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落花流水人心
相比於邋遢老頭的氣度,山澗中罵罵咧咧的幹癟老者就不夠看了,想搭順風車失敗,想逃走本事不夠,懊喪的時候,丹鼎重新飛回眼前,趕緊躥起來按住,失而複得的喜悅衝淡了怒氣,哈哈狂笑聲傳遍山坳。
杜小草十分不屑:“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麽喜怒形於色——”
“所以啊,這樣的老東西道行都有限,憑他自己的本事斷斷收取不了那丹鼎,暗地裏有人搗鬼誤導了他,還想坑我老人家一把,我不上當,丹鼎而已,該扔就扔。”邋遢老頭洋洋得意,剛一離開桃林上空,就落了地,瞬移符不要錢似地瘋狂加持,想要遠遠逃離這片是非之地。
可惜,笑人前落人後,報應就在眼前,他那厚厚一摞瞬移符都白費了,人依舊在原地打轉悠,攏共沒挪動三丈遠。
杜小草驚了:“怎麽回事?!”
沒人說話,眼前的事明擺著,他們逃出一個陷陣,又落入另一個陷陣,始終在別人的擺布之中。
“前輩,是誰?!”
“如果我老人家沒猜錯,就是那收取丹鼎的神秘人,”邋遢老頭邊說邊衝四周做了個羅圈揖,低聲下氣求饒:“不知何方的高人,求您老高抬貴手,放我等一條生路,我等就是路經此地,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好話說了一籮筐,沒人回應。
邋遢老頭苦笑:“閣下待要如何?”
還是沒人回應。
“如此,在下就冒犯了。”邋遢老頭好話說盡,被對方無視,幹脆利落地收了話頭,找了個寬敞的石灘坐了下來,瞥一眼垂頭喪氣的杜小草,輕笑:“丫頭,餓了吧,我這有幾條鱖魚,你剖洗幹淨了烤上,先填飽肚子再說接下來怎麽辦。”
杜小草毫無食欲,眼下危機四伏,她哪有心情弄吃的?
黑岬還算冷靜,在周圍砍了幾株枯死的藤蔓,原地生火烤魚,洛風也重新變回人形,幫著掌握火候。
邋遢老頭也沒閑著,對著前方桃林施展手段煉化,兌現之前給杜小草的承諾。
杜小草哭笑不得,她是覺得這片桃林不錯,但現在是生死關頭啊,還惦記著撈好處?
旋即,她就明白了薑還是老的辣,邋遢老頭哪兒是在淬煉桃林,是在逼迫隱匿在暗處的神秘人現身,隻見搖搖花枝簌簌震顫,呼啦啦無風卷上半空,化成一件披風的模樣,比之尋常大氅,這“披風”大得離譜,幾乎遮住了半邊天空,旋即又開始收縮,一點一點,最終定格成一丈長短,尾翼拖拽在地上,嚴絲合縫地披在一個青年男子身上。
之前偌大一片桃林,居然是一件披風幻化而成!
杜小草看得目瞪口呆,猜不出這青年是早早就隱匿在此地,還是今日才跑來伺機而動,若是前者,奚夫人都被騙慘了,自以為山澗之中她是主人,實則隻是這青年用來迷惑人的幌子兼苦力,日夜勞心幫著這青年收取丹鼎。
青年被邋遢老頭戳穿行跡,麵色冷冽,語氣也不甚客氣:“老人家,好好的活路不走,非得往這死路上鑽?”
