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天狗吞月
杜小草終於等到轉機,雀躍欣喜,目不轉睛地看著,想看清楚黑岬是怎麽暗算了妖王弟子。
端坐在半空的老叟,也笑眯眯地睜開了眼。
城頭大地上,七彩霓虹徘徊,天光雲影倒映在地麵,如是奇觀,看得眾人納悶又心曠神怡。
有懂行的看出一點門道,說黑岬借用了妖王弟子的功伐之力,破開了他那件“錦衣”上的一道道封禁,讓看起來白湛湛的一件素衣,重新煥發光彩。
這是取巧,讓人服氣的取巧。
妖王弟子氣得呱呱大叫,腹中接連吐出雷霆,雷聲轟隆,劈頭蓋臉地砸向黑岬。
黑岬掌心燃起一個“卍”字圖案,流轉璀璨,看似單薄卻一一抵擋住轟來的雷霆。
妖王弟子的神色漸漸冷凝,虎闞身前的對手:“你真的出身吼妖部?”
“如假包換。”
“我從未聽聞吼妖部有你這樣的俊彥。”
“那是你孤陋寡聞,吼妖部像我這般的年輕小輩,多得很呢。”
妖王弟子氣笑了,吼妖部若真像黑岬吹噓的這麽雄霸,怎麽會在《百妖譜》上的排名一跌再跌?
黑岬的理由充分:“虛名而已,不在意。”
“……”
妖王弟子眉頭緊皺,覺得黑岬棘手,殺手鐧緩緩使出,平地卷起洶湧罡風,漸漸地越來越凶暴,形成龍卷風一般的漩渦,要絞殺黑岬。
黑岬身穿“錦衣”,寬袍大袖,袖中收納了無數凶暴罡風。
那麽小的衣袖,卻像是無底洞一般,無窮無盡地收斂身畔的罡風,眉心中間,還依稀出現一道似有若無的漆黑雷印。
妖王弟子心神惶恐,衝著黑岬大吼:“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吼啊,天吼,一開始就告訴你了。”
百妖譜上有名的大妖部,慣例都要在自己的部族前加一個“天”,顯示自己血脈高貴,然而更高貴的那些部族,又很忌諱這麽做,比如饕餮,從前都叫“天狗部”,崛起之後,不準旁人再提一個“狗”字。
吼妖部,本質上與天狗是一脈,都是以吠功出名。
天狗和天吼,骨子裏是同一種妖,可惜年月久遠,吼妖部沒落得不像話,大家都忘了這一茬。
妖王弟子也不以為意,眼見黑岬難纏,就想用法寶和符籙懟死他。
城頭上圍觀眾人就看見,各種法寶不要錢一樣扔出來,符咒幾乎都是珍罕的雷符,法寶是一枚巨大山河印,可攻可防守。
妖王弟子打從露麵,言語囂張,舉止跋扈,絲毫不把六爻城這邊的俊彥放在眼裏,俞襄這位妖祖城主都被他蔑視,現在卻被一個“無名之輩”糾纏得沒脾氣,淪為他淬煉“錦衣”的工具。
城頭的奚落聲嗡嗡傳開,氣得妖王弟子大怒,腦後緩緩浮現一輪赤紅的月亮,震得周圍百丈之內的靈汐漣漪震顫。
黑岬也因為這一輪忽然出現的血月,術法短暫失靈,被三把柳葉小劍從三個方位指著腦袋,不敢動彈。
城頭圍觀的六爻城修士嘩然驚駭,大喊著提醒黑岬小心。
邪妖弟子哈哈大笑,笑聲暢快不屑:“吼妖部的狗東西,讓你得意了一小會兒,你該死而無憾了。”
黑岬沉默。
“好多年沒關注吼妖部,就躥出你這麽一條小狗,有趣還算有趣,可惜礙眼,隻能送你去死了。”
妖王弟子一掃之前的急躁憤懣,得意洋洋指了指前方六爻城:“東疆即將淪為我的封地,城中所有人,要麽去死,要麽做我的奴隸,至於你——安息吧,我尊重你這樣的對手,就不折磨你的魂魄了,你身上的這件錦衣,我收下了。”
妖王弟子說罷,催動了柳葉小劍,要把黑岬的魂魄震散。
三把小劍嗡鳴數聲,簌簌顫動,卻沒有如妖王弟子預料的那般沒入黑岬竅穴,反而無聲碎成了齏粉。
妖王弟子被反噬,嘴角嘔出血絲,詫異地瞪著黑岬,搞不清怎麽回事。
回過神的時候,他頭痛欲裂,腦後懸浮著的血月一點一滴消失,像是月蝕一般,從左側開始緩慢變成月牙形狀。
妖王弟子嚇得魂飛魄散,對他來說,這輪血月就是他的魂魄,一旦血月被吞噬,他輕則淪為行屍走肉,重則灰飛煙滅!
