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隻緣身在洞天中
六爻城外,荒郊野嶺之巔,一塊寬敞幹淨的大石頭上,一位背著竹簍的老頭靠著古鬆,呼呼酣睡。
在他旁邊的古樹下,端坐著他的弟子,那個因為算卦聲名鵲起的年輕公子,此刻正在抄書,厚厚一大摞古籍,字跡高蹈古拙,寫字的篆筆造型別致,像極了一把小掃帚,筆杆是紫金打造,月光下濛光溫潤,十分養眼且玄奇。
這種玄奇的紫金,六爻城近來頻頻出現,撈魚人的釣竿也是這種材質,杜小草在七十二洲見過的挑擔人,使用的扁擔也是一根小小的紫金扁擔。
修士渡劫時的雷霆,也是這種紫色濛光,雷劫是天道對修士的篩選和淬煉,傳說中也是可以被-操控的,佐證是各大小洞天,比如木祖昔年出身的那個洞天, 就是用一柄紫金仙劍作為手段調節洞天內的“收成”,運氣好,趕上坎山宗需要人手,雷劫就能輕鬆度過,運氣不好,雷劫猶如驚濤拍岸,任你如何天縱英才,下場都是灰飛煙滅。
羽界一眾妖祖想要拋棄這片安居了千萬年的星域,原因之一就是懷疑羽界其實也是一座被外人操控的“洞天”,他們想要在修為上再進一步,隻有離開羽界之後,在真正的天地間渡劫才有機會成功。
雲瀾老祖和金烏老祖為了破鏡晉級妖祖,撇開了羽界,另找了一片隱秘之地,全部破鏡成功,而留在羽界的那些老祖們,要麽破鏡堅固如磐石,道行無法寸進,要麽就是破鏡失敗,死得難看。
這兩相對比,讓一眾妖祖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對羽界毫無眷戀,巴不得立刻離開。
詭譎的是,他們從前不想離開,還有許多機會可以離開,現在鐵了心要逃離了,空間壁壘反而被鎖死了,想要離開的難度暴漲百倍不止,各種星盜像聞到腥味的凶獸蜂擁而來,血妖大軍之外,撈魚人、拾荒人、挑擔人蜂擁而至。
洛風的家中長輩,為了順利離開羽界,早早就跟挑擔人達成妥協,請挑擔人出麵協助搬遷。
挑擔人有限,滿足不了羽界眾多妖部的需求,大家隻能各自想辦法。
杜小草聽到這個傳說,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問洛風有沒有證據?
“全靠猜測的嘛?”
洛風指了指院中的螞蟻窩,“這些螻蟻日日都能看見我們,每一隻螻蟻都長著兩隻大眼睛,可惜永遠看不破頭頂的天空,看不破周圍的環境,被豢養在洞天中的生靈也是一樣,能有被圈養的猜測和覺悟已經不容易,哪裏還能找得到證據?想要證據也簡單,跳出所在的小洞天,回過來頭再看,才能看得明白。”
木祖也幫腔:“外間早有傳聞說羽界是洞天,血妖是被他們豢養的,血妖實力孱弱被驅逐,換成了你們羽族,以為的經驗看,羽界是小洞天的可能性非常大,想要擺脫宿主遁入虛空沒那麽容易。”
有了木祖的一錘定音,眾人的情緒愈發暗沉。
如果羽界真的是小洞天,頭上騎著一個類似坎山宗那樣的“天”,圈養其中的羽族注定不會活得很好,如同百姓們圈養的豬狗牛羊,再溫馴勤快,再吃草能幹,最終都逃不過生前勞勞碌碌,死後剝皮吃肉的命運。
黑岬觸類旁通,懷疑城外的血妖大軍一開始氣勢洶洶,現在卻偃旗息鼓,蜷縮在城外不再發動進攻,多半也是知道了“玄冥界”的可怕真相,若此地真的是洞天,拚了命打回來毫無必要,還不如繼續遁走虛空,起碼自由,隨時有機會尋覓到更好的安居之地,一旦入了窠臼,猶如牛羊被拴進獸圈,餘生乃至子孫萬代都不得自由。
“血妖背後的勢力,極有可能就是羽界的宿主,他們覺得羽族越來越桀驁不馴,難以掌控,就想故技重施,讓羽界重新變回玄冥界,把羽界千萬年來積攢的家底,包括那些妖祖和大妖部,全都一口吞掉!”
