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巧合可一不可再
這些行山杖的主人,已經死了。
小掌櫃看似瘦削單薄,一己之力就滅殺了如此多的仇家,洛風心中慨歎,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掌櫃從桌案下拎出兩壇酒,一碟蠶花豆,招呼兩人坐下。
“他們從前都是我家的仆婢,趁著我父親隕落,起了歹心,半夜裏作亂要殺我,被我逃了出來。”
洛風脖子伸長:“多少年前的事?”
“記不太清了,百萬年總該有的……治家不嚴,讓兩位見笑了。”
黑岬和洛風都沒有笑,反而有些後悔跑來助拳,尤其是洛風,已經大抵猜到了小掌櫃的跟腳。
在傳說中,他早就死了,那些街頭巷尾流傳的故事,都是關於他父親、他祖父、曾祖父的。
威風煊赫的高人,本命法寶當然不會是擀麵杖,而是一柄戰戟,揮舞起來氣勢浩蕩,曾經憑一戟之力,戰敗十萬來犯之敵。
今晚的小掌櫃,也是憑著“一戟之力”,擺平了登門“滅口”兼“奪寶”的仇人。
黑岬微笑,衝著小掌櫃拱了拱手:“眼拙小覷了前輩,見笑了。”
小掌櫃急忙回禮,拱手作揖,一揖到底,語氣懇切:“兩位兄台勿要身份,此時此地,咱們兄弟相稱。”
洛風對兄弟還是前輩不上心,他關心的是擀麵杖,急巴巴地問人家:
“傳說中不是戰戟嘛,怎麽成了——”
“戰戟之說,是我先祖愛顏麵,好吹噓,其實就是擀麵杖,初代先祖是個麵點師傅,後來得了機緣開始修道,選擇了自己的擀麵杖做本命法寶,曾經放言,要憑此杖擀平天下不平之事。”
黑岬讚歎:“先祖好氣魄。”
“先祖自是如此,奈何我輩後人不爭氣,辱沒了先祖的名頭。”
“豈會?兄台今晚出手,若是傳了出去,天下高手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
房間內互吹,房間外小饕餮笑出聲,拔腿溜進麵館裏,左看看又看看,還膽大不怕死地揶揄小掌櫃:“你總是藏藏掖掖,到頭來還不是被我找到了?我就奇了怪,我就不是那種吃飯不吃錢的神獸,你幹嘛一再躲著我?”
小掌櫃麵色不變,從身後的“柴火堆”裏抽出一根行山杖:“此物你認識嗎?”
小饕餮湊過去看了幾眼,搖頭:“不認識。”
“你仔細看看。”
小饕餮凝神打量,這行山杖看似粗陋,實則精美,手柄上鏤刻了花紋,細看的話像極了饕餮。
洛風也盯著這饕餮紋路,後知後覺地補上了一句:“那些乞丐的衣擺、袖口上,好像也繡了這種饕餮紋。”
小饕餮撓頭,覺得不太妙,他的族人並沒有使用行山杖做本命法寶的,但有用饕餮紋做家紋,多半是饕餮的附庸妖部。
結合小掌櫃之前的話,乞丐團實則是他家的叛奴,噬主後侵占主家產業成了氣候,卻又成了饕餮族的附庸——難道當初慫恿支持他們反叛噬主的,就是饕餮族?
