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鳥為何亡
邋遢老頭的怒氣,一般人承受不起,那白袍常隨也是識時務的,沒有打算跟他硬懟,對碎成了廢墟的宅院也不以為意,耐心表明態度:“道友見諒,在下受人之托,要把這少年安全送到一處地方,道友行個方便,別跟那婦人一般見識,方才那個青囊袋是道友你的了。”
邋遢老頭不買賬,舉起竹杖怒喝婦人:“今日你不想死在這兒,就乖乖告訴我,這八珍雞是從哪兒弄來的?”
婦人恨聲不語,瞬間被竹杖洞穿了胸口,震驚至極地盯著自己血糊淋漓的傷口,指著邋遢老頭說不出話來。
圍觀的一眾小輩也驚呆了,從未見過邋遢老頭動這麽大的怒氣,隨手就殺了婦人,慕三這樣的魔頭都隻能蓇葖著眼發怔,雙腳很慫地悄悄站遠了一些。
少年眼見母親殞命,驚怒憤懣可想而知,當即就催動仙劍要拚命,被白袍常隨按住,哪怕旁邊就躺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首,這常隨的神態已經寡淡如常,沒有出手也沒有出聲。
杜小草能理解“竹上前輩”氣頭上殺人,隻是人死了,想要拷問的口供還是沒有。
接下來的場麵,證明她低估了前輩的道行,隻見他隨手往虛空中抓了幾把,就薅住了婦人即將逸散的魂魄,捏在指尖冷聲再問:“八珍雞從哪兒來的?”
鬧到了這個地步,任誰都覺得婦人會服軟,然而並沒有,嘿然不語視死如歸。
邋遢老頭冷笑,從袖間飛出一根鎮魂釘,把婦人的魂魄釘在虛空,自己身形如鬼魅一般急速閃過幾回,已經繞開了白袍常隨,把少年的魂魄從眉心扯了出來,原地隻剩下一具僵立的身體。
婦人的魂魄見了怒不可遏,卻沒有咒罵邋遢老頭,而是瞪著白袍常隨,常隨苦笑攤手,他倒是想攔著,沒辦到,無奈勸道:
“夫人,這八珍雞的來曆還是說出來的好。”
婦人猶豫間,兒子的魂魄已經被折磨得扭曲痙攣,母子連心,隻得悻悻服軟,讓邋遢老頭先揭開她身上的鎮魂釘,“一隻野雞而已,何必呢?”
眾人心中也都是“何必呢”,以為婦人真的擔心兒子的生死要泄底,誰知低估了婦人的彪悍,鎮魂釘剛一拔出來,她就放了個大招,把一整座小洞天炸得無聲湮滅。
嫋嫋塵埃落定時,原地隻剩下一個深坑,汩汩泉水都地下湧出,眼見著就能在此地堆起一座大湖。
杜小草擔心湖水泛濫,趕緊在周圍布下一座困陣和隱匿陣法,暫且不讓鎮上的百姓發現這兒的異變。
慕三目光炯炯地盯著下方的湖水,問洛風和黑岬:“那白袍常隨呢,炸死了?”
洛風搖頭:“那樣的高手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死了,他逃了,還把那少年也帶走了,隻死了一個婦人。”
杜小草納悶,一隻八珍雞而已,再珍貴也就是一隻靈禽,至於平白搭上自己一條命?
她自己想不通,想詢問邋遢老頭,奈何他臉色難看得像萬年冰窖,之前那隻恢複了絢麗翎羽的仙禽八珍雞,也重新變回了“蘆花雞”,靈性全無。
鬱悶氣氛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邋遢老頭才恢複如舊,把手中的蘆花雞使了術法,變成一隻拳頭大的蘆花鳥,放在肩頭站著,默默起身返回巡查所。
杜小草順路去酒樓買了一桌佳肴,擺在院中的白玉石桌上當晚膳,慕三瞥一眼老槐樹,後知後覺地想起那頭驢子:“那廝也被炸沒了?”
洛風苦笑:“看那穿白袍的發不發善心,順手救了它也是可能的。”
“那婦人看起來沒什麽道行,怎麽能掀起這麽大的陣仗?”