黑岬邊說邊看了一眼杜小草:“你祖父和金烏老祖破鏡後被劫擄,很可能就是羽界的宿主勢力幹的,對他們來說,雲瀾和金烏都是不聽話的刺頭,他們在其它位麵破鏡,對羽界、或者說對宿主來說有害無益,他們要掐斷這個苗頭,否則大妖部都這麽效仿,他們怎麽收獲利益?”
“地主”和“佃農”的立場,很難保持一致。
杜小草稍一琢磨就想透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心情焦灼,飛去城頭找邋遢老頭詢問,這老頭不見蹤影,她不想就這麽回去,呆坐在邋遢老頭居住的那片崖壁下,雙腳懸空,衣玨飄飛,目光緊盯著半空的雲朵。
她從未想過,這些雲朵之上,隱藏著一雙雙貪婪無情的眼睛,冷漠殘忍的盤剝著地上的羽族生靈,想想木祖和坎山宗的那些恩怨仇殺,她以前覺得距離自己十分遙遠,原來自己竟然也是受害者。
能隨心所欲從羊圈中提溜一頭出來宰殺吃肉的生活很暢快,對那些被提溜出來的牛羊就很觳觫,處在“牛羊”的位置,什麽高蹈氣度,什麽大道盡頭,什麽力爭上遊都是笑話,隻有天道之下萬千身不由己地螻蟻。
杜小草心緒起伏,天上的雲朵似乎被她的情緒感染,開始呼呼旋轉,變成一個個婀娜多姿的仙子,身上的衣衫款式色澤變幻無窮,她目眩神迷的時候,“仙子”又變成了一簇簇繁華,繽紛絢麗美輪美奐,旋即又出現一大片巍峨恢弘的宮殿,殿中站著兩個高冠古玉的年輕男子,看相貌與羽界俊彥沒太大區別,唯有眼瞳,一人是赤紅,一人是碧藍。
藍眸男子看向她的目光還算淡然,赤眸男子就多了戲謔齷齪,抬手衝她勾了勾手指,她立刻身不由己地衝著他的方向飄,速度飛快。
杜小草驚駭大喊,嗓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越飛越高,地麵上的城池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噗通”一聲,她重重摔在了一個軟物上,眼冒金花半響沒回過神,終於張開眼環顧四周時,發現黑岬和洛風焦灼地站在她身前,旁邊站著邋遢老頭。
三人見她醒來,長籲一口氣,尤其是邋遢老頭,嘖嘖奚落她:“你們羽界的宿主一代不如一代,看美人的眼神也越來越差,連你這樣的小丫頭片子都能看在眼裏……嘖!”
杜小草驚怒:“羽界真的是一座小洞天?!前輩,莫要說笑?!”這是她從一次聽到旁人篤定無比的判定,若是笑談就罷了,若是真實,木祖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牛羊想要擺脫牢籠,代價必然慘烈。
邋遢老頭避而不答她的詰問,悻悻提醒她管好眼前的事:“那些壞小子盯上了你,被我打斷了,我被記恨是一回事,你也要提防他們不死心,再次出手擄人。”
“他們無法無天的嗎?!”
“有啊,他們是宿主,是市井百姓口中的天老爺,是修士心中的天道,天道要做什麽,凡夫俗子怎麽攔得住?”
“這天老爺是他們自封的,我不承認!”
“……”
杜小草情緒激憤,道理說不通,邋遢老頭不耐煩哄“小丫頭”,坐在一旁灌酒,黑岬和慕三無奈上前,張了幾次嘴,不曉得該如何安慰。
慕三滿臉壞笑,直戳戳地問杜小草是怎麽招惹上這些是非?
杜小草耐著性子把當時的場麵說了一遍,“他們其它地方看起來跟我們沒兩樣,就是眼瞳的顏色有區別,那個赤瞳男子色眯眯的非常討厭,不知道使了什麽邪術,衝我招招手,我就身不由己地飛了起來,奔向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