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赦免牌怎麽賣?
偌大的酒鋪中氣氛詭譎,大部分酒客都不想惹禍上身,悄悄結賬走人,留下來要麽是傻大膽,要麽是當事人。
邋遢漢子專心跟老板娘敘舊,問她還記得從前剛開酒鋪的時候,生意冷清,他是第一個去喝酒的客人,唯一的大主顧。
“老板娘那時候真熱情啊,瞧見了去酒鋪,就像瞧見了埋到土裏的丈夫,一口一個‘官人’,又是幫寬衣,又是幫卸刀,我這還沒開始喝酒就酥了醉了……”
邋遢漢子形貌醜陋,嗓子卻很悅耳,洛風都比不上,說的話也繾綣,似乎認識九娘很久了,但看九娘的臉色,除了尷尬就是惴惴。
黑岬低聲問杜小草:“這九娘是什麽時候來雲瀾祖地開酒鋪的?”
“挺長時間了,我離家遠行之前,她就已經在這兒。”
“那時候生意如何?”
“興隆得很,每天釀出來的酒水都不夠賣的,有了餘錢才開的酒鋪,最開始隻賣酒。”
黑岬默然半響,從杜小草的答案看,九娘至少認識這邋遢漢子千年之久,在九娘微末之時就有了交情。
看九娘惴惴不安的神色,這段交情後來必然崩了。
邋遢漢子娓娓道來的做派,不像是敘舊,更像是清算,相比他與九娘的糾葛,慕三打了他麾下小弟的事都是其次。
心思急轉間,邋遢漢子的語鋒愈發犀利,甚至下作,他衝老板娘勾了勾指頭,老板娘就身不由己地朝他走過去,被他捏住了前胸,一邊把玩一邊唏噓:“這麽多年過去,九娘這兒輕了不少,當年可是沉甸甸壓人得很,每次遇到我都怕傷了臂膀,每次被它們蹭一蹭,都要暗地裏調息許久,才能拎起桌上的酒壇。”
他邊說邊按著九娘坐到身邊,抬起她的下巴打量:“這麽漂亮的臉蛋,何必遮掩?讓大家都看看。”
話音剛落,九娘臉上就湧現一陣白霧,霧氣消散以後,露出一張絕美的女子麵容。
杜小草:哦豁。
酒客們:哦豁。
繃著臉等著翻一翻的慕三:哦豁!
他以為自己是主角,鬧半天是個溜邊兒,邋遢漢子跟九娘的事沒撕扯明白,還輪不到拾掇他。
慕三猶豫著是趁機一走了之,還是留下狠狠看個熱鬧的時候,黑岬先動了,從芥袋中取出一錠大元寶做酒水錢,擱在案桌上,揪著慕三就往外走。
洛風、杜小草緊隨其後。
那個被打了一頓的莽漢急了,跳出來阻攔,奈何雙腳踢騰得溜,始終在原地撲騰,一步都沒挪動。
畫地為牢!
黑岬是沒這本事的,杜小草也沒有,也沒催動邋遢老頭給她的符咒,她狐疑地打量四周,想看看是誰在施展這門神通。
這麽一鬧,最後一波酒客也跑了,一窩蜂往門口擠的時候,懟上一幫咋咋呼呼的潑皮,看穿戴跟莽漢是一撥的。
莽漢見了他們,喜得滿臉是淚,想掌嘴喊人,嘴巴上下兩片唇忽然黏上了,嗯嗯著一個字都說不出。
好在同伴們都瞧見了他的窘迫,叫罵著替他出頭,威脅旁邊的邋遢漢子,讓他趕緊放人,否則就給他放血!
這夥人才是九娘之前提及的,邋遢漢子是適逢其會。
慕三被團團圍住,為首的潑皮瞪著一雙牛眼,問他是自己打斷雙腿,還是讓他們動手?
慕三冷笑,掄起一根門閂,把這夥惡徒全都打翻。
叫囂搗亂的躺下了,現場就安靜了,慕三得意洋洋,坐在門外的大柳樹下,喊小二上酒上菜,繼續接著吃喝。
看著威風十足,實則有苦難言,剛剛他擺平一幫潑皮,想要離開是非之地的時候,雙腳被“畫地為牢”,踢騰得挺歡,原地踏步而已。
他怕露怯,趁勢坐了下來,要酒要菜,虛張聲勢壯膽。
杜小草、黑岬和洛風無奈,也做下來陪他。
酒鋪裏邊,邋遢漢子還在跟九娘“敘舊”,翻來覆去就那麽點破事,慕三一個紈絝真心瞧不起,不就是九娘見異思遷,撂下他這個過氣的老相好跑來雲瀾,然後發現遇人不淑,潦倒落魄開了家酒鋪過活。
稀鬆平常爛大街的故事,值得這麽興師動眾?
杜小草低聲提醒:“九娘隻是找茬的由頭,他是衝我們來的。”
慕三冷笑:“也太小瞧咱們了,弄這麽個烏龍局,就想把咱們都誆進去?”
若他們方才沒沉住氣,一照麵就跟邋遢漢子打起來,又或者不忿他奚落九娘,出言想幫,都會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現在麽,邋遢漢子先露出了馬腳,他們反而淡定了。
畢竟是在雲瀾的地盤上,一個外來修士還能翻天?
黑岬環顧四周,把一座酒鋪上下打量了幾遍,忽然壓低嗓門提醒同伴:“小心這個九娘!”
