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老嫗與書肆
邋遢老頭被逼無奈，說出了“九溪散人”的名號，“九溪”不是一條溪澗，是星河上有名的一個險彎兒，尋常仙舟途徑那裏，毫無預兆就要出事，從半空一頭栽進河底，屍體都不會浮上來。
這麽一處凶險所在，卻住著一位漁夫，日常劃著小舟撒網捕魚，那舟細細長長像極了柳葉，人也貌不驚人，在凶險無比的河麵上來來往往，如履平地，令人嘖嘖稱奇。
死在河底的路人太多，親眷想要打撈屍骨，除了他之外，旁人都很難辦到，他態度熱絡，價錢又公道，漸漸得了個“撈屍人”的諢號。
“我之所以想到他，是因為他曾經撈起一頭黃金龍王的完整屍骸，那龍王正在天上飛，忽然栽到了河底窒息而死，他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一具完整龍屍，用了幾十萬年的水磨工夫，把龍屍身上的鱗甲、龍筋、龍角、龍須，全都淬煉成了趁手的仙器，龍骨都被他磨成了小舟，前些年他收了一個狡獪童子做徒弟，那徒弟別的都好，十分孝順，就是貪小便宜，不知道收了誰的好處，跑出來當殺手，現在人沒殺死，龍筋和金鯉都留下了，不知道躲在哪個犄角旮旯裏抹眼淚呢。”
“活該！這種見利忘義的東西，就該好好教訓一頓，看他還敢不敢隨便招惹人！”洛風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立刻衝到星河邊上，逮住九溪散人的徒弟暴揍一頓。
杜小草好了傷疤忘了疼，把方才的襲殺拋到腦後，專注問九溪散人的道行和洞府。
“那位散人真的是個尋常漁翁？那麽凶險的水麵，怎麽就他一個人沒事？那些路過的仙舟，都是莫名其妙栽進水底下的？不會是那個漁翁搗鬼吧？”
邋遢老頭搖頭，當初像杜小草這麽猜測的人可不少，甚至有宗門派出長老，常年駐守在河岸，看看到底是什麽作祟，是水底下藏著什麽深淵凶獸，還是漁翁撒網撒到了天上。
最終確定，漁翁就是個尋常漁翁，不尋常的是那一片河麵。
“九溪散人的不同尋常之處，在於他在那片河麵上無敵，任你妖祖道祖，到了那片河麵都施展不開，九溪散人不受任何影響，有人懷疑，九溪散人把那片河水淬煉成了本命物，這本命物陰差陽錯有了‘吸噬’的神通，地麵上的河水像是一張大嘴，衝著半空吸噬，越是靈氣充沛的東西，吸力越強，途徑的飛鳥無虞，仙舟卻動輒遭殃。”
杜小草聽得心馳神往，這是什麽詭譎神通？她遊曆星河的時候，走得並不太遠，沒有經過“九溪”這麽個碼頭。
邋遢老頭唏噓道：“離開了九溪這個地方，漁翁就是一般的漁翁，站在九溪的水麵上，劃著小木舟的漁翁就是無敵的，他那徒弟眼空心大，不甘心守著一片河麵過日子，總想著效仿大勢力的紈絝招搖炫耀，遲早惹禍。”
洛風憤懣道：“他已經惹禍了！”
慕三舉起手中的魔劍附和，小夥計渾身是傷，敷藥裹成了木乃伊，依舊奮力抬起左腳表示同意。
然而沒有卵用，人家無論惹了多大的禍事，隻要沒被當場擒住，讓他逮住機會逃回九溪，在那一片水域，他和他的師父就是無敵的。
九溪散人是個不錯的高人，唯一的缺點就是護短。
邋遢老頭提醒他們：“別想著報仇，非要報仇，也要等那小子嘚瑟過頭，離開了九溪，他師父庇護不到他的時候。”
慕三沒想過報仇，他更想知道是誰慫恿九溪散人的弟子來暗算自己，“隻是問一問，九溪散人不至於翻臉吧？”
“肯定會翻臉啊，不出賣買主是行規，那弟子敢違背，兩邊都得罪了，現在起碼能保住一邊。”
……
蜃樓裏魚香四溢，距離蜃樓不遠處的一條街巷，鬧中取靜的位置，不偏不倚地開了一家小書肆，售賣的都是入門小仙術，物美價廉，容易上手，還是市麵上沒怎麽流傳過的，雖然門臉不大，買主們口口相傳之下，短短半個月就生意火爆。
往來的買主，大部分都是城頭俊彥，他們兜裏有錢，又想在大戰中保住性命，按部就班太慢，小書肆裏售賣的術法頗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妙用，好幾個妖部弟子靠著機巧從邪妖手下逃得一命。
生死關頭，臨時抱佛腳也要有方向，小書肆出現的很及時。
掌櫃是個白發老嫗，一天到晚坐在閣樓上曬太陽，衰老得脖子都抬不起來，跟二樓刷刷作響的枯葉極為相襯，大家都下意識忽略了她。
日常出來支應客人的是個年輕女子，姿色平平，脾氣還躁，動輒給客人臉色看，每天都有人被轟出來。
事後眾人總結，碰壁的大多都是妖部子弟，紈絝名聲在外且愛口花花的那種，並非大家想象中那種囊中羞澀隻看不買的貧寒修士，後者在她店中，並沒遭到什麽冷遇。
說這女子“姿色平平”也確切，臉蛋確實沒什麽亮點，身段卻很棒，這是她與紈絝買主長生齟齬的原因之一。
這座書肆距離蜃樓，看似很遠，因為要繞好幾條街巷外加一座小湖泊才能抵達，從空中俯瞰的話，就非常非常地近，這邊烤魚的香氣隨風飄到書肆都能聞到。
閣樓上枯坐著的老嫗吸了吸鼻子，冷湛湛地抬起頭，目光呆滯得不像是活人，依舊壓不住內蘊的活氣。
盤點卷軸和書籍的年輕女子也聞到了烤魚香，歎息一聲，上樓見老嫗：“他失手了，會不會連累我們？”
“跟我們沒關係，又不是我們花錢買通他去的，事先還勸過他，不要蹚這趟渾水，他自己狂妄自大，失手活該，沒當場被抓算他運氣好！”
老嫗略帶嬌媚的嗓音與泠然的語氣十分不相稱，與她鬼魅一般的麵容也反差太大，好在年輕女子看慣了，沒覺得難受。
時光倒流半年，眼前的老嫗還有一個體麵的身份，是這座城池的主人，現在卻連一座書肆都沒辦法親自出麵，人生落差之大，令人唏噓。
師徒靜默無言的時候，遠處忽然飛來一團黑兮兮的物件，直衝閣樓方向，老嫗大驚，一把扯過年輕女子擋在身後，自己揮舞一根“樹枝”抵擋。
錚然撞擊之後，物件落地，不是仙器也不是符咒，是一團烤的金黃噴香的魚肉，靈氣充沛得嫋嫋蒸騰。
年輕女人驚呼：“是那條金鯉？”
老嫗麵色冷沉，盯著漂浮在地板上的魚肉十分無語，不明白邋遢老頭是怎麽看穿了她的身份。
老嫗正是俞襄妖祖，她逃脫宋稚的掌控之後，沒有天高海闊隱匿起來，反而帶著菡仙子重返六爻城，藏在陋巷中開起了書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