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毒瘴
小六嘴巴很甜，杜小草耳朵又軟，很快就被忽悠醉了，張羅著替他做了一身小衣服，免得他光溜溜的不好看。
“謝謝姐姐，姐姐真好，姐姐是我的大恩人——”
黑岬聽得逆耳，嗬嗬奚落他：“得了得了！拍馬屁沒完沒了是吧？嘴巴再甜也沒用，憑我們幾個護不住你，你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兒，你自己弄清楚了沒有？”
“我當然清楚，我就是一條尋常的小精魅，沒本事，沒道行，沒見識，打從記事起，就趴在一座山脈底下，困了就睡，餓了就吃，一直把那座大山吃光，沒辦法了，不得不另外尋找飯轍，稀裏糊塗來到了六爻城——”
小六說得口齒清晰，黑岬卻沒聽明白，詰問他：“你是怎了來的六爻城？從地上還是地下？”
“當然是地下，地上這麽多壞人，我怎麽敢走？”小六翻了個白眼，鄙夷黑岬沒見識，“地下雖然比地上安穩一些，壞東西也很多，好幾次差點被吞了，蘆葦蕩那邊有一座老黿府邸，老黿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年，隻剩下一個黿殼子，被我當成床睡著，想養足精神再找安身之所，一群該死的青魚妖發現了我，千方百計地想要捉我，我著急的時候，你們出現了，打跑了那些魚妖——”
小六滔滔不絕，把這幾個月的遭遇全都訴說一遍，氣咻咻的十分可愛。
杜小草問他：“小饕餮你還記得吧，就是那個被青魚妖騙到小船上，要砸開他的腦袋吃肉羹的小家夥——”
“我知道他，那麽一星半點的上古神獸血脈，就囂張得沒邊，那青魚妖也是笨，肉沒吃到嘴裏，白搭進去一條小命！”
小六滿臉不屑，斜睨杜小草：“你是想問我，接走小饕餮的那三個老東西，是不是小饕餮的真長輩？沒錯是真的，想借你們的手暗算我也是真的，這樣的老東西，一個比一個卑鄙無恥，有多遠離多遠！”
杜小草被一個拇指大的屁孩子教做人，臉色訕訕。
屁孩子還沒完沒了，比劃了個釣魚的手勢：“那三個老家夥交給你們的魚鉤，是他們族中的至寶，被你們昧下了，一定會登門討要，你們乖乖交出就罷，不交的話——”
“如何？”黑岬的火氣被挑起，眼神不善。
小六笑得詭譎：“不如何，隻要放出我，他們就沒轍，還能讓他們再賠補點別的好東西。”
“好大的口氣！”
“……”
偌大一座蜃樓，因為添了這麽大小東西，變得熱鬧歡脫。
天氣接連暴雨，滿地滂沱，不宜出門，除了定時來送膳食的酒樓夥計，再無其它閑人登門。
杜小草催動防護符陣，透明的水晶罩濛濛亮起，隔絕了天上噴濺的雨水。
洛風和黑岬對弈，拇指小人坐在旁邊的棋子上托腮圍觀，時不時還要指點一二。
空氣中微有暑氣，屢屢輸了的人心中也有火氣，洛風瞪著拇指小人：“再敢多嘴，就把你扔到城主府去！”
“嘁，輸不起啊！”
拇指小人針鋒相對，半點不怵，看杜小草端來一疊點心，樂顛顛地伸手討要。
杜小草本以為他小小一點兒，最多吃個半塊，結果吃光了大半盤，讓她驚訝這麽多糕點，他都藏在肚子裏的什麽地方？難道肚皮裏有一座小洞天？
拇指小人吃飽了，雙手攏在袖子裏，靠著一顆小棋子，人模人樣地眯眼打盹，紫金蠹、小酒蠹暗戳戳吊在屋簷下，打量這個新同伴。
泥蠹不在，被梅花精魅哄著“護花”去了。
滿院安謐，嘰呱說笑的時候，南邊城頭漸漸暗了下來，一開始以為是變天，最後發現是烏泱泱的蟲豸，遮天蔽日洶湧如潮。
杜小草在七十二洲的時候見過這種場麵，鬧蝗蟲嘛。
但是眼下，她不確定這是蝗蟲，還是其他什麽凶險的東西。
黑岬也吃不準，一邊讓眾人進入蜃樓躲避，一邊凝神打量，隻見那些蟲豸滾滾如席卷，又如驚濤拍岸，直奔六爻城而來。
“怎麽辦？”杜小草率先發問，她和黑岬都是有征召令在身的，遇到凶險不能蜷縮不出，必須第一時間趕到城頭迎戰。
洛風倒是可以不去。
他不肯呆在這裏傻等，“覆巢之下無完卵，這些東西攻破六爻城，我也躲不了，城頭那邊有俞襄頂著，咱們先看看情況——”
這就是要拖一拖，免得貿然出手，有難以預料的後果。
城頭警鍾長鳴，頭頂各色劍光閃爍，爭先恐後的趕過去迎戰，對他們中的大多數來說，沒有蜃樓這樣的藏身之所，躲在住處凶險難測，不如去往人多的地方抱團。
一朵巨大的白蓮緩緩升空，在升空的過程中不斷擴展，漸漸地遮蔽了半邊天空，如同一麵壁障，擋在了飛蟲入城的路徑上。