這一切發生在電石火光間,血月消失的速度非常快,呼呼幾下,就吞吃入腹。
吃完了之後,黑岬還說起風涼話:“知道我是狗東西,還敢把月魂放出來,是說你傻呢,還是心大呢?”
妖王弟子目眥俱裂。
天吼與天狗,本就是同一物種,天狗吞月,天吼亦可吞月!
白袍妖王全程圍觀,沒有仗著地利之便出手阻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子萎靡倒地。
吃一塹長一智,吃點小虧磨磨性子,很好。
出身不凡的年輕小輩,最容易心高氣傲目中無人,不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死一死,是學不乖的。
他的這個徒弟,可以死很多次,死得起。
城頭上方,姬嶽和許攸看著出盡風頭的黑岬,眉頭緊皺,他們與下方的妖王弟子一樣,心氣很高,被嗬護的很好,代價就是心性不夠,砥礪不夠,大樹底下好乘涼,大樹底下又長不出新的大樹。
此時此地,姬嶽和許攸惺惺相惜。
姬嶽問許攸:“如果換成你下去,能活著回來嗎?”
“死定了,你也一樣要死,這個黑岬,聽菡仙子經常提起,以為他小有本事,原來深藏不露,吼妖部崛起指日可待。”
許攸唏噓歎息,琢磨著要不要傳信給父親,讓他火速去吼妖部提親。
姬嶽的心思沒他這麽飄,依舊縮在城下的妖王弟子身上,問許攸有沒有覺得古怪,“我總覺得他不像是完整的活物,像是幻身,或者分身,你看看他就要死透了,他那師尊淡定的很,一點都不著急,我用秘法窺看這弟子,魂魄晶瑩璀璨,卻看不太清楚,搞不清怎麽回事。”
許攸讚同他的猜測:“多半有鬼,黑岬暫時看著贏了,能不能平安返回城頭還不一定。”
“如果平安返回,他就發財了,一頭血月蟾蜍的魂魄和屍身,外加他身上所有的寶物——”
“金烏太子的屍身,還有那老嫗師徒的屍身,也都能帶回來。”
“……”
兩人嘀嘀咕咕羨慕嫉恨,菡仙子剛好路過,聽得不滿,懟他們“心眼壞”。
“既然這麽垂涎戰利品,就自己跳下去廝殺,搶回來都是你們自己的,在這兒眼饞有什麽用?”
許攸嗬嗬:“那黑岬,臉黑手黑心黑,從皮黑到骨頭縫裏,我們可比不上。”
菡仙子也嗬嗬:“黑岬打贏了這一場,妖王弟子卻不止這一個,一轉眼又能複活,到時候再來邀戰,就該你們二位出場了,到時候拿出點高門氣概,別瑟瑟縮縮,哭哭啼啼的丟盡部族和爹娘的臉皮!”
“臭丫頭!要你多管閑事!”
許攸和姬嶽被戳中心思,滿麵怒色,卻也無可奈何。
黑岬輸了,他們得下場,黑岬贏了,他們也不見得能免災。
萬一再冒出一個“妖王弟子”呢,這血月蟾蜍能複活一次,就能複活兩次、三次!
