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饕餮哈哈笑得放肆,被黑岬下了噤口令,兩片唇黏在一起,隻能不服氣地哼哼。
梅花精魅已經重新變回樹,蔫唧唧紮在牆角,高昂著枝杈不搭理洛風。
洛風正局促不安,牆頭同時傳來兩聲笑,一男一女,男的輕笑,女的大笑。
洛風充耳不聞,小饕餮怒了,站出來回護洛風:
“笑什麽笑?這年頭誰家的貴公子沒點心頭好?金烏太子你自己就是鳥,還在袖子裏養一隻小紅鳥,愛得跟自個媳婦一樣,那小紅鳥動不動就啄你,你怎麽不揪掉它的小腦袋,還把你自己的靈丹喂給它吃?小爺我也算走過很多地方,頭一回見人這麽寵鳥!”
小饕餮說得暢快,沒察覺到在場好幾人的臉色都遽變。
首先的金烏太子,矢口否認自己養了一隻小紅鳥:“沒有的事,你別胡說八道!”
“我自己親眼見到的,還能有假,那小紅鳥剛剛還藏在你袖子裏,現在不見了,挪到獸囊裏去了,還是藏到小洞天裏去了?一隻靈鳥而已,至於麽,誰還能搶了你的?”
杜小草不顧黑岬阻攔,衝到金烏太子麵前:“讓我看看那隻小紅鳥!”
“沒有,別聽小饕餮胡說八道,他嘴上沒把門。”
小饕餮氣得嗷嗷跳腳,被黑岬按住了,滿臉堆笑的替金烏太子圓場:“人家那麽尊貴一位太子,怎麽會撒謊騙人呢,養鳥而已,真真假假都無所謂,雅好嘛。”
金烏太子從牆頭消失。
菡仙子獨自站在竹梯上很尷尬,瞪了黑岬一眼:“你是不是對我有看法?”
“沒有,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對你印象就很好,至今沒變。”
“……”
黑岬從芥袋中拿出一柄鋤頭,弓腰鋤地,要把牆根下的一片空隙給清理出來。
菡仙子對他這前腳聊天交心,後腳就揮汗幹活的神操作噎住,偏他還幹得有模有樣,轉眼就清理得明明白白,撒上了花籽,然後施展小雲雨術,給空地澆水。
最多十天,這裏就會又幼苗破土而出。
小饕餮鼻子靈,嗅了嗅花籽,問黑岬哪兒弄來的?
“這東西可是寶貝,尋常邪妖見了,都會退避三舍。”
菡仙子也驚訝了,從牆頭躍下仔細地看,杜小草也圍上來。
黑岬耐心解釋:“是血棘花的變種,偶然得到的,撒在這裏,聊勝於無。”
菡仙子朝他伸手:“給我一點。”
“沒有了,全都撒在這裏,你想要,等它們開花結籽以後,我給你留一些。”
“一言為定!”
這樣的東西,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戰略物資,如果黑岬有足夠多的數量,擺在路邊叫賣,全城之中但凡能出得起價的百姓,包括姬嶽和許攸那夥人,都會海量購買,灑在自己住處旁邊。
雖然不能絕對驅逐邪妖,卻當真是邪妖不喜歡的東西,兩座宅院二選一去禍禍的話,撒了這種的花籽的人家躲過一劫的概率更大。
菡仙子回去跟她的師尊提了一嘴,然後就被派來盯著這些花籽,確保不要被什麽飛禽走獸糟蹋了。
小饕餮這種屁孩子,直接被禁止靠近。
“帝姬,麻煩你給這花圃繪製防護符咒,我師尊說了,一定一定不能出岔子!”
杜小草哭笑不得,拿出若吾小錐幹活。
這種花籽開花結果要半年時間,很漫長啊,六爻城能不能撐過半年,都兩說。
這樣泄氣的話她沒有說出來,敷衍得很用心。
菡仙子一掃之前的頹喪,美滋滋告訴蜃樓諸人:
“我師尊要收我做開山大弟子了!不是那種隨意記名的弟子,是正經的開山大弟子!”
