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2 章 鏡子
江頊忙,一直忙到天上落著瓢潑大雨,車馬出行不易,才抽出時間去大理寺中見司徒靜。
他坐在大理寺后衙的一間廂房裡,淺飲了兩杯略為苦澀的香茗后,獄卒將司徒靜帶了進來。
抬起頭,江頊好好打量了一番司徒靜。
因還未定罪,所以司徒靜穿的還是一件水天藍色的家常衣裳,披髮素麵,渾身上下一件頭面也沒有帶。
從小到大,這還是江頊頭一次見司徒靜沒有綾羅掛身,金玉滿頭。
面色蒼白,缺了上等胭脂塗抹的嘴唇,再沒了往日鮮紅欲滴的美艷顏色。眼圈下,是一抹淡淡的青。
可見大理寺牢中的床榻,不如安慶王府中的舒服。
在江頊打量司徒靜時,司徒靜亦是抬起失了光澤的雙眸,將眼前的江頊好好打量了一翻。
首先看到的,是江頊一身純白的長袍上。
兩小無猜之時,兩人曾約定,一起穿白色的衣裳,做一對神仙似的眷侶。
眼眸中含著淚,司徒靜又將視線落在了江頊的腰間。
此時正值夏日,本應掛著一枚她親手所繡的驅蚊荷包的地方,如今掛著一塊色澤通透的水玉玉佩。
只一眼,她便記起曾經在木婉薇的腰間看到過一塊。只是江頊這一塊略大,木婉薇那一塊稍小……
心中泛起澀意,她將縮在袖擺里的手握緊了,長長的指甲,硬生生扣到了手心裡。
再掃過江頊俊朗的面孔時,司徒靜不由得將手撫上了自己的憔悴的臉頰……
江頊提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后,又給司徒靜斟了一杯。將茶杯用扇子推到司徒靜的面前後,他笑著問道,「可是看夠了?」
司徒靜眼神微微一抖,輕輕的將頭垂了下去。看了眼面前乘著琥珀色茶汁的茶杯,睫毛一顫,眼淚滾滾而落。
揪了兩下手指,她低泣著回道,「看夠了……這兩年來,你絲毫沒變,而我……」
時間對女人是不公平的,江頊俊朗依在,而她的美貌,卻慢慢消退了。
「看夠了,那便直說吧。」江頊沒心情聽司徒靜說沒意義的閑話,他持起茶杯又輕飲了口,直問道,「可是讓我救你父親出去?」
沒等司徒靜說話,江頊已是搖頭說不。
司徒靜的父親司徒遠德在朝中為官多年,看似清正廉明,實則卻在暗中依附於三皇子一黨。這幾年來,做下了不少買官賣官,結黨營私的勾當。
他和朱佶在這這半年來,一直想在三皇子黨的黨羽之中尋到一個突破口,將買官賣官的黑幕掀開。
如今碰巧遇到了,怎麼會讓大理寺輕易放人?
司徒靜見江頊的目的,正是想讓江頊搭救她父親出去。如今話未說口便被堵死了,她怎會甘心?
輕輕抽噎一聲,司徒靜微微抬頭,梨花帶雨的問江頊,「……表哥,你,當真不念你們之間十年的情宜了?那是我的生父啊,他那般年紀了,怎經得起牢內的酷刑?」
江頊眉頭微挑,看著司徒靜不說話了。
就是這個似哀似怨似悲似傷的表情,他以前每次看到都會忍不住心軟。然後,順從的答應司徒靜所提出的種種要求……
「表哥……」司徒靜將手輕輕搭到江頊的手背上,「你當真如此薄情?」
江頊一揚手,將司徒靜的拔開了。
從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司徒靜碰過的地方后,江頊對司徒靜揚眉問道,「你在對我妻兒狠下毒手時,可曾想過你我十年的情分?」
「那不一樣……」司徒靜淚水漣漣的反駁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你,我,我是嫉妒,我妒嫉大嫂嫂,我……」
江頊眯著眼眸看了司徒靜好一會,硬是把挑明司徒靜曾經對他下毒的話壓下了。
將手裡的帕子扔到桌子上后,江頊臉上的笑意突然變得柔和,「靜兒,你原本不用嫉妒的。她所得到的一切,本來都應該是你的!」
司徒靜神色一愣,眼中的不甘更濃了。
她知道,她一直以來都知道木婉薇現在所得到的一切原本都應該是她的。若不是因為這,她也不會懊悔到夜不成眠。
「當初我問過你了。」江頊繼續笑道,「可是願意嫁我為妻,若是願意,我馬上去同皇上請旨賜婚……後來,是你放棄了……」
司徒靜放在桌子上的手握緊了。
江頊是對她說過,可這成親的條件,卻是給江頊陪葬。那時的江頊中毒已深,她又怎會將自己推到鬼門關里去?
誰曾想,江頊身上的毒竟是是皇帝下旨賜婚後奇迹般的被治癒了,再后,成了太子麾下的一員猛將……
若她當初不聽從安慶王妃的安排而是答應了江頊,那此時站在江頊身邊,被人喚做安慶世子妃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行克名聲傳滿京都的木婉薇……
江頊長聲一嘆,將摺扇打開后,一臉惋惜的連連搖頭,「靜兒,我曾經是真想同你生死與共……你我,畢竟是十年的感情……」
司徒靜握著拳頭已是微微顫抖,本嬌柔的表情變得扭曲。
十年的感情……
江頊同木婉薇不過是二年的感情,江頊便能因她除去司徒一門。自己和江頊十年的感情,若真的成就好事,江頊豈會不對自己言聽計從?
江頊合起手中摺扇,亦是收了掛在臉上柔和的笑意。
十幾年了,他第一次看到司徒靜在他面前露出這般猙獰的表情。
原來那幅天真柔弱的面孔上,掛上了貪婪,慾望,不甘,嫉妒,怨恨,狠毒……
只一眼,江頊便不再看了。他推門走出去,同遠遠守在外面的獄卒要了面銅鏡回來。
回到屋裡后,他將銅鏡放到司徒靜的面前,讓光潔明亮的鏡面直對司徒靜此時的容顏。
司徒靜被銅鏡里猙獰的面孔嚇了一跳,驚叫一聲后,站起身向後退了兩步。
再抬頭去看江頊,入目的,是江頊滿是諷刺的笑臉。
江頊把銅鏡放下,對眼中露出驚慌的司徒靜輕聲道,「這些年來,你我之間缺一面鏡子。一面讓你認清自己,亦是讓我看清你的鏡子。牢中日子孤寂,無事時,多看看吧……」
說罷,撂起袍擺,抬步嚮往外走去。
小尾巴連忙在後面跟上,將傘支在江頊的頭上時向後瞄了一眼,然後道,「爺,二奶奶將那隻鏡子砸了。」
江頊將摺扇扔給小尾巴拿著,大步走進雨中,冷冷回道,「別再叫二奶奶了,王妃已是讓二爺寫下休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