旁邊的跟班,也有人提醒他們,好好觀摩黑岬與妖王弟子作戰,輪到自己的時候不至於手忙腳亂。
萬一贏了,從此名聲大振。
萬一輸了……就沒有以後了。
東疆每次對戰邪妖,誰出戰,誰不出戰,誰送死,誰不能送死,都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撕逼,贏家往往是姬嶽與許攸這樣靠山硬挺的俊彥,小妖部子弟大多死得無聲無息。
生死不憑本事,不憑運氣,憑部族、靠山、姓氏,是東疆與邪妖對戰一再潰敗的重要原因。
六爻城被圍,帶隊的妖王別出心裁,派出弟子約戰城中俊彥,暫時規避了這種弊端,卻讓姬嶽、許攸之流戰戰兢兢,懊喪惱恨。
他們不曉得俞襄即將投奔邪妖,即便知道,也不會太恐懼,邪妖會拉攏俞襄,便也會拉攏他們背後的妖祖靠山,他們失敗會被生擒,用來要挾他們背後的長輩,而不會像尋常俊彥那樣直接被屠殺。
許攸和姬嶽擔心的,是俞襄身為城主,威望和權柄都被雲端盤腿坐著的老叟壓住,那老叟是什麽陣營,什麽心性,會不會看在他們長輩的情麵上庇護一二,他們一無所知。
眼前來看,十分不肯通融,反而對黑岬、秦紫胤那撥人青眼有加。
不等黑岬那邊分出勝負,老叟就當眾朝他們發話,讓他們商議一下,接下來誰上陣。
姬嶽和許攸的短暫和睦瞬間撕破,鬥雞一般互相推諉,都不肯先下去對陣,看得周圍一眾俊彥鄙夷唾棄。
許攸還上前拱手行禮套近乎,話裏話外搬出自家長輩,雲端老叟哂笑:“你們家中的長輩我都認識,也都不認識,別說他們遠在天邊,就在近在眼前,你們該去死,還是得死。”
“老東西——”
“啪!”
許攸口不擇言,臉上當即挨了掌摑,身體也憑空懸浮在城頭上,啪啪啪啪一頓耳光,打得他麵頰紅腫,狼狽難堪。
雲端老叟一錘定音:“下一局,就是你出戰。”
老叟隻是打了他十幾個耳光,沒有傷及他的根本,隻是皮肉之苦和丟人現眼,絲毫不影響出戰。
許攸怒罵老叟,暗中打的主意是對方自恃威嚴,出手重創他,他就能趁機裝死,不用去對陣妖王弟子。
算盤落空了。
城下戰場,黑岬處境依舊凶險,那一輪血月雖然被他吞噬,卻在他體內呼呼竄動,想要破體而出。
黑岬必須盡快降服這輪血月,斬斷血月與妖王弟子這個宿主的所有聯係,才能脫困。
妖王弟子丟了血月,氣急敗壞,攻擊毫無章法,拚盡全力一通亂打,想要反敗為勝。
黑岬一邊要迎戰,一麵要淬煉血月,一心兩用,能支撐到現在,靠得是“錦衣”上的封印之力。
這些封印本來是為了遮掩錦衣的風采,因為黑岬的功勞不夠大,雲端老叟又喜歡他,提前賜給了他這麽一份榮耀,上麵的封禁,可以隨著他功勞的增多,逐步解禁。
黑岬不走尋常路,直接把這封禁當成武器,抵擋妖王弟子不要命的進攻。
結果就是,錦衣上的封禁一條條破碎,衣衫越來越璀璨耀眼,唯有最中間的一處,依舊黯淡。
黑岬不滿,奚落妖王弟子:“就這麽點本事啊,使勁啊,我這衣衫能不能傳出去見人,全看你了。”
“狗東西!你死定了!我要把你千刀萬剮,魂魄扔進油鍋!”
“別說大話了,省點氣力幫我淬煉衣服——”
妖王弟子激怒攻心,拿出厚厚一朵雷符,不要錢一樣砸向黑岬,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中,錦衣後背上的封禁緩緩鬆動,有了些裂痕,露出其中栩栩如生的靈紋,金光流溢,華麗且絢爛。
整件錦衣,已經不再是一件平常衣衫的模樣,像極了一套流光溢彩的甲胄,好看是其次,防禦力驚人。
錦衣本質上不是榮耀,是法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