“有人在她身上和那座小洞天上都做了手腳,一開始的時候竹上前輩還嚐試過搜魂,剛一觸碰就被反噬,我猜這八珍雞的秘密她未必知曉,就是個負責養雞的……”
正說著話,邋遢老頭突然插口:“八珍雞不是雞!”
洛風訕訕,撓著頭不吭聲了,此刻的竹上前輩就是個爆炭,誰沾燙誰。
另一邊,逃出小院的白袍常隨和少年之間,氣氛也僵冷到極點。
少年剛剛與娘親久別重逢,親熱話還沒說上兩句,就天人永隔,在娘親徹底斃命之前,他還親眼目睹了仇人是怎麽炮製折磨親人,他娘親最終自爆,保守秘密都是其次,更多的是為了給他創造逃走的機會。
少年哭得兩眼紅腫,衝著身邊的白袍常隨又吼又罵,怪他見死不救。
白袍常隨一開始還慣著他,漸漸地臉色不愉:“我不是那竹上老頭的對手,若是跟他纏鬥起來,自己也許還能遁走,你就死定了,你娘自爆還不是為了救你,你活著最要緊,隻要你還活著,就有機會給你爹娘報仇。”
少年聽他提及“爹”,又是一怔:“那竹上老狗還敢去追殺我爹?!”
“你爹早就是死鬼了,還用得著追殺?他隻需要施展一個萬裏召魂術,就能把你爹的魂魄揪到手中拷問,你爹的魂魄早就被動過手腳,也許能重創竹上老頭,他自己卻注定要魂飛魄散了。”
白袍常隨說得寡淡,聽在少年耳中卻是驚雷一般,整個人都被震呆了,不敢信自己剛剛去探望過的父親,原來早就是死魂,現在因為天降橫禍,還得再死一回。
“憑什麽?!為什麽??!”
“因為他們太弱,因為你太弱,弱者不配問‘憑什麽’、‘為什麽’,隻能任憑別人宰割,更何況你爹娘也不是全然沒錯,八珍雞這樣的東西也敢偷偷圈養,還有那兩頭白羊,到現在我都不曉得是什麽東西……你真的了解你父母做的勾當?”
少年不服:“養雞怎麽了?尋常百姓誰家不養幾隻?就算曾經是仙禽靈禽,被逮住了也隻能當家禽,就算是我爹娘偷來搶來的,關那糟老頭子什麽事?!”
“當然關他的事,他的本體就是八珍雞,據說也是這片天地最後一隻八珍雞,你父母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居然偷偷在雞籠裏養了一隻,可惜你娘已經死了,不然我也是好奇得很。”
白袍常隨衝著跟在身後的驢子打了個呼哨,驢子被迫顛顛跑過來,低頭讓少年騎著趕路,小洞天湮滅的一瞬間,它也被撈了出來。
它屁股上的符咒,早已被湮滅空間中的亂流和罡風摧毀,白袍常隨親自查看過,確定已經沒有任何不對勁,它自己卻總覺得哪兒不對勁,礙著身邊兩位都不熟,沒敢輕舉妄動。
一頭驢子也有腦子,早就看明白事情深淺,不是它這小身板能摻和的,乖乖當好一頭驢子才能活下來。
白袍常隨確定它屁股上的符咒沒了之後就無視了它,替少年牽著驢往前趕路,少年哭夠了,開始皺眉回想是誰布局暗算了他們全家人。
白袍常隨譏誚他:“想這麽多幹嘛,你現在最該問的是你到底是不是那婦人的親兒子?”
“我當然——”少年語氣阻滯,最終沒有說出那個“是”,擱在從前他從未懷疑過,現在卻很不確定了。
白袍常隨卻篤定得很:“這個你不必懷疑,你娘親確實是你的親娘,我帶你去見的那個遊魂,生前也真的是你親爹,可憐你攤上這麽一對父母,一生下來就落在別人的棋盤上,富貴人家有幾代家生子,你這是家生棋子,要不是我順手撈了出來,已經廢了!”
他語氣戲謔,哼唱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小曲兒,曲調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