眾人一怔,秒懂他的心意,冷氣從心底躥起,萬萬沒想到事情還能從這個角度剖解。
杜小草嚐試著催動傳訊石,聯絡祖地長老,毫無動靜,再聯絡邋遢老頭,也沒有回應。
黑岬勸她稍安勿躁,今日之事,誰先急了,誰先沉不住氣,誰就得輸。
杜小草隻想知道對方的來意,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黑岬笑容古怪:“這些忽然冒出來的家夥,目的不外乎兩個,一是求財,二是求色,再狠一些,會想著財色兼得,登門提親,你是雲瀾妖部唯一的繼承人,以迎娶你為幌子吞並雲瀾,兵不血刃,即便會有有些障礙,很容易就能清除。”
杜小草氣得暈厥。
黑岬沒有安慰她,自顧推測:“雲瀾是名列百妖譜的大妖部,你祖父又是妖祖,這樣的身份地位,尋常之輩不敢登門攀親,一定得是名聲顯赫驚才絕豔之輩,這樣的俊彥,放眼羽界並不多,宋稚若還活著,能算一個,許攸、姬嶽之流都不夠看。”
黑岬說完,語氣低沉下來:“秦佑安,怕是有性命之危。”
杜小草涅槃一回,在七十二洲有了兩個情郎,一個紫胤公子,一個大胤仙帝,秦紫胤的“死訊”已經傳出,秦佑安呆在雲瀾祖地,必然成為眾矢之的,雲瀾一眾長老討厭他,想要求娶杜小草的妖部也把他當眼中釘。
杜小草恨不得立刻返回祖地,查看秦佑安的下落。
黑岬勸她:“你若不想害死他,就無視他,不要表現出任何關注和不舍,否則他必死無疑。”
杜小草深呼吸,讓自己冷靜,她在六爻城的時候,兵危戰凶,就覺得返回祖地就能睡個安穩覺,事情證明她想多了,回來之後,愁煩的事情更多,睡得更不安穩。
杜小草燃放了一枚煙花,飛上半空綻放成一隻雲瀾鳥的形狀,召喚小鎮上駐守的修士族人前來,酒鋪中鬧得沸反盈天,負責小鎮治安的修士視若不見,追究起來是重罪。
煙花升空之前可以裝作不知,如今再裝傻,就是找死。
杜小草以為那些人會捏著鼻子前來,等了半天,蹤影不見!
黑岬冷笑一聲,衝著酒鋪內喊了一聲:“老板娘,別演戲了,有什麽章程說出來聽聽,天都快黑了,別耽誤了客人們喝酒。”
一語說罷,酒鋪內的動靜驟然消停,僵了半響,九娘訕訕走出來,衝著杜小草行禮。
杜小草麵無表情,坐等九娘開口提要求。
要求也很簡單,想買雲瀾掛在大門外的赦免牌。
“價錢好商量。”
杜小草不可思議地看著九娘,“你背後的主子肯出什麽價錢?”
“……”
九娘不吱聲,杜小草笑出聲,鬧半天是想空口套白狼?
生意還沒開始談,就崩了,接下來要麽各退一步走人,要麽當場翻臉動刀子。
最簡便的辦法,劫持杜小草這個雲瀾帝姬,要挾雲瀾那些長老們拿赦免牌來贖。
杜小草懷疑,這件事是否有雲瀾長老們的手筆?否則她怎麽能輕輕鬆鬆就離開祖地大門,沒被胖嬤嬤或者皓月給攔回去?
杜小草上一次回到祖地,是時隔千年之後,她卻沒有任何陌生感,如今去了一趟東疆,滿打滿算三年多時間,卻像是過了幾萬年幾十萬年,物是人非,滿眼荒誕。
她蹦起臉,直截了當地再次拒絕九娘:“那枚赦免牌,我不喜歡是一回事,賣不賣是另一回事,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別妄想了,我寧願砸了那東西,也不會賣掉,還有你這酒鋪,過了今晚就收攤吧,以後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出現在鎮子上。”
九娘陰沉沉地抬起頭:“帝姬這是想要逼死我?”
“死不死是你的事,留不留是我的事,這裏是雲瀾祖地,我是雲瀾的帝姬,不歡迎你,你就得離開,強著不走就是自尋死路。”杜小草語氣素淡卻不容置疑,目光輕蔑地掃過九娘,“你可以試試看。”
“趕我走也行,但我想帶走一個叫婉娘的女子,她從前也是開酒鋪的,很適合——”
“不行,就你自己走,敢攀扯婉娘,我就剁了你的兩隻腳,把你丟進黑淵裏喂凶獸。”
杜小草難得說一次狠話,微微不適的時候,旁邊想起誇張的大笑,邋遢老頭一邊喝酒一邊走過來,踉踉蹌蹌醉得誇張,直奔九娘身後的鋪子。
杜小草見到這個不靠譜的背影,緊繃的心情鬆緩下來,有竹上老頭在的地方,無比安全。
陪著九娘演雙簧的那個邋遢漢子,乍一看長得很像竹上前輩,她很想知道這是巧合呢還是巧合呢?
世間事,真巧的往往不多,事後回想,多半都是預謀已久。
竹上老頭一進門,就用一聲驚咦佐證了杜小草的猜測。
隨後,一個半尺高的石頭人被扔了出來,噗通摔在九娘麵前,看身形和五官,就是方才張牙舞爪的邋遢漢子。
果然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