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浮光城
如此潦草且詭譎的拜師過程，讓少年無語，待要不磕頭，脖頸被人掐住，身不由己地磕了整整九個響頭，額頭都磕起一塊青。
少年短短兩日遭遇巨變，從頭到腳都是懵著，強撐到現在，周圍的一切非但沒有步入正軌，反而越發詭譎，他自忖反抗不得，悻悻拜了師。
第九個頭磕下的瞬間，他膝下的小山頭仿佛變戲法一般，從一座荒僻的土丘驟然拔高成巍峨山巒，溪澗飛瀑環繞，水秀山青，從山腰到山巔都搭建有精致的竹屋茅舍，靈花靈草遍布，芳香簇簇，一望而知的仙境。
少年心曠神怡的片刻，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此地靈氣如此充沛，卻隻有他們師徒幾個活物，仙禽靈獸一頭都沒有，他不懂就問，師尊捋須輕笑，師兄笑而不語。
他猜到內裏玄機，打住了話頭，又問除了在場的三個，自己還有沒有其它師兄師姐？
答案是有，數量還不算少，隻是能否重回山門不一定。
“你那些師兄師姐的修為到了瓶頸，為求破鏡都去了各處小洞天求機緣。”
少年聞言恍然，以為這“機緣”就是修真秘籍中常常提到的那種“頓悟”或者靈物，各大宗門珍藏的小洞天中，往往藏著各種秘不示人的好東西，供自家門下弟子曆練奪取。
木祖當年的家鄉，位於坎山宗的某座小洞天內，他祖祖輩輩都以為自己是天生地長的生靈，實則是別人豢養的人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表麵上看生長在哪裏並無太大區別，萬一後輩之**現驚才絕豔天賦異稟的子孫，才能觸碰到其中不可說的規則。
木祖不幸就是那樣的天才，又洞悉了被豢養的真相，鬧得天翻地覆，他也好，坎山宗也好，都沒有了退路，誰輸誰贏直到今日還沒塵埃落定。
少年跟著白袍師兄遊曆多時，聽他提及過幾樁小洞天的軼事，都是活潑有趣的那種，想當然的以為去小洞天是一件好事，仗著剛入門，跟“師尊”提要求，要去一個繁華鼎盛的小洞天看一看。
“就看一看，很快就回來。”
師尊滿臉寵溺的笑，從袖中取出一個缽盂模樣的法寶，金燦燦的十分討喜，內中養著兩條金燦燦的紅鯉，少年覺得有趣，靠近了仔細地看它們脊背上的金線。
不知不覺，他就來到一座恢弘壯麗的城池中，高大聳立的城牆中間，有一座供行人進出的城門，上方懸著一麵黑漆填金的牌匾，匾上氣勢磅礴的三個大字：浮光城。
少年覺得自己似乎在哪兒聽說過這座城池，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進入其中，城外的護城河流淌到內城，水麵浩渺無邊，百十座雕琢精美考究的畫舫穿梭其中，赤色圍欄兩旁，或站或倚著數十上百的美貌女子，彈琴弄弦，鶯聲燕語，聽在耳中令人意亂神迷。
少年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盯著船首幾位姿容特別俊俏的看了幾眼，恍惚覺得眼熟，待要靠近了仔細看，畫舫忽然馳遠，他慨然懊歎一聲，沒有執著追上去，撇開了繼續往城中逛。
挑著擔子的賣酒貨郎，擺攤變戲法招徠買賣的玩偶商，售賣各色雜貨的小鋪子，粼粼馳過街頭的馬車，騎著駿馬的高門貴人，煙火氣息濃鬱。
“真是個不錯的小洞天，比師兄帶我去過的那幾個都更好。”
少年嘀嘀咕咕，從兜裏摸出幾個銅板，給了路邊賣糖葫蘆的老叟，買了兩串拿在手中邊吃邊走。
浪遊起來時間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覺入了夜，少年想進入客棧休息的時候，遇到了難題，他的芥袋到了此地沒辦法打開，隻能用錢袋中的那些，滿打滿算也就十兩銀子，住這種豪華客棧能住幾天？
少年開始回過味來，他進入小洞天容易，想要出去就得看師尊幫不幫他，他自己不能夠自由出入，若是師門要戲弄砥礪自己，把他撂在這裏十年八載，甚至百年千年，他怎麽辦？
理論上說，小洞天的時光流速與外界不同，洞中千年也許隻是外界一眨眼，但對蟄在洞中的生靈來說，那百年、千年都是真真切切的，光陰與滄桑並存。
少年開始心慌，懊悔不該那麽莽撞，一頭就栽了進來，現在進退兩難。
百年千年都罷了，萬一剛認下的師尊忘了自己，再想起來他的時候他已經灰飛煙滅，這段師徒緣分也就是笑話。
更深一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所謂的“師門”騙了，他們一開始就是想把他誆入這座小洞天。
才剛這麽想，耳邊就想起撕心裂肺的呼號，轉頭去看，客棧大門外衝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叟，渾身髒臭一瘸一拐，拄著一根手腕粗的竹竿，手持缺了口的破碗，跟往來進入的貴客乞討要錢。
客棧夥計們看到他神色複雜，並沒有很用力的驅逐，兩個在廚下剖魚的婦人還交頭接耳，說這老乞丐曾經是這座客棧的主人，光鮮得很，天天跟人吹噓他是神仙弟子，是來此地曆練的，揮金如土奢靡無度，某天賭輸了這座客棧，傾家蕩產，不知怎麽就成了乞丐……
少年聽得渾身一個激靈，連客棧都不再住，一個箭步竄出去追上老乞丐，跟他詢問“師門”的事，老乞丐卻隻是嗓門大，耳聾眼瞎，腿腳趔趄，無論他問什麽，都置若罔聞。
少年不曉得這是另有機鋒，還是老乞丐受了太多打擊神誌失常，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沒辦法接受，隻想著立刻回到來時的小山丘，拜師不拜師無所謂，能安然離開就好。
事與願違，他真的陷在了此地，短短十天功夫，就從逍遙遊客淪為客棧後廚打雜的學徒，好在年紀小手腳麻利，幹活也不惜氣力，得了掌廚的青睞，跟著他學做了幾個菜。
“小子，好好幹，熬幾年你就能在城外買一座小院子，娶個媳婦，別學那些遊手好閑癡心妄想的家夥，動不動就要出門求仙，世上哪裏有仙人？！”
少年嗯嗯賠笑，沒提自己的來處，隻問客棧門外的老乞丐：
“那老頭怎麽回事？咱們掌櫃的怎麽不攆他，由著他在這鬧騰？”
掌廚被噎得臉色一青，衝著少年屁股上狠踹了一跤，讓他滾去剖魚。
之前嘀咕過老乞丐的兩個婦人剛好在洗筍，看少年蔫唧唧地被攆出來，笑得滿臉菊皺，“小家夥，又跟柳廚提修仙了吧？那是柳廚最恨的事，往後機靈一點，別往他傷口上撒鹽。”
少年一怔，秒懂弦外之音，追問婦人：“大嬸……嫂，柳廚是修士？”
“應該是吧，他剛來咱們客棧的時候，當眾施展過術法，神奇得很，後來就泯然眾人，錢花光了無處可去，隻能呆在後廚掌勺，萬幸他還有這麽一門手藝，沒有像其它那些倒黴鬼沿街乞討做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