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酒鋪
杜小草信了邋遢老頭的話,撿寶的過程卻不夠順利,現場除了法寶殘片,還有奄奄一息沒有死透的修士,是救呢還是不救呢?
看這些修士的裝束,明顯屬於兩撥,彼此仇視,救了其中一方,就要開罪另一方,杜小草不想莫名卷入紛爭,但讓她坐視一條條鮮活的性命消失,她又不落忍。
她的躊躇落在邋遢老頭眼中,哈哈笑得得意:“傻丫頭,現在明白我老人家的為難了吧?”
黑岬沒有為難,把身上所有傷藥一股腦都拿出來,平分給身邊能找到的所有傷者,讓他們自己動手療傷。
那兩撥人也彪悍,趁著傷藥給的一口-活氣,當場又打了起來,一拳一拳勢大力沉,隻要打中了就傷及根本,魂魄都會破碎。
杜小草驚歎這些人拳意的純粹勇猛,看他們身形也都是魁梧高大,普遍在一丈往上,愛用的法寶除了仙劍,就是長矛、大錘,噗通噗通一頓亂砸,把對手砸得沒入大地,整個過程頗為滑稽,先是腳踝,然後膝蓋,然後胸腹,最後隻剩下一個腦袋露在地上,被生生砸成齏粉。
這些修士的體魄極為堅韌,不如之前那頭牛妖,卻也遠勝羽界的修士。
唏噓歸唏噓,杜小草的兩隻手沒有閑著,意外撿到一摞金燦燦的符咒,看紋理像是山嶽,卻不是常見的灰撲撲顏色,五彩繽紛,猶如玉石般瑩潤,不知用途。
金色符咒旁邊,還散落著幾張兵符,圖案有大錘,有箭矢,有黑色長刀,催動之後就會變幻出與圖案如出一轍的仙兵,威力無窮。
杜小草精研符咒,循著這些殘破的痕跡一路搜尋,終於發現一具幹瘦的屍體,腰間的芥袋中滿滿當當裝滿了繪製符籙的天材地寶,單是符筆就是一百多支,杜小草一股腦全都收了起來,作為回報,她鄭重安葬了幹瘦老者的屍首,不讓他曝屍荒野。
慕三被眼前的場麵震撼,咋舌驚歎,問邋遢老頭:“前輩,這是哪裏?”
“羊圈。”
“……”
慕三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一時搞不清是字麵的意思呢,還是隱喻影射。
直覺是後一種,此地多半是某些神秘高手開辟的小洞天,內中豢養了諸多種族,時不時來收割一茬,眼前這場麵,應該是剛收割完畢。
慕三因為木祖的緣故,對這種圈養十分不忿,明明是一樣的生靈,從娘胎裏就注定淒慘一生,任你如何驚才絕豔都躲不過,木祖之前和之後,這般的“羔羊”不知凡幾,一茬茬出生,一茬茬死去,從生到死都掌控在旁人手中,凶悍如木祖,一路殺戮,直到今日也沒能報仇雪恨,沒能扳倒坎山宗,現在還生死不明。
杜小草對“羊圈”也很抵觸,尋常百姓家養羊,一則沒這麽凶殘,二則羊也沒開靈智。
她問邋遢老頭:“這麽多小洞天,就沒有任何一家反抗成功,反奴為主?”
“反奴為主了又如何,從前的奴仆翻身做了主人,繼續開辟小洞天豢養更多的羔羊罷了,你還以為他們會感同身受,將心比心放過那些沒本事翻身的‘羔羊’?”
邋遢老頭說得冷冽,噎得杜小草麵色漲紅,慕三也懵了,他真沒想過,有朝一日鏟平了坎山宗,該如何對待坎山宗數萬弟子,如何接管坎山宗麾下諸多小洞天,是撒手放他們自由,還有一切照舊?
眾人麵麵相覷的時候,邋遢老頭遠遠吼了一嗓子:“都杵在那幹嘛?滾過來!前邊有家酒館,新鮮的河魚剛剛撈上來,去嚐一嚐。”
眾人呼呼跟上,疾行數裏,前方一片橘林,林子入口搭建一座敞亮的茅屋,屋簷外掛著一麵赤色酒幌,迎風招搖,掌櫃的坐在櫃台後打鼾,兩個夥計十分殷勤的上前招呼:“幾位客官,打哪兒來的?酒是現成的碧雲天,菜品現做,客觀想吃點什麽?”