“天下人走天下路,怎麽走隻看我老人家高興,最煩那種占道的野小子,隨便往哪兒一杵,吼一嗓子就當那兒是他家了。”
邋遢老頭口舌犀利,語氣仿佛在訓斥山野冥頑草寇,氣得青年男子臉色難看,在他身後,桃林已經消失無蹤,原地隻剩下一大片水域,赫然是一麵大湖,溪澗中的那些水,最終都湧向了此地,支撐隱匿陣法。
杜小草猜測,這青年男子的功法,多半與水與木有關。
憑她和黑岬、洛風這些小輩,絕不是這男子的對手,隻能躲在邋遢老頭身後求庇護。
邋遢老頭盯了對麵的桃花披風一眼,嘖了一聲,身形一晃,破爛衣衫消失不見,換了一件天青色的法袍,極為寬大灑脫,材質卻極為玄奇,像是用大法力大神通把一汪湖水拎起,妙手裁剪成仙袍披在身上,舉手投足間水光瀲灩,至柔至順,對麵男子用桃花瓣攻殺過來,還沒建功就被水袍吸入其中,失去全部鋒銳氣息,猶如最尋常的花瓣一般,漂浮在水袍之中。
打鬥看似唯美雅致,實則凶險得很,黑岬一個不慎,被一枚花瓣擦中肩頭,敷藥的時候就發現幾乎傷及骨頭。
杜小草嚇得趕緊把自己的水晶罩催動了扣在三人身上,防止任何一枚桃花瓣靠近身邊,還朝披著桃花氅的男子喊話:“我們隻是路過而已,沒做任何危機你的事,丹鼎也還在那裏,你何必多此一舉?一打三分低,你懟上竹上前輩沒什麽勝算,兩敗俱傷何必呢?”
杜小草覺得自己說的掏心掏肺,半點蒙人的意思都沒有,青年男子卻不領情,要邋遢老頭放出那頭驢子。
杜小草這才想起來,邋遢老頭曾經在山澗中偷襲擄走一頭驢子,聽口氣是這青年男子的靈寵。
按她的意思,既然這驢是人家的,還給人家也是應該的,然而邋遢老頭不這麽想,堅決不肯還驢,雙方打得有來有去。
杜小草還要再勸,黑岬拉住了她:“算了,前輩自有前輩的主意,這青年人行蹤詭譎,功法邪佞,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哪怕咱們把驢子還給他,他也未必肯罷手,先打一打,讓他知道厲害,接下來再談。”
黑岬以為自己猜中了“竹上前輩”的心思,誰知道這場架打起來沒完,且越來越豪橫,彼此都有至對方於死地的氣勢,最開始的試探過後,大招和狠招層出不窮。
十裏桃花,一袍青崖,場麵美得令人窒息,殺意也淩冽得令人窒息。
護著三人的水晶罩,本就受過一次重創有了裂紋,經邋遢老頭幫忙淬煉修補,看上去完好無損,實則有了暗傷,經過漫天花雨一再崩砸,漸漸地又有了蛛網般的裂痕,惹得罩內幾人緊張兮兮,生怕一個猛的,水晶罩就毀了。
除了擔心水晶罩,杜小草還擔心慕三,他之前被邋遢老頭強行破開封鎖,扔出桃林,當時看是逃出去了,究竟有沒有脫困不得而知,此刻也不便求證,隻能圍觀邋遢老頭跟青年神秘人大戰。
高手過招,凶險卻也酣暢恣意,身形招式看得人眼花繚亂,每到精妙痛快處,三人甚至不約而同喝彩,尤其是洛風,這趟出門本就是為了破開瓶頸,一直不得要領,此刻終於有了感悟,有了戳破那一層薄薄壁障的頓悟。
另一邊,邋遢老頭酣戰大笑,終於占了那麽一絲上風,抓住了青年男子的致命破綻,對方心中懊喪,有了退意,嘴上還不肯服輸,衝著洛風吼了一嗓子,報出了他祖父的名諱。
“洛家小子,昔年我曾跟你祖上攜手遊曆,欠下他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今日就算在你頭上,放你們一馬,山高水遠,來日再見!”