小饕餮冷嘲:“做什麽夢呢,就算你登堂入室做了俞襄的正式弟子,也當不得‘開山’這倆字,在你之前,俞襄已經有了好幾個徒弟,有名有姓的,隨便拎出一個都比你強!”
黑岬也勸菡仙子慎言:“城主大人收你做入室弟子是好事,但‘開山’二字不要輕易提及,你那些師兄師姐,你雖然沒見過,但有人見過,大咧咧嚷嚷‘開山’,讓那些故人情何以堪?即便你師尊,也會因為‘開山’二字想起從前不愉快的事。”
菡仙子被提點,臉上的亢奮不見了,默默操持花圃。
一直到她忙完離開,杜小草還沒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
俞襄那種心思陰沉的女子,做的每一件事都深思熟慮,收菡仙子做正式弟子,必然有她的盤算。
鑒於她從前的口碑,菡仙子大概率沒好果子吃。
洛風同意她的看法,說“開山大弟子”就是個名頭,給菡仙子抬身價的噱頭,俞襄不會平白無故這麽做,多半是要用菡仙子去促成一件事。
工具人。
小饕餮冷笑:“這菡仙子怎麽就學不乖呢,她之前的那些‘開山大弟子’每一個得善終,她就一點都不怕的嗎?”
“人都有僥幸心理,又或者她自己想到了什麽門路,自信可以在俞襄暗算她之前脫鉤而去。”
“那她又哪來的自信,覺得她能在俞襄麵前耍心機?”
“你不是第一天認識菡仙子,她一向都是這麽莽的,跟姬嶽對峙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依然是這樣,這種品性有好處,樂觀積極,也有不好出,大喇喇不知天高地厚,哪怕人都已經躺到了棺材裏,還要大笑幾聲證明自己沒咽氣。”
“噗”一聲,杜小草被逗笑了。
笑聲未落,梅花精魅大聲喊洛風:“我師尊來了!”
洛風倏然奔過去,持劍站在梅樹之前,朝著虛空怒喝:“我不管你是誰,離梅雨遠一點,他不需要你這種師尊。”
半空寂靜,半響之後傳來輕笑聲:“小蜜蜂,你能代替我徒弟拿主意?”
“他不是你徒弟,我能替他拿主意,他還沒開啟靈智之前,就栽在我窗前了。”
“原來如此,說說吧,你要什麽條件,才肯放棄對我徒弟的所有權?”
“我沒有條件,就要你滾蛋!”
“小蜜蜂,說話這麽衝,很容易長不大的。”
“我已經二十萬歲了,早就成年了。”
“羽界民風淳樸,我早有耳聞,若是在我這邊,怕是沒這麽幸運。”
“你們那裏人心鬼蜮,梅雨心思單純,不敢深入,大家到此為止。”
“我若說不呢?”
“那就先問過我手中的劍。”
洛風說罷,身前的仙劍濛光變幻,做好了拚命的準備。
梅花精魅怕他有個好歹,趕緊搖晃著枝杈解釋:“老前輩,我資質愚鈍,學不出什麽來的,為免將來辱沒老前輩的聲名,便不再去叨擾了。”
“小家夥,告訴你一個秘密,凡是把‘我資質愚鈍’掛在嘴邊的年輕後輩,往往都是天賦異稟、心性堅韌,能成大器的那一種,倒是那些自認為天賦異稟,處處高人一頭的家夥,最後泯然眾人。”
“……”
輪鬥嘴,梅花精魅和洛風捆起來,再加上一個杜小草,一頭小饕餮,也不是對麵老樹精的對手,匆匆幾句就噎得他們啞口無言。
洛風咬住一句“不拜師”,任憑對麵怎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都當放屁。
杜小草暗暗擔心對方會惱羞成怒,出手傷人的時候,老樹精卻笑了:
“都是年輕人啊,就是硬氣,從前我也這樣耿直過,現在都快忘得一幹二淨了,讓我回想一下,是什麽時候變得好脾氣的……我開宗立派之後,麾下一大幫子徒子徒孫,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熱鬧是熱鬧了,人心也雜了,不再是我一人一劍,跋山涉水動輒閉關,出關就去找看不順眼的家夥打架的時候了,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我腦子不夠用,想著早早把開山大弟子教導個模樣出來的,讓他替師傳道……”
老樹妖唏噓歎息,一直歎息。
小饕餮忍不住了,追問他:“後來呢?這開山大弟子背叛了你?”