“燉羊頭,酥酥爛爛的羊頭,實在沒有,狗頭也湊合。”
邋遢老頭語氣平和,站在旁邊的夥計眼神閃了閃,笑容依舊殷勤,身體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好叫客官知曉,羊頭沒有,狗頭也沒有,隻有牛頭!”
“那就……牛頭!”邋遢老頭說話的時候,語氣凝滯了一瞬,圍在他身邊的杜小草等人也呆滯,就在之前,他們在山坳裏剛撞見一頭裝死設伏的黑牛,洛風想白撿一對牛角淬煉法寶,差點就著了道。
此牛頭難道是彼牛頭?
這個猜測很快被證實。
酒鋪的房間太少,廚房是半敞開式的,廚娘是個身材高壯的婦人,手腳麻利地拎出一個碩大的牛頭,雷紋閃爍的牛角,赫然就是他們在山坳裏見過的那一對!
真死了?
慕三沉不住氣,起身上前去查看,還問廚娘:“大娘,這牛頭看起來挺奇怪,從哪兒買來的?”
“不是買的,是一頭過路的野牛,忽然發瘋衝撞酒鋪,被我們掌櫃的一劍劈了,牛皮還沒來得及剝,單把這牛頭燉了招待幾位貴客。”
杜小草順著廚娘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見窗戶後方一大片空地上,四腳朝天躺著一頭黑牛,脖頸上的血還在涔涔地流,巨大的身軀時不時還在抽搐,顯然剛死不久。
杜小草震驚地看向邋遢老頭,之前在山坳的時候,他說這頭狡猾設伏的妖牛是他某個老對頭的坐騎,現在坐騎被宰了。
廚娘在大鍋裏拾掇牛頭,完全沒在意是不是妖牛,就把它當一塊現成的牛肉蒸煮。
兩個小夥計,一個給她打下手幫忙,一個走到窗後的空地上,掄起一柄狹刀剝開牛皮,手法極為嫻熟。
不大一會功夫,一整張牛皮就平平整整地堆在地上,慕三顛顛上前“搭手”,幫著小夥計把牛皮繃在茅屋東邊的牆壁上。
剩下的一堆牛肉,也被小夥計掄起開山斧拾掇得清清爽爽,用冰塊鎮了,等待買主。
掌櫃的依舊趴在櫃台上酣睡,蒸屜裏的牛頭已經冒出香氣,廚娘在盤點鹵料,笑嘻嘻地問杜小草一行的口味濃淡。
杜小草已經被震驚得不敢吱聲了,眼前的小酒鋪,看起來正常得很,也熱情的很,但這份平和熱情,與這頭剛剛被肢解的妖牛擺在一起,莫名詭譎。
杜小草擔心,自己這邊一個應對不當,酒鋪立馬就會多出一堆“食材”,哪怕是邋遢老頭在場,也不見得能罩住他們。
反觀邋遢老頭,淡定依舊,絲毫沒被一頭妖牛的屍首嚇唬住,大咧咧地問小夥計要酒,“把最好的拿出來,有多少拿多少,我全包了。”
小夥計滿臉堆笑:“好叫客官知曉,酒鋪裏剛上了新貨,數量有點多,客官您未必買的完。”
邋遢老頭晃了晃手中的酒壺,斜睨小夥計。
小夥計笑容依舊,從袖中拿出一個烏漆墨黑的小葫蘆,擺在邋遢老頭眼前。
邋遢老頭的臉色黑了,烏黑。
但看外形,這個小黑葫蘆比他背上馱著的褐色酒壺少了一大圈,通體黑幽幽的仿佛黑曜石雕琢而成,明光可鑒卻照不出人影,古怪得很。
慕三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把小黑葫蘆拿起來看個究竟,手碰到了葫蘆,葫蘆卻紋絲不動,慕三不服氣,雙腳穩穩踩在地上,卯足了氣力想要拿起,手還沒來觸碰到小黑葫蘆,就被邋遢老頭震開了。
洛風也大聲提醒:“不要靠近這酒壺,有毒!”