小饕餮不服氣:“就算他們後來投靠了我們家,也不能證明是我們家慫恿他們噬主!他們一時利欲熏心,噬了主,之後人人喊打,處境艱難,不得已才攀附我們——”
即便如此,接受叛奴為附庸部族,瓜田李下,嫌棄太大,縱然一開始不知情,後來也有包庇、唯利是圖的嫌疑。
小饕餮漲紅了臉。
小掌櫃的臉色也不好看:“希望你們饕餮一族的長老們並不知情,否則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如果被我查證,是你們在背後支持慫恿,害死了我的全族——”
“怎樣?!”小饕餮也黑了臉,他雖然年幼,對部族碾壓的殘酷十分清楚,一點有了死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什麽正義,什麽道理,都比不過利益。
杜小草怕他們話趕話鬧得無法收場,上前斡旋:
“先別著急,也許是誤會呢,你們天戟部與饕餮部,素無往來,也沒什麽衝突,他們沒道理衝你們下黑手。”
小掌櫃充耳不聞,看著小饕餮,讓他給家裏人傳遞消息,自證當年噬主的事與饕餮部無關,再把現在的冒牌“天戟部”驅逐,不再庇護他們。
“如果辦不到,或者嘴上敷衍,背地裏照舊,我就默認當年之事全是饕餮部指使。”
小饕餮乘興而來,憤懣而返。
做到院子裏大罵小掌櫃囂張:“一個臭賣麵的,喪家之犬,口氣大得吞天!以為我們饕餮部是路邊的螳螂,他抬抬腳就踩死了?他以為他是誰啊?他讓我們幹什麽,我們就得聽從,我們是他養的孫子啊?!”
洛風輕笑:“小家夥,多一個仇人不如多一個朋友,如果當年的事與你們饕餮一族沒有關係,趁著現在澄清了也好,免得別人在背後嘀咕。”
小饕餮躊躇。
洛風補刀:“如果流言都是真的,你傳信回去,那些長輩也能早做準備。”
小饕餮被說服,一個人躲到角落裏嘀嘀咕咕去了,眾人體貼地沒有圍觀偷窺,這涉及到饕餮一族的秘密,外人知曉了,總是不好。
半個時辰之後,小饕餮麵色古怪地回來。
杜小草一見他這模樣就蹙眉:“怎麽了?真是你家裏人幹的?”
小饕餮搖頭:“我家長輩說‘知道了’。”
知道了?!
這是什麽語氣,什麽態度,設身處地,換了杜小草是小掌櫃,隻這三個字就得氣得暴跳。
忒輕蔑別人。
她問黑岬:“憑那掌櫃的道行,懟上饕餮部,誰的勝算更大?”
“不知道,饕餮部凶名在外,他們的底蘊,如果沒有天大意外的話,能估量出來,但我們對小掌櫃知之甚少,他虎口逃生後的百十萬年,究竟發生了什麽,道行到了哪一步,不得而知,隻要道行夠高,一人屠滅一個大妖部,稀鬆尋常。”
如果不夠高,就是死路一條。
饕餮部隨口一句“知道了”,就默認小掌櫃是個有點能耐的雜魚散兵,單槍匹馬奈何不得他們,他們反而可以對小掌櫃搓扁揉圓。
杜小草憑自己與小掌櫃之間不多的交往,覺得對方不是那種空口大言的莽夫,更像是智珠在握的高人。
她提醒小饕餮:“家奴噬主背叛,他這個少主本該被斬殺,卻逃了出去,逃出去之後,如果遇到了特別厲害的高人襄助——”
拜師啊,認幹爹了,認嶽丈啊,投靠大宗門啊,捷徑和蹊徑很多。
小饕餮怕的就是這個,他猜測家族中的長輩也是忌憚這一點,才會說“知道了”,而不是說“馬上派人去宰了”。
別人攤上事,圍觀看熱鬧,自家攤上事,心情很糟糕。
小饕餮終於明白麵館掌櫃不做他生意的原因,卻情願自己依舊不明白,他年紀小卻精明,不信家中長輩在“噬主”事件中完全無辜,稍微沾著一星半點,就會惹來禍殃。
那小掌櫃,一看就不是善茬。
滅族之仇,不好糊弄啊。
小饕餮很不適應這樣的憂愁, 坐在梅樹下發呆。
梅花伸出一根枝杈,戳了戳他的腦殼:“算了,天塌下來又你爹娘頂著,你唉聲歎氣也沒用。”
“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爹媽頂著塌下來天,我能袖手旁觀?”
