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出茅廬
一日,聽說山下木兮鎮有妖邪出沒,崇勝便派了曲恩與兩名弟子下山查探。到得第二日,曲恩帶著兩名弟子從山下返回,跟崇勝回報。
崇勝問道:“妖邪可已鏟除?”曲恩道:“弟子昨日跟兩位師弟一並下山,因妖邪一貫夜間出沒,我們便待到夜間,在鎮中四處查看,見一戶人家微有異聲,便躍上屋脊,果見有一蛇妖正吸食人的精血,我跟師弟們拔劍躍下,與它鬥了起來。那蛇本是小妖,已被我一劍刺中,不過那時救人要緊,不小心讓他走脫了,還未追回。”
那兩個師弟聽他如此說,均是一愣,互望一眼,低頭不語。
崇勝又問:“那現在作何安排?”曲恩笑道:“師父,那蛇妖道行淺薄,又受了傷,我們山上最小的師弟莫邪已然長成十來歲,還從未下山降過妖邪,不若此番便派他前往吧,這算這小子曆練一番,省得日後給我們羽山丟人。”
崇勝微一沉吟,點點頭道:“既如此,你遣人把慕白找來。”這多年來,無塵掌門時時閉關,大多時候由他代為管理門派事物,他雖也不再找莫邪麻煩,但每次見到便想及自己羽山竟然收留了魔教中人,心中始終憤憤,故此仍不願見到莫邪,隻是找來大師兄轉達指令。
慕白進入殿中,崇勝便道:“莫邪已然不小,也該下山曆練一番,現山下有一條小蛇成精,便派他下山降服,你通知他收拾妥當,今日便下山去罷。”
慕白領命而去,他知曲恩帶著兩名弟子下山,但曲恩為人實在不為人喜,慕白貫不願與他多有交集,便去問了問那兩名隨著曲恩下山的弟子諸般情況。不料那兩名弟子卻神色有異,支吾不語,待到後來勉強說了幾句,倒是說他們從未和那蛇精交手,與曲恩之言頗有出入。
慕白心內疑惑,但轉念想道,這是莫邪第一次降妖,少不得自己要陪莫邪下山走一趟,由他看護,應無大礙。
慕白回到自己房中,見莫邪不在,便往後山尋去。上得後山,見得曠頂之上並無人影,左右瞧瞧,往山上一片密林中走去。後山山高林密,隻在頂中有一片曠地,四周密林環繞,日常莫邪練功完畢,便喜歡在這密林中抓山雞逗小鳥。
慕白沒走兩步,便抬眼見得一棵合抱大樹樹幹上伏著一人,他眉頭微皺,定睛瞧去,見是莫邪的服色,這大樹樹高幾丈,莫邪已然爬到了枝丫的最高處。
莫邪難聚真氣,無法練氣修習內力,如此高的樹他隻能攀爬而上,更難縱躍而下,此時他兩手抱住樹身,似乎正要下來。慕白見樹身高聳,離地數丈,恐怕莫邪大意跌落,心中一急,脫口道:“莫邪。”
莫邪正抱著樹幹慢慢往地上滑,聽得有人在下方叫他,扭頭向下一瞧,一眼見到樹下立著的慕白,心中便是一突。
雖然慕白平日事事順著莫邪的性子,卻隻有一點,但凡莫邪去做太危險的事,他便會生氣訓斥。慕白平日便不許莫邪攀高,恐怕他從高處跌下,莫邪今日攀樹正被師兄撞見,心道這下恐怕免不了要被師兄訓斥,便想著快些下去,一時便有些手忙腳亂,竟打翻了身旁枝丫中的一個鳥巢,鳥巢傾覆,翻出兩隻幼鳥。
莫邪不及細想,忙伸手去托,不料沒留意腳下,一腳踩空,身子便從樹上往地下急墜下去。
慕白見狀大驚,忙飛身而起,足尖往一旁樹身上一點,便斜斜的往莫邪飛去,身在半空伸出兩臂,剛好接住莫邪急墜的身體。
莫邪畢竟急墜而下,一墜之勢尚未出盡,為慕白半空接住,也隻是略緩下墜之勢,慕白隻覺一股重力帶著兩人往下急墜,忙提氣穩身,足尖往旁樹幹上又是一蹬,借力躍出,方抱著莫邪穩穩落在地上。
莫邪左手摟住了慕白脖頸,愣愣瞧著慕白側臉,心中忐忑,心道自己不但攀高,還跌了下來,這下師兄更有話說了,眼珠一轉,陪笑道:“師兄。”
慕白板著臉將他放下,語帶責備道:“可是又在胡鬧?怎麽攀那麽高!若是方才我不在,跌下來怎麽好?”