眾人駭然,目光灼灼地盯著木案上的小黑葫蘆,從它黑漆漆的色澤,聯想到方才被剝皮剁頭的黑牛,顏色出奇的一致,難道是配套的?
邋遢老頭的臉色,佐證了他們的猜測。
一個讓邋遢老頭都退避三舍的神秘高手,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坐騎被宰,芥袋被奪,那命呢,還在嗎?
如果對方被邋遢老頭下手,邋遢老頭能頂得住嘛?他能頂得住,杜小草這些小輩呢,能跟在他們身後全身而退嗎?
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衝腦勺,酒鋪的清淡氣氛一掃而空,莫名多了劍拔弩張的意味,遠近都很寂靜,唯一的雜音是蒸屜咕嘟咕嘟冒水的聲響,廚娘坐在灶前哼著小曲,悠閑愜意得很。
她越是愜意,杜小草這些人越是緊張兮兮。
邋遢老頭無聲歎息:“天氣太熱,趕路缺一把扇子,店家可有閑餘的售賣?”
“平時是沒有的,今日趕巧,剛收到一把芭蕉扇,看起來粗糙,大雅之堂登不上去,趕路扇扇風沒問題,客官你看看貨,滿意就給個公道價錢。”
小夥計樂顛顛地拿出一柄扇子,乍一看與市井老者搖動的芭蕉扇別無二致,還更破舊一些,區別在顏色上,尋常的芭蕉扇都是棕褐色,這一把是黑色,材質也不是棕櫚葉,是某種妖獸的骨骼削磨而成,紋理細膩勝過象牙。
不用猜就知道,這柄扇子也來自邋遢老頭那個神秘對頭。
這樣一柄扇子,絕對不隻是用來扇風,更像是本命法寶,重要性猶如仙劍之於劍客,劍在人在,劍網人亡。
邋遢老頭的那個“對頭”,多半已經身隕。
是誰殺了他?
掌櫃的?廚娘?小夥計?還是隱匿在暗處不知名的高手?
一瞬間,杜小草 毛骨悚然,環顧四周,怎麽看都隻是一片平平無奇的橘園,但它的位置卻在一個血流成河的戰場旁邊,戰死的大妖無數,這個小酒鋪安然無恙,周圍連一具撲倒的屍首都沒有。
洛風自幼跟著家中長輩出遊,見識廣博,此刻皺著眉頭,猜到了“芭蕉扇”的主人是誰,卻不敢置信。
撇開一切暗流,他們過來這家酒鋪,是來吃飯的,多想無益,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哪怕真要被宰了,也能做個飽死鬼。
那頭黑皮妖牛能挫敗洛風,道行十分高深,想把它的肉燉熟,尋常柴火是辦不到的,那廚娘忙上忙下,再怎麽裝得平平常常,隻要這牛肉被她燉熟了,她的實力就暴露了。
她拿出來的那些調料,每一樣都價值不菲,技巧嫻熟地灑在湯鍋裏,隻用了短短一刻鍾,牛頭就燉得酥爛,香氣彌漫周圍數裏。
廚娘渾然不理,利索地在案幾上鋪了一張黃油紙,咚一聲把燉好的牛頭擺上來:“客官慢用!”
小夥計嗬嗬一笑,收起案幾上的小黑葫蘆和芭蕉扇:“客官先用膳,其它的吃完了再說。”
他颯然離開,撇下一桌子“食客”麵麵相覷,對著香氣灼人的鹵牛頭,筷子都提不起,心情沉重地像墜了一座大山。
“前輩,此地不可久留,趕緊走吧!”慕三語氣急迫,恨不得馬上溜走。
黑岬和洛風一左一右按著他:“不想死就老實呆著,輕舉妄動小心被宰了燉鍋!”
慕三臉上的笑比苦還難看,他疾奔這麽遠的路,早就餓得饑腸轆轆,對著香氣四溢的鹵牛頭,擱在平時早就大快朵頤,現在麽,哪兒吃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