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棄之可惜,留之乏味
洛風油鹽不進,任邋遢老頭舌綻蓮花,悶聲不搭理。
杜小草解圍:“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那位前輩道行卓絕,也許會尋覓到更合眼緣的蜂族,不一定非得是洛風。”
邋遢老頭斜睨洛風:“這小子舍得這機緣,他家中長輩眼皮子淺,哪舍得放過這樣的好機會,用盡手段也要逼他就範。”
洛風不滿:“前輩太小瞧洛氏,我那些長輩雖然精於謀算,也不是毫無底線,太沒臉沒皮的事情,不會答應的。我祖父當年也遇到過差不多的事情,就沒同意。”
“所以啊,你祖父到現在還卡在瓶頸上寸步難行,一飲一啄,太軸了天怒人怨,活該吃大虧。”
“吃虧是福,但求問心無愧。”
洛風口舌鋒利,噎得邋遢老頭心黑了臉,抬手拂袖,罡風掃過洛風,原地翻出去七八丈遠,嘴角咳出血跡,狼狽難堪。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驚呆,不敢信“竹上前輩”一言不合就下重手,從前再怎麽被揶揄嘲諷,他也沒翻臉啊?
眾人不解其意,邋遢老頭也不解釋,一個翻身躺在了大青石上,翹著腳灌酒。
眾人衝到洛風身邊,拿出身上最好的靈藥幫忙療傷,問他感覺怎樣?
洛風運氣調息,確定沒有內傷,火冒三丈地要怒罵邋遢老頭,被慕三一把捂住嘴:“這老頭瘋魔了,別跟他硬頂,先治好傷,去雲瀾祖地安頓好了再說。”
一番忙亂,日近中天,眾人想要禦劍趕路,飛劍剛起飛就栽了個跟頭,周圍的靈汐一如之前那般紊亂,隻能靠雙腳步行。
眾人無奈,在溪澗邊燉了一甕魚湯,遲了些芥袋中的靈果,趁著天色還早抓進趕路。
邋遢老頭不緊不慢地尾隨,走出了二十多裏地,忽然大笑起來:
“行了,洛風小子,盯著你的前輩高人離開了,你通過了她第一關考驗,恭喜。”
他說得滿臉是笑,眾人一頭聽得摸不著頭腦,慕三驚疑地左右環顧,回來這麽長時間,那廚娘一直躲在旁邊?
萬幸他們沒說太過分的話,否則還有命在?
他埋怨邋遢老頭,“前輩,你太不仗義了,也不事先提醒我們!”
“我敢提醒你們?提醒了就無效,還得繼續折騰。”
“那位前輩來考驗洛風什麽?”
“骨氣啊,就像小帝姬挑選情郎,就想找那種情深不渝生死不棄的,誰肯找那種隨隨便便的。”
洛風哀歎,早知如此,他方才就偽裝成見異思遷、見色起意的色胚,豈不是躲過了?
邋遢老頭打斷他的異想天開:“是能躲過,更有可能激怒那位前輩,隨手捏碎你的魂魄,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洛風:……?!
惹不起,躲也躲不起,他幹脆躺平,隨便那位前輩如何搗鼓,自己打定主意就好了。
杜小草近鄉情怯,對近在眼前卻始終無法抵達的祖地十分擔憂,想追問邋遢老頭,偏又是個為老不尊,未必肯說實話,胡亂戲謔反惹她憂愁。
黑岬悄悄寬慰她:“莫慌,不會有大事,竹上前輩素日無正形,大事上能拎得清。”
“你確定他大事上拎得清?”杜小草對黑岬的這個結論不信服,尤其是六爻城陷落之後,越來越覺得這位前輩不靠譜。
他們嘀嘀咕咕,以為邋遢老頭沒聽到,偏他耳聽八方,斜睨杜小草反詰:“小丫頭覺得我老人家拎不清?大事小事都拎不清?”
杜小草私房話被窺聽,訕訕不吱聲。
慕三硬著頭皮替她說話:“前輩不是拎不清,是不拘小節。”
洛風也幫腔:“前輩高屋建瓴,心如明鏡,窺一斑而知全貌,見識遠勝我們這些後輩,是我們不能領悟前輩的心意,讓前輩作難了。”
邋遢老頭嘖嘖:“小子,你這番話說得遲了,若是方才就說出來,你的好事就跟有勝算了,你這一手拍馬屁的功夫,越來越精純了,繼續努力,大有前途。”
洛風被奚落得麵色漲紅。
打從那廚娘出現,他的言行進退失據,亂了章法。
杜小草對這些機鋒無感,隻想速速返回祖地,見到熟悉的族人,確定他們安然無恙。
邋遢老頭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放心吧小丫頭,他們都好好的,一根翎毛都沒少,唯一遭罪的就是你祖父,天天幫一個老樹妖‘篤篤篤’,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脫身——”
“老樹妖身上的靈蠹很多嘛?就算他道行高深本體巨大,我祖父一複一日地幫忙,捕一隻少一隻,靈蠹也是天生地養的靈物,數量再多也有限製,靈蠹捉完了,我祖父就該被放回來了吧?”
