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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獨億往昔(一)

  璟爺將目光移到白塔外,見白塔外的白雪下得越發緊了,記得那年也是一夜白雪紛紛,如果沒有記錯,那時還有月光,是望月十五的月亮吧。


  那時他著一襲白裘衣站在閣樓的高台上,眉間眼角是極力剋制的慍怒,他冷聲質問項灝,「你要我如何?」


  項灝著一襲黑裘衣,他目及雪中那抹紅影,吐出兩個字:「守陵。」


  項璟握緊拳頭,額頭青筋漸明。沉默又添了三分濃郁之氣,突然一聲雪球落地的輕響伴著笑聲和輕語緩鬆了些許的濃郁,「你這呆瓜。」


  項灝的目光轉移到白裘衣男子臉上,嘴角一挑,說道:「王兄,江山和美人,於你孰輕孰重?」項璟仍然目視著雪中那抹紅影,額眉間的痛苦之色漸現。他看到她悄然走近一隻瞌睡的鷺鷥,將手中團好的雪球擲去,那隻鷺鷥受到驚嚇足足呆愣了一陣方才飛離逃去。她抿嘴一笑后,一邊將柔荑放在唇邊呵氣取暖,一邊眺望著遠處,她是在等他。


  項灝臉色一沉,揮手之間,一支箭羽已然離弓疾馳,將那隻鷺鷥射下。項璟猛然揪住項灝的衣領,憤怒使他雙眼泛紅,他冷喝道:「住手。」項灝嘴角再次一挑,不急不徐說:「我還以為王兄是鐵定了心思不去守陵。」


  項璟的表情忽然間頹敗下來,他冷笑一聲介面說道:「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也不是一般的喪心病狂了。」項灝冷哼一聲不接話,項璟繼續說道:「太子是你殺死的吧。」項灝不冷不熱一笑,答道:「王兄果然值得我花如此多的心思對付。呵,正如王兄所言,殺了太子,我已然不是一般的喪心病狂,那麼王兄必然曉得我沒有任何理由為他人做嫁衣,所以王兄還是去守陵吧,也免去我們兄弟之間一場兵戈。」


  項灝將裘衣的領口拉緊,像是突然想起何事,帶著話家常的語氣說道:「對了,忘記告訴王兄了,嫂子和侄兒今晚我也請去了王府,他們今晚能不能回得去倒得看王兄作何打算了?」


  項璟一愣,他憤怒地瞪著項灝,緊握著的拳頭陣陣發顫,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說道:「放了他們。」項灝目光一凝,沉聲說道:「王兄如此說,那自然是護得他們周全了,那王兄這就把兵符上交了吧。」


  項璟解下兵符,卻只緊緊握在手中,刺得掌心流血,片刻后才將兵符放置在項灝手中,這小小的動作似是耗費了他全身的力量才完成。項灝眉目含笑,目光卻極是森冷,但見他已然從懷中取出一本奏摺,攤開放置在項璟面前說:「我費了許多心思防王兄的字跡寫了這封奏請守陵的摺子,王兄就收了吧。」話罷,他帶著埋伏在閣樓高台上的侍衛悄然離去,錦袍擦著階梯的窸窣聲也帶著幾分得意之意。


  青婉抬頭望月,自語一句:「已是望月了。」話音方落,便聽到踩在雪地上的步伐聲,她回眸望去,但見月光雪地里,他雪白的裘衣融入天地,乾淨得仿若謫仙下凡。青婉立在原地,眉間眼角儘是清柔的笑。


  項璟將青婉的手捂在掌心裡,眸光里儘是溫柔的疼惜之色,他低聲道:「是我不好,讓你久等了。」青婉搖頭輕笑,突然覺得掌心有股黏稠的液體,瞧去才發現是項璟的手在流血。她擔憂地皺著秀眉,因詫異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果真是糊塗,流這麼多血不覺得疼嗎?」等包紮好后又隨口問道:「急急叫了我出來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


  項璟不知如何開口說明?今夜,他並沒有約青婉會面,所有這一切都是項灝布好的局。項璟淡然一笑說:「我們許久不曾一起賞月了,叫你出來一起走走罷了。」青婉抿嘴一笑,花容上一片紅暈,可清婉的眉目上那抹擔憂還未退去。


  後來項璟孤身一人去閔州皇陵,他把家室安置妥當,卻唯獨沒替青婉打算。


  馬車突然停住,項璟身子微一前傾,他緩緩睜開眼,只聽外頭駕馬的車夫恭聲說道:「王爺,陶公公求見。」片刻後項璟掀開車簾,見一位銀髮老者顫巍巍地立在雪地里,躬身一揖說:「老奴送王爺一程。」


  項璟嘴角一挑,想起以往身邊攀附之人絡繹不絕,爾今竟落得只有前朝一個頹敗的老太監相送,這浮生若夢說的一點不錯。陶公公走在項璟身後,隔著一步之遙,他聲音蒼老得不成樣子,「老奴未隨先皇而去,拖到如今只是有些話要和王爺說。如今這天下變了,此話別人怕想聽也是不敢,可王爺不一樣。」


  項璟停下腳步,探究地看著陶公公,沉聲說道:「公公請說。」陶公公發出急促的幾聲咳嗽,臉上已然是油盡燈枯之色,他說:「先皇曾和老奴提過,創業容易守業難,只怕這守業之任也只可王爺擔當得起。」項璟緊皺眉頭,不發一言。陶公公更近一步繼續說道:「王爺覺得老奴胡謅?呵呵,冊封太子前夜,先皇吩咐老奴找出已然擬好的摺子欲蓋玉璽之時,幾位元老覲見,連老奴也得避一避。等幾位老王爺出來老奴進殿時,見先皇撫額嘆氣,老奴瞧著龍案前新擬了一道聖旨,第二日老奴方知,原來太子代了王爺之名。」


  項璟恢復常色,他淡然一笑說:「如今又如何?一切於事無補罷了。」陶公公歉然道:「王爺怪老奴不早點告知王爺吧。唉,情勢所迫,還請王爺諒解老奴一二。」項璟擺了擺手說:「只可惜太子所為一切竟都做了他人嫁衣,呵,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啊。」陶公公點點頭介面說道:「如今新皇對故人絕無留情之意,可畢竟根基尚且不穩,他倒也無法徹底斬草除根,王爺去守陵和老奴還剩一口氣便是此道理了。」


  夜靜得只聽得到大雪落地的窸窣聲,良久項璟才開口問道:「公公可知青婉如何?」陶公公壓抑住咳嗽聲說:「婉娘娘被封了嬪妃。」項璟的身子微一踉蹌,他緊握拳頭,一陣恍然。


  青婉那時定然是不知道他為何離開都城,且又去了何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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