說罷,他身上的桃花大氅呼然爆開,漫天花雨鋒銳如箭矢,四麵八方噴薄而出,靈汐紊亂,罡風四躥,哪怕躲在水晶罩中,眼睛都睜不開。
終於平靜下來的時候,青年男子早已不見蹤影,丹鼎也不見了,原地隻剩下殘紅點點,山巒溪澗徹底改了模樣。
杜小草唏噓不已,看邋遢老頭,已經收了身上的水袍,沒了高人風采,又是一副街邊老乞丐的做派,她不滿的埋怨:“前輩,現成的好衣服不穿,非要裝乞丐,好玩嘛?”
“好玩啊!不好玩我怎麽會玩了這麽多年都不厭,小丫頭,各種樂趣莫大無窮,你年紀太小不懂。”
他理直氣壯,杜小草嗤之以鼻,環顧四周,確定丹鼎不在了,心疼得蹙眉,那真是一件難得一見的寶貝。
洛風也舍不得,埋怨邋遢老頭:“都打贏了,怎麽不把那丹鼎留下來?”
“好叫你小子知曉,我能占上風,是他沒舍得拚命,否則誰輸誰贏不一定,隻看他在此地隱匿這麽多年,就知道他勢在必得,我帶著你們三個小累贅,不能拚得太狠,隻能便宜了他,訛他一頭驢子,我老人家就心滿意足了。”
邋遢老頭邊說邊灌了一口濁酒,把那頭驢子從傾囊袋中放出來,讓它嗅一嗅戰場餘韻。
驢子一得自由就氣得要“啊呃”,邋遢老頭眼疾手快,猛地扣住他兩片長嘴,不讓他嚎叫聒噪,驢子無奈,兩顆鈴鐺大的眼珠子蓇葖亂轉。
邋遢老頭還奚落它:“瞧見了吧?你那主人被我打跑了,他把你送給我做賠禮,以後就乖乖跟著我,不然一天打你三頓!”
威脅過後,他放開了驢嘴,驢子蔫了一樣沒有再嚎,大眼珠子裏卻滾著眼淚。
杜小草啼笑皆非。
其樂融融的時候,虛空中忽然拋來一片羅網,想要兜住驢子遁走,而邋遢老頭早有準備,“討飯棍”隱匿在周圍,衝著羅網後方的青年男子橫劈了一記,慘叫聲傳出,一個血淋淋的手腕滾落在地上。
杜小草驚呆了!
方才酣戰了那麽久,你來我往怒罵不休,各種仙術法寶功伐得眼花繚亂,都沒有見一滴血,現在諸般消停,風平浪靜,卻變故突起,折了青年男子一根手腕!
邋遢老頭無視在場小輩們的震驚,洋洋得意地指了指地上的手腕:“如何?世道險惡,人心詭譎,不到最後一刻,決不能放鬆戒備,一個疏忽下來不死也殘。”
杜小草尬笑,暗暗慶幸當年私自出門遊曆,沒遇到邋遢老頭這種心思詭詐老怪物,否則哪裏還有命在?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地上的手腕,斷手不值什麽,關鍵是這斷手的兩根手指上,都戴著納戒,內中不知道藏著什麽寶物,說不定那丹鼎就在其中呢。
她一步上前就要撿起來,黑岬一把拉住她:“小心有詐!”
一句話說罷,就聽虛空中傳來一聲咬牙切齒的咒罵,尾音漸遠,似是離開了。
杜小草驚得一聲白毛汗,對“人心詭譎”有了刻骨感悟,原來這隻斷手不是終了,是苦肉計!
大勝之後,再謹慎的人也會懈怠,目睹一隻血手滾落腳邊,手指上還戴著可能藏了重寶的納戒,下意識的就想撿起來,隻要撿起來,就得中招,對方就能反敗為勝,哪怕付出一隻手的代價,也不算虧了。
黑岬一句提醒,讓對手的詭計落空。
邋遢老頭也怔了一片,旋即大笑,重重拍了拍黑岬沒受傷的那邊肩膀:“好小子!膽大心細,已經可以出門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