“小狗崽子,你挺聰明嘛,怎麽猜到的?”
“這還用得著猜啊,他要是如你所願,你會在這唉聲歎氣?”
“……”
小饕餮之前吃癟,轉變了作戰方式,隱隱占了上風,反噎得對方無言以對。
“修行越登頂,人心越叵測,你雖然道行高深,卻不諳世道,被暗算是早晚的事,要怪就怪你,好好的當你的世外高人就行了唄,非得廣收門徒,圖這份虛熱鬧,最後被反噬,徒弟沒有了,心境也崩壞了,道行也受損了,何苦來哉?”
“小家夥通透,我那時已經一把年紀,還不如你這麽一頭小狗崽活得明白,後來被坑害,是活該。”
“也不能說是活該,錯處肯定在你那些徒弟身上,得隴望蜀,忘恩負義,沒了就沒了,看你現在這麽精神,肯定已經熬過來,晦氣糟心的事就不要多想了,梅雨雖然合你的眼緣,但他是有主的,若是因為你道行高,跟著你前途坦蕩,就背叛從前的主人,這樣的心性,跟你從前那些惡徒又有何區別,你要再一次養虎為患嘛?”
“……”
小饕餮滔滔不絕,口才之刁滑,讓杜小草刮目相看。
一場紛爭,神奇地消弭無形。
老樹精不再執著於收徒,送了梅花精魅一塊樹皮,讓他沒事的時候就參悟,若有不懂的地方,就入夢來詢問。
“教你還是教你,但我不是你的師尊,就當我行走天下,偶然看見路邊有一簇野花入眼,幫著照料照料,你有沒有主人都無礙。”
洛風不滿這說辭,他就想要梅花精魅跟對方一刀兩斷,再無往來。
黑岬按住他,讓他見好就收:“這老前輩喜怒無常,先這麽著吧,起碼沒有名分的羈絆,日後好辦得多,就真如你所想,一刀兩斷了,隻要人家想,還能重新縫起來。”
洛風被說服,一反手拿出一壇酒,悶悶地喝。
小饕餮嗤笑:“別一副被拐了媳婦的喪氣相,至於嗎?”
他一把搶過酒壇,咕咚咕咚猛灌。
杜小草想問老樹精自家祖父和金烏老祖的事,始終沒有機會開口,縱然她問了,對方回答的幾率也不大。
她現在又多了一樁心事,小饕餮叫破了金烏太子養小紅鳥的事,金烏太子矢口否認,一般人會覺得小饕餮胡扯,但杜小草信他。
她清楚記得,自己在天雀部的溪澗之中,找到一道空間裂隙,可以通向羽界,她分出一縷魂魄穿梭過去,對麵剛好是金烏部。
那一縷魂魄變幻成一隻小紅鳥,按說在她切斷神魂聯係之後,很快就會消散,她一直以為已經消散了,聽小饕餮的話,未必如此。
金烏太子一定做了什麽手腳,截走了那一縷分魂,當成靈寵養了起來。
這就很膈應。
她想把小紅鳥要回來,金烏太子矢口否認,就是不想還。
怎麽辦?!
黑岬讓她且等著,隻要金烏太子身邊真的有這麽一隻小紅鳥,早晚都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