頭一批蟲豸躲避不及，嗡嗡撞了上來，卻像是石頭撞如水麵，幾個漣漪閃過，恢複平靜。
一轉眼的功夫，蟲豸就被吞沒四分之一，後方那些也得以分散開來，繞過白蓮，繼續往城頭方向飛。
可惜，周圍早就布下了埋伏，一根根肉眼不可見的淡金色絲線，縱橫交織在天巒，且冒出金燦燦的火焰，灼燒這些蟲豸的魂魄。
這灼燒沒有聲音，沒有動靜，眾人就看到一批批蟲豸如同雨點一般劈裏啪啦往下摔。
城中有豢養靈獸的修士，趁機放出自己的靈獸去吞吃蟲豸屍體，都是靈蟲，哪怕死得魂飛魄散了，殘存的靈氣依舊充裕，不要錢白吃，賺了。
杜小草看向拇指小人：“你吃嗎？”
拇指小人像是受了巨大侮辱，氣哼哼地瞪了她一眼，眼神一言難盡。
杜小草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目光盯著半空，不覺得這場鏖戰結束了，蟲豸之後，正主還沒出來呢。
她問黑岬：“是邪妖嗎，怎麽跟從前不太一樣？”
“不確定是不是邪妖，即便不是，也會打著邪妖的旗號，如今的羽界，尤其是東疆這邊，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他們一直蟄伏在蜃樓，金烏太子也穩穩地呆在隔壁的小樓，菡仙子看不慣，猛敲了幾下大鍾，指名道姓讓他們出來迎敵。
杜小草能如何，必須出來啊。
剛一露麵，戰局就有了變化，所有的蟲豸瘋了一般亂撞，哪怕前方死路一條，也要闖一闖。
看這情形，像是受了什麽驚嚇？
黑岬警覺地後退，懷疑這些蟲豸是被什麽東西逼迫出逃，但六爻城周圍，並沒有見過這種靈蟲。
“一定是小洞天！或者極不穩定的空間廢墟，弄到六爻城外，使手段驅趕其中的毒蟲，讓它們往六爻城裏奔——”
洛風驚訝：“什麽手段，能讓這麽多毒蟲嚇得慌不擇路？”
螞蟻多了咬死大象，一隻小蟲豸不足為慮，鋪天蓋地的話，任你絕世高手也要心慌。
黑岬皺眉沉思的時候，蟲豸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天地之間響起縹緲的歌聲，非常優美的嗓子，聽得人心旌搖曳。
洛風立即捂住杜小草的耳朵，“收斂心神，不要聽！”
杜小草五感六識敏銳，雖然立刻做了抵擋，還是有些震蕩心魄，半響才恢複鎮定，水晶罩祭出，把她、洛風和黑岬全都罩了起來。
她問黑岬：“就是這歌聲把蟲豸驅趕出來的？”
“不是，這歌聲就是針對守城的人，”黑岬指了指寥寥無幾的蟲豸，他們聽到歌聲之後，沒有太大異樣。
璀璨陽光早已消失不見，天地間烏沉沉一片，六爻城應對這種場麵早有經驗，催動了防護符陣上的明珠，照耀城池。
杜小草順著幽幽的光線，發現城外呼呼起了白霧，白霧中隱約有猩紅的兩顆眼珠，她訝異地指給黑岬看：“那是什麽？”
直覺跟她遭遇過的蜃獸有些像，萬一跟那頭蜃獸是親戚——
她心思急轉，黑岬也急了，說可能是一種瘴獸，有劇毒，“它的形體不是血肉之軀，而是瘴氣凝聚，聚合的時候還有幾分獸相，分散的時候，就像是半空的白雲，它籠罩住的地方，不會有活物。”
“怎麽辦？！”杜小草傻眼，她不確定水晶罩一定抵擋得住這種詭異的毒瘴。
洛風把希望寄托在城池防護陣上，覺得這防護陣能把毒瘴隔絕在外。
大部分人都是這麽想的，事實也差不多，可惜做不到點滴不漏，還是有那麽幾處經不住瘴癘腐蝕，滋滋破開，毒霧順勢潛入。
杜小草眼睜睜看著，無可奈何。
唯一的安慰是，沒有立刻撲倒大片百姓，但這份僥幸很快被擊潰，毒霧吸入一點點沒問題，吸入得多了，出事是必然的。
道行高深的修士，又異寶、符咒傍身的百姓，還能躲過一劫，尋常百姓就沒這麽幸運了，大批中招。
毒瘴吞噬了他們的生機還不罷休，旋即吞噬他們的血肉，街巷中撲倒的屍體，轉眼就成了一具具骷髏。
場麵驚悚。
俞襄視而不見，專心指揮麾下俊彥修補防護大陣，事有緩急，站在她的立場，這麽做並沒有錯。
城外的毒瘴並非無窮無盡，肆虐了一個時辰之後，漸漸地銷聲匿跡，天空也重新恢複清朗。
看著頭頂燦爛的驕陽，再看看滿地倒閉的骷屍，令人唏噓，哭泣嚎啕聲此起彼伏，那是屍體親人的悲愴。
杜小草覺得心頭發堵，這一場交戰，她沒出一丁點氣力。
洛風不以為然：“這種事，俞襄都無可奈何，咱們還能上趕著送死？能保住自己的命，減少傷損，就是幫忙了。”他指了指滿地俊彥的屍體，其中不少熟麵孔，就這麽稀裏糊塗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