氣於掌，雙掌用勁拍出，啪啪啪擊向竹身。隻見竹子不堪受力，從中間斷開，而這掌力之勢雄厚，那竹身受力飛起，如箭雨一般往大蛇射去。
少女已跑至莫邪身旁，一手扶了莫邪，一手拿住腰間軟鞭鞭頭，輕輕一抖，軟鞭便即鬆開了，她左右一瞧，將手微微一揚，鞭稍卷住身後不遠處一顆大樹枝丫，隻聽她口中輕道：“走！”輕輕一拉，便夾住莫邪飛身上了樹。
莫邪本以為自己此番必然葬身蛇口，不料竟有人飛出相救，電光火石之間情勢突生變化，莫邪不由愣怔半晌，直到女子扶他在樹幹上坐下，他方清醒過來，望著少女，道：“多謝相救。”
那少女瞧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你道我想救你麽？要不是我爺爺非要出手，我才懶得管這閑事。”她說著往場地中看去，麵有擔憂之色。
莫邪見那老者正在場地中和蛇周旋，竹尖襲向大蛇，幾枝刺在大蛇頭上，那大蛇將自己身子盤住，用鱗甲將身體護住，隻是擺動尾部，竟將所有竹子全部擋開。那老者又是啪啪啪連拍數聲，利竹紛紛飛起，再次往大蛇射去，大蛇忽縮緊身子，將整個頭部就埋入了鱗甲裏，那利竹射在蛇身，便如被銅牆鐵壁所阻，紛紛落地。
老者暗罵：“這畜生狡猾得緊。”見身後竹林已然被他拍斷，空了一片，失了屏障。大蛇見不再有利竹襲來，忙展開身形，揚起尾巴，往老者所站處拍去，老者往旁一躍躲開，一個飛身，上了另一旁一顆大樹，那蛇尾部拍在地上，啪的一下將地上拍了個大坑。
老者見此情形，知道難敵，心道今日不若退去，改日再設法取得內丹，便將食指伸入口中，一聲呼哨，對少女叫道：“走！”
莫邪和少女本離老者不遠，那蛇抬起頭來，眼中驀然見到兩人，揚起尾巴便往大樹拍來，啪一下拍在樹身之上，樹身猛震，兩人趕緊抓住樹身，不了他們所在枝椏本已承受兩人重量，又受此巨力一襲，啪一聲猛然斷裂，兩人無處著力，跌下樹去。
莫邪見女子和他通往地上急墜，不及思索，忍住疼痛，一個翻身，將女子護在上麵，自己背部著地，重重摔在地下，女子跌在他的身上。兩人正撐身要起，那蛇已遊至他們麵前，老者發出數枝短箭，打在蛇頭，那蛇渾然不理，隻是抬頭往老者所在冷冷瞧上一眼，便低頭往莫邪和少女咬去。
莫邪失了長劍，便要去摸羽箭，那女子也要揚鞭躲閃，那大蛇方才吃了虧，嘶嘶之聲更熾，顯是暴怒，這一口使了全力咬下，蛇頭來的極快，眼看已是躲閃不及，少女不由得大叫起來，老者飛身便要相救，哪裏還趕得及？
莫邪心道總是個死，不能兩人都折在這裏，伸手要將少女往旁一推，忽覺眼前一個白影閃過，莫邪隻覺自己身子一輕，已被人夾起，在林中飛跑，耳旁風聲呼呼。
大蛇見一口咬空，從後追了上來。
莫邪側頭一看，大喜叫道：“師兄！”那少女聽莫邪如此叫，也是仰頭一望，見是一個男子，目如朗星，鬢若刀裁，不覺愣怔片刻，忽想及自己現下在他懷中，一時竟忘了自己身處險地，臉騰地一下便紅了。
來者正是慕白，他將莫邪和少女放下，莫邪本自欣喜，心道大師兄來這隻妖邪一定無處可跑了，忽見慕白身上有數處隱隱透著血跡，在月白衣服上一襯更顯得分明，莫邪一見之下不由大驚，急道：“師兄！你怎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