杜小草問得有理有據,邋遢老頭一時無語。
慕三還壞笑道:“雲瀾老祖再怎麽清矍高蹈,也比不上洛風這樣的俊俏郎君,那老樹妖即便想找個伴兒,也不樂意找一個糟老頭,不會扣著雲瀾老祖不放吧?”
這番話說得不恭,杜小草卻沒像平常那樣發怒,眼巴巴看著邋遢老頭,希望得到他的肯定回複。
“別問我,我啥都不知道!”邋遢老頭鉗口不提,邁開大步疾行了一盞茶的功夫,來到上回歇腳的溪澗旁才停下,一邊吃路邊的野果,一邊嘟嘟噥噥。
黑岬歎了口氣,幫忙把附近鮮美可口的野果都給摘了回來,堆在邋遢老頭手邊,還貼心地幫忙清洗剝皮,品相稍有瑕疵的都扔到一邊。
過於恭敬的模樣,惹得邋遢老頭側目:“小子,憋著什麽壞呢?”
“沒有,就想問問前輩,羽界鬧到這個地步,往後怎麽辦?”
“這是你一個跟腳不明的小妖該關心的事嗎?你的魂魄強塞到這麽一具資質平平的軀殼裏,隨時可能爆開,你自己的事情不操心,自己的將來在哪兒都不曉得,操心羽界的將來?別告訴我你小子野心膨脹,想把整個羽界煉化成自己的幻身,你不配。”
“前輩——”黑岬一番話被噎在嗓子眼,一時間不曉得從何說起。
“你們這幾個小家夥,就數你秘密最多,我老人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多理會,你也別把我老人家當傻子,大路寬寬各有一邊,誰都不擋誰的路,絆腳石這種東西,下場都是挨踢。”邋遢老頭語氣戲謔,說出的話卻一本正經,竹杖攥在手裏,指了指虛空,“羽界的生靈,大多都有翅膀,大難來臨各自飛,飛到哪兒算哪兒。”
杜小草不服:“前輩,鳥有翅膀會飛,但鳥也會疲憊,累了飛不動了怎麽辦,落到別人陷阱裏怎麽辦?不可能胡亂到處飛,飛之前肯定要有章程,要有德高望重的高人領頭,有安穩富足的落腳地——”
“小丫頭想得美!”邋遢老頭哂笑一聲,掃了前方延綿恢弘的雲瀾祖地,歎氣:“你有個好祖父,等他把老樹妖身上的靈蠹除得差不多了,就能帶著你們雲瀾一族搬到老樹上築巢,那地方我去看過,還不錯,能立足。”
邋遢老頭忽然爆出猛料,之後就撇下杜小草,再不肯透露一句半句。
杜小草喜出望外,浮想聯翩,若真有這麽一個好地方,雲瀾的危機就解除了。
黑岬沒她這麽天真,當即問及金烏妖部,“金烏老祖破鏡之後銷聲匿跡,是不是也在做這件事?”
一山難容二虎,一樹難容兩妖部,雲瀾和金烏本來就矛盾重疊,真要都舉族遷移到一株“老樹”上,磨蹭磕絆不敢深思。
邋遢老頭沒有賣關子:“本來金烏和雲瀾是要擠在一起的,我老人家心善,幫著雲瀾老祖另尋了一個去處,因此還得罪了某個老東西——”
“前輩大恩大德,雲瀾代代銘記!”
“小丫頭嘴上說得好聽,對我老人家半分尊敬都沒有,背地裏嘀咕我的那些話,當我老人家耳背沒聽著?”
杜小草被揭破心事,訕笑無奈,“前輩大人大量,不會跟晚輩一般見識……”
她忙不迭地上前,幫邋遢老頭采摘了一大盆白色靈果,“這果子是雲瀾獨有的,靈氣充沛,平時很難找到的,沒想到這兒藏著一大片,前輩您嚐嚐——”
邋遢老頭笑眯眯地過來接,指尖堪堪碰到托著靈果的芭蕉葉時,手掌忽然綻放出靈光,呼呼旋轉得讓人眼花繚亂,變幻成一個羅網形狀,嚴嚴實實地罩住了白色靈果。
“小丫頭,你既然知道這種靈果難得一見,這麽一條人來人往的溪澗旁,怎麽會藏著這麽多年?”
杜小草訝異地看向白色靈果,沒看出任何異常。
如果是幻術,這幻術難免太逼真了。
邋遢老頭歎氣:“傻丫頭,釣魚都要給點香餌,對方要設局坑害,扔幾顆稀罕點的靈果算什麽?”
即便靈果沒有任何貓膩,它們出現在這裏,本身就是反常,事有反常必有妖孽。
杜小草回過味來:“有人盯上了我祖父尋覓到的落腳地?”
羽界搖搖欲墜,就算有人出於不可言說的目的,強行驅退了邪妖大軍,隻要邪妖沒有徹底滅絕,隻要邪妖背後的勢力還沒真正死心,一旦有機會必然回卷土重來。
羽界本是玄冥界,羽族本是異族,這片土地邪妖心心念念,羽族這邊,不過是一片停滯了千萬年的落腳地,棄之可惜,留之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