“不然呢,憑你這小身板,還能上去幫手?你自己願意,你爹娘也不答應,一腳把你踹走。”
“你別幸災樂禍,擀麵杖的事未必就跟我家長輩有關係,說不定是冤枉的。”
梅花精魅哈哈大笑:“巧了,我知道他們一點都不冤枉。”
他笑聲太大,說出的話語又敏感,驚得洛風都從房間裏躍下,站在梅花精魅旁邊,問他:“你知道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梅花精魅嘚瑟,枝搖葉擺,優哉遊哉,一副“我知道、我就是不說、急死你們”的可恨嘴臉。
洛風雖然好奇卻舍不得因為別人的閑事挫他的好心情,幹脆不問了,站在一旁幫他修建枝杈。
這動作大約等於尋常人被幫著梳理頭發、剪指甲,十分愜意,梅花精魅哼哼唧唧陶醉其中,把一旁急得冒火的小饕餮撇下不理會了。
他待要上前嘶吼,被杜小草按住了,豎起食指示意他噤聲。
挖掘隱秘這種事,不急在一時,梅花精魅既然開了口,就沒打算藏掖,先讓他嘚瑟一會。
黑岬拎著酒壇出來,招呼小饕餮過來吃蠶花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穩重淡定這種好品性,從小就要學來。”
小饕餮氣他站著說話不腰疼,端起他麵前的一碟蠶花豆,一股腦倒進大嘴裏,嘎嘣亂嚼。
梅花精魅睡著了。
起碼看起來是睡著了。
小饕餮再也按捺不住,撿起一塊石頭就要砸,被洛風擋住:“急什麽,他都說了,是某天跟我賭氣,跑到萬裏之外的峭壁上紮根吹風,散散火氣,結果剛安頓下來,頭頂的崖壁上落下幾個老頭,為首的饕餮族的大長老,其它另個是……天戟部的叛奴,說了一大堆投效報效的話,還說什麽‘天戟’,就是小掌櫃使用的擀麵杖,一定會盡快尋到,上繳給饕餮部,聽饕餮部大長老的話音,他要這天戟,也不是為了自用,是要轉送給另一位高人。”
小饕餮驚得兩眼圓睜。
若梅花精魅的話是真的,饕餮部板上釘釘是麵館掌櫃的仇人,血海深仇!
就為了一柄“天戟”,一件仙器,活活坑死了人家一整個部族!
擱在小饕餮自己身上,但凡他逃出去了,但凡還有一口氣,都要咬牙報仇。
不死不休。
他磕巴著舌頭,詰問洛風是不是聽錯了?
“山巔風大,梅樹又在峭壁上紮著,也許——”
“沒有也許,我聽到他們說話之後,借著山風搖擺,枝杈冒出了山崖,親眼看清了他們三個的模樣!”
小饕餮皺眉,不服:“看清了又如何?天戟叛奴我不知道,我們大長老一向深居簡出,我都沒見過幾回,你怎麽確定山巔上老頭就是他,也許是冒充的呢?”
這詰問很有道理,眾人看向梅花精魅。
他已經不睡了,樹冠上幻化出一張人臉,跟小饕餮對峙:“饕餮部大長老盛名在外,我當時也疑惑是不是有人冒充他,等他們走了以後,我就離開了那片峭壁,自己回家去了——”
洛風佐證:“確實有這麽一回事,他平常離家出走,我都要到處尋找,那一次不知道怎麽回事,還沒等我去找,他自己就回來了,臉色很不好看,我以為他在外頭吃了虧,問他是誰,他不說,隻問我饕餮部大長老長什麽模樣,我曾經見過幾次,畫了一副畫像給他,他看了之後,又不說話了,呆怔了好幾天才活泛起來。”
梅花精魅忙著跟小饕餮對峙,對洛風揭他糗事都不理會了,揚眉譏諷小饕餮:“我看過那畫像,跟山巔上的老頭長得一模一樣。”
“偽裝!如果那人偽裝成大長老,憑畫像怎麽能分辨出來?”
“一副畫像,的確不能證死,但你怎麽解釋天戟叛奴從此投奔你們饕餮部門下這件事?這些齷齪事,一件是巧合,兩件就是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