他見莫邪右手捂在懷中,似有一物,莫邪也不接方才慕白的話,隻是笑道:“師兄,你瞧。”說著張開右臂,隻見他臂彎中蜷著兩隻幼鳥,方出生不久,還未睜眼。
慕白一愣,道:“你方才為了救這兩隻幼鳥才跌下來的?”
莫邪將兩隻幼鳥小心托在手心,道:“我方才練完箭,便想要歇息片刻,因林子陰涼便走了進來,忽見樹上有蛇襲擊幼鳥,我拾起石子要打,不料拋不到如此高,便順著樹身爬了上去,豈料越爬越高,趕走蛇後,我便想著緩緩下來,不料一不留神打翻鳥巢,忙去抓時,又一腳踩空,便掉了下來。”
慕白看著莫邪,見他憐惜弱小,心地善良,不覺心中更是喜愛,又想及方才自己喚了他一聲,莫邪怕是恐他責罵,才慌著下樹,手忙腳亂之中打翻鳥巢。
慕白瞧著麵前這個快要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心下不由暗思:“我是否對莫邪保護過甚太過嚴厲了?他已然慢慢長大,不再是個孩子了。”慕白如是想著,心內半是欣慰半是傷感,便望著莫邪呆呆出神。
莫邪見他出神,不知他在想甚麽,伸出左手在慕白麵前晃了一晃,叫道:“師兄,師兄。”慕白回過神來,瞧向他懷中兩隻幼鳥,微微一笑伸出手道:“給我。”
莫邪將兩隻幼鳥小心遞於慕白,慕白走至樹下,俯身拾起覆落的鳥巢,將兩隻幼鳥放入巢中,伸左臂抱了,抬頭瞧瞧樹頂,便飛身而上。
隻見一襲白影身形縹緲,在樹枝間來去穿梭,倏忽便攀上了最高處。慕白右手拉住頭頂上一隻樹枝,將鳥巢放於枝丫之間,手一鬆,輕飄飄落回地麵。
莫邪在一旁看得呆了,不覺拍手笑道:“師兄好功夫。”他這些年早已接受自己無法修真練氣的事實,但從不自怨自艾,見著師兄修為高深,不但無半分嫉妒,反覺著有慕白這樣的師兄,自己又是驕傲又是自豪,比自己修為高深還令人可喜。
兩人走出密林,在柳下長椅上坐下,慕白笑道:“我來找你有事。”他聽到慕白如此說,忽撅了嘴,道:“怎麽?你又要外出麽?真是無聊得緊,你許久沒好好陪過我練劍了,總是留我一人在山上。”
近年世間時有妖邪為惡,遇到棘手難處理的,崇勝便常派了他去。慕白見得莫邪大了,兼之降妖常有險情,他不願莫邪隨他曆險,不管莫邪如何懇求,他均不帶莫邪同往,隻是將他托給青華。
莫邪方才進入林中玩耍,將佩劍留在長椅上,這時便低了頭拿了長劍,用劍身去撥弄地上石子,顯是極失望。
慕白笑道:“此番你倒是猜錯了,今次不是我要下山,是你要下山?”莫邪一愣,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望著慕白,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慕白笑著點頭道:“距羽山十裏的木兮村據說有蛇妖作祟,師叔派你下山曆練一番。”莫邪忽從長椅上跳起,欣喜之色溢於言表,笑道:“我真可以下山降妖了?”
