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無回小鎮
竹上沒有回答她的追問，反問她：“帝姬以為，什麽樣的人算真正的農人？”
“種田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豐年吃飽荒年挨餓。”
“若我脫掉仙袍，在這般一座小鎮上種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豐收了就吃飽，旱澇了就忍饑，也算農人？”
杜小草哈哈大笑：“你誆我？就算你能耐住性子住在這樣的小鎮上務農，也能每天勤勤懇懇的拎著鋤頭，也能接受粗茶淡飯，你還能真的在災荒年裏餓肚子？你的芥袋裏什麽沒有？”
“帝姬小看了天下人，小看了秉性古怪的世外高人，勸你看一看生下這頭驢子，沒覺得它安靜得過分了嘛？”
杜小草疑惑地揪了揪驢耳朵，這一路上，它再沒有啊呃過，也不像平日裏那麽萬惡，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要拉屎撒尿膈應人，它忽然轉性不可能，是察覺到了周圍有高人，不敢放肆？
杜小草起了好奇心，睜大眼睛四下打量，挑擔子賣菜的老農，挎籃子賣菜的老嫗，扯著風箏跑來跑去的頑童，牆角下豎著的叫花子，路邊酒樓裏的夥計，全都盯了一遍，五感六識運轉到極致，一無所獲。
要麽竹上信口開河，故意跟黑驢串通了一起誆她，要麽就是隱匿在此地的高手道行高深，憑她的本事半分端倪都看不出，若是前者就罷了，若是後者……更得罷了。
前方一個鐵匠鋪，砰砰乓乓的打鐵聲聒耳，為首的壯漢肌肉虯勁，掄著大錘砰砰鍛造一把長刀，讓杜小草多瞅了他幾眼，這塊頭，這樣的地方，最有可能是隱匿的高人。
旋即又否定了，這麽容易被看破，又怎麽稱得上隱匿高人？
竹上還刻薄她，故意帶著她進入鐵匠鋪，問東問西，最後買了一把造型笨拙的大刀，像是一扇小門板那麽寬闊，價錢也很公道。
“買這東西幹嘛？”
“這是高人鍛造的。”
杜小草瞪了他一眼，不滿他揶揄自己，看走眼而已嘛，繼續找就是。
竹上陪著她四處溜達，還問她：“有沒有想過，當年你被追殺，誤入岐山古驛城，若是沒擺出仙君高高在上的架勢，沒有睥睨眾生，而是找個犄角旮旯，如焦溪村那樣的地方，安安心心地隱居下來，等你祖父來尋，反而安穩得多？帝姬是不是太不耐寂寞？”
杜小草被問得額頭冒汗，她曾經無數次複盤第一世，想過自己不該跟崔明月走的太近，不該過於信任伏雨，不該癡迷秦紫胤，不該貿然對戰雷隼，唯獨沒想到自己安安心心找個山村蟄伏起來這種可能。
“前輩，年輕的小輩和你這樣的老頭是不一樣的，我們需要曆練，需要砥礪，若我真的蟄伏在荒郊野嶺，也許就躲過了後來那些事，順利被祖父尋到接回雲瀾，那又如何呢，難道活著就是夾緊尾巴，苟且偷生？我要看春花秋月，看塵世滄桑，活得轟轟烈烈，愛得蕩氣回腸，雖死無悔。”
她正色看向竹上：“前輩之所以能成為道祖，是因為前輩道心堅定，若你一直在角落裏麵壁，再怎麽天賦異稟，最終也得一事無成。天下間的道祖我不認得幾個，但我想他們每一個都是敢打敢拚的，大道蒼莽，豈有苟且者的容身之地？”
杜小草正說得慷慨，冷不防前方走來一個扛鋤頭的老農，似乎聽到了她說得話，盯了她幾眼。
杜小草滔滔不絕，沒察覺到生下驢子緊張地腳步都僵硬了，竹上也悄悄擋在她身前。
擦肩而過，老農抬了抬肩上的鋤頭。
竹上微笑行禮：“老人家好心境。”
一句話驚得杜小草炸毛，這就是高人？！
老農衝她勾了勾下巴：“這小鳥是道友什麽人？”
“家中親眷，年紀小領悟不到老人家的高深境界，見諒。”
“鎮上近日多事，沒要緊事就趕緊離開吧。”
老人徑自離開，杜小草看著他的背影，五感六識運轉到極致再極致，依舊沒看出任何高人的跡象。
他肯定是修士，否則不會一眼看破她的真身，還用“小鳥”這樣氣人的稱呼。
她冷嗤竹上：“按照你的說法，這位老人家也算不上了不得高人，太耐不住性子，喜怒外露，不夠隨和。”
“沒錯，他應該是那位高人的家仆，替他耕種田畝，操持家務。”
杜小草再次震撼，家仆都這麽不凡，主人該如何逆天？
這之後，杜小草就把目光都放在莊稼人身上，越是平平無奇的越是留心。
眼瞅著小鎮走完了一半，還是一無所獲，她便揪了揪驢耳朵，讓它掉頭，重新來過。
驢子任由她揪扯，忍痛繼續前行，不肯回頭。
杜小草訝異，難道這小鎮上另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規則？
“好叫帝姬知曉，這個鎮子的名字就叫無回鎮，你可以理解成有來無回，也可以理解成不許回頭，一入鎮中，隻能朝前走。”
“可我們馬上就要走出小鎮了。”
“那就是無緣了，不必強求。”
轉過彎，路邊有個露天搭棚的食鋪，一對老夫妻當壚，熱情招呼他們用飯，杜小草也餓了，從驢背上滑下來，坐在食案邊，讓店家做幾個拿手好菜來。
驢子自行去邊上吃草，吃得哼哧哼哧，餓死鬼投胎一般。
杜小草嫌棄地皺皺鼻子，發現來用餐的就她和竹上兩人，老夫妻的解釋是過了飯點，人都吃完走了。
杜小草抬頭看看天，確實如此，便不以為意，飯食很快送上來，她嚐了一口味蕾舒服地快要飛起來，悶頭一口氣吃完，再抬頭時，驚駭莫名！
什麽食鋪，什麽老夫妻，什麽茅屋，全都是幻想，眼前就一片空地，驢子正打著響鼻，啃了一嘴泥土。
從它嘴邊的碧綠殘痕來看，它是真的狠吃過幾口青草的，偏眼前的空地上灰撲撲一片，野草都沒有一根。
她問竹上：“怎麽回事？！”
“沒什麽，咱們已經離開小鎮了，那位高人替我們踐行，連這頭孽畜都沾光吃了一嘴靈草。”
杜小草悵然片刻，再回味之前吃到的美食，幾無印象了。
“這高人太神秘了，我是俗人，體悟不到他的博大和高深，就此別過吧。”杜小草怏怏而去，心裏還是不甘心，倒騎著毛驢，想最後再看幾眼小鎮。
竹上把他在鐵匠鋪買的大刀拿出來：“這把刀，應該是那位高人淬煉的，看著不起眼，其實有妙用，這一趟過來，收獲不小。”
杜小草回想鐵匠鋪貨架上密密麻麻擺著的樣品，難道都是高人親手鑄造？
“當然不是，就這一柄大刀，且沒有怎麽仔細打磨，像是隨手為止，寫意天成，反而有了些道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