慕白見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之態,憐愛望著他,笑道:“自然。快些收拾一下,我們出發吧?”莫邪一愣道:“我們?”慕白道:“這是你初次下山降妖,我自然與你同去。”莫邪皺眉道:“那可不行,師兄,師叔吩咐的是我,你未接令,便自行下山,師叔知曉,又得罰你了。”
慕白道:“去去便回,師叔未必知曉。”他幼時也常背著崇勝帶莫邪外出,有一次莫邪想要放河燈,夜間宵禁後慕白便背了莫邪躍牆外出,不料剛好遇見巡夜弟子,幸好恰是青華,代為遮掩一番,他們放完河燈也便早早趕回,未被發現,否則少不了一番責罰,青華時常說他這大師兄有時太過依著莫邪,都沒了大師兄的樣子。
莫邪道:“木兮村離此十裏,當日定是無法來回的,何況那妖蛇幾時出現都是未知之數,明日一做晨課,師叔便會發覺你不見了。”慕白道:“我回頭去跟師叔稟報。”莫邪道:“你知道,師叔他定是不允的。”
莫邪忽站起身子,笑道:“你去稟報師叔,師叔會怎麽說我都能想到,師兄,你瞧。”他說著清清嗓子,將兩手負在背後,忽粗聲粗氣的學著崇勝的語氣說道:“你一個大師兄,這些許小妖就要親自出馬,其他門派若是知曉,豈不會說難道羽山是沒人了嗎?還有莫邪那小子,也在羽山多年了,若是這種小妖都除不了,別說他是羽山的弟子,沒得丟我們羽山的臉!”學得繪聲繪色,惟妙惟肖。
慕白心中覺得好笑,這的確是崇勝的語氣,他佯做生氣,板起臉道:“頑皮。”莫邪卻笑著跑回慕白身旁,拉住慕白衣袖,來回擺著身子,撒嬌道:“師兄你看,我學得好不好?”慕白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他鼻尖輕輕一點,笑道:“師叔也是你學得的?沒大沒小。”
莫邪笑著往慕白身旁一坐,側頭瞧著慕白,忽正色道:“師兄,你放心吧,我這次下山一定鏟除妖邪,斷不會辜負你平日的教導。”慕白瞧著他鄭重之色,知他心意已決,也不再阻攔,道:“也罷。”莫邪笑道:“多謝師兄。”
慕白道:“隻是師兄有幾句話要囑你。”莫邪道:“師兄請講。”慕白沉吟片刻,緩緩道:“你……你與旁人不同,此番下山,又是初次降妖,務必要多加小心,若是遇見險情,不可胡亂逞強,知道了麽?”莫邪心知他說與旁人不同,便是自己無法修真練氣。
莫邪不能練氣,在這巴掌大的羽山,壓根早已傳遍,他不但從小被旁人取笑,便連慕白師兄也被一些同門弟子暗中嘲笑,說日日為一個學不會門派心法的人白費心血,日後莫邪也沒甚出息,隻會給羽山丟臉,不如早日放棄。有些好事的便在慕白麵前去說些閑話,慕白也不爭辯,也不在意,渾不理睬,仍是我行我素,每日陪莫邪練劍。
莫邪從小聽別人冷嘲熱諷也聽得多了,若是挖苦他,他倒不甚介意,但每每聽見有人說慕白的閑話,便恨得牙根癢癢。師兄雖不放在心上,可莫邪卻分外留心,有心要找機會證明自己,堵堵大家的嘴,也讓大家知道,師兄對他好不假,可是他也絕不會讓師兄丟臉,讓門派丟臉。
好容易這次機會來了。
他心中暗想,自己劍術精熟,羽山已無人可比,便是遇見小妖小邪,斬於劍下也不在話下,何況方才師兄說隻是一隻道行淺薄的小蛇妖,應是不難,故此心中拿定主意,此番下山,要靠自己之力,定要降服那妖邪方回山來。
他見師兄諄諄叮囑,麵有憂色,知道他對自己放心不下,不願他多加擔心,便隨口應道:“師兄放心,打不贏,我就跑,必然不會胡亂逞強,魯莽從事的。”慕白這才憂色稍減,笑著點點頭。
回至房中,慕白簡單打點了一套換洗衣物,用布抱了裹起,伸手將包裹搭在莫邪背上,將兩邊布頭繞過莫邪左肩和右腰,在胸前給他打了個結,口中囑道:“此行十裏,夜間又要詳查妖邪蹤跡,今日必然趕不回來。你到了鎮上,先找客店住下,養好精神,夜間再行外出查探。凡事務必仔細小心,若有險情,放本派煙火為信,我即刻便會趕去。”莫邪一一點頭答應。
慕白又問:“煙花信號收好了麽?身上碎銀帶上了麽?”莫邪笑道:“師兄,都放好了。”青華在一旁看著慕白那副送子出征百般擔憂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隻是靠在門旁,對莫邪道:“小莫邪,第一次降妖,可別太緊張,那樣發揮可不好。”莫邪道:“知道了,青華師兄。”
莫邪便要轉身出門,慕白要送到山門,青華也跟著送了出去。莫邪站在山門台階,對慕白道:“大師兄,回去吧,你放心,等我好消息。”慕白點點頭,莫邪跟青華又是一禮,便轉身往山下走去。
青華見慕白凝望著莫邪離去方向,直到不見,忽問道:“你真放心他一個人去?”慕白微微一笑,道:“青華師弟,這幾日又要有勞你了。”青華一愣,垂頭喪氣的“哎”了一聲,見慕白已然轉身入內了,忙也跟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