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贏得很難看
高手對決,圍觀者想要一飽眼福,也是有門檻的,大部分雜魚隻能看到一團巨大的濛光扶搖震顫,仙劍法寶的砰砰對撞。
輸贏,一時之間是分不出來的。
菡仙子急窘,大聲呼喊城中諸人出手襄助,打退來犯的“井公子”。
姬嶽以下,沒誰搭理她。
剛被割舌的許公子,更是不顧傷勢,一再哈哈哂笑,坐等秋千妖祖落敗受辱,受死更好。
公道的說,秋千城主來到六爻城之後,三把火立威,威勉強立起來了,卻難以德服人,大部分征召而來的妖部俊彥,對她都是不以為然。
縱然有一些想鑽營的,沒摸清形勢之前,也不該插手,別說被半空的神秘男子針對襲殺,便是偶然飛過來的劍芒,躲避不及的話,都會要了他們的命。
天大地大,保命最大。
鏖戰的結果,也跟這些人預料的差不多,秋千妖祖敗了。
敗得不是很難看,撐到了“幫手”趕來救場。
這幫手一共三個,一位是帝都派來的使者,俗稱和稀泥的,另外兩位須發斑駁,老得半截埋到土裏,口齒也不甚清晰了,卻竭力鏗鏘發言,力證秋千妖祖是“賢妻”。
“井公子勿要聽信旁人挑撥,真相並非外界謠傳的那般,我們家主是病逝,臨終我們都在場,他到死都神誌清醒,拉著家主夫人的手鶼鰈情深,戀戀不舍,若夫人對他有惡念,有歹心,他豈會如此?!”
“……”
來自丈夫家族長老的證詞,刷一下洗清了秋千妖祖的汙名,井公子和星獸主人追究的這件事,說到底是別人的家事,清官難斷家務事。
帝都派來的使者,言語之間十分客氣,傳達出的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勸井公子勿要聽信謠言。
“真相如何,他們自己家的人最清楚,咱們這些外人,就不要摻和了,我聽聞井公子家中,也有一些瑣事,外人的傳言,與井公子的認知,也大不相同,以己度人,井公子何必偏執?”
……
井公子闌珊退去,六爻城重歸平靜。
蜃樓這邊,杜小草和小饕餮眼巴巴看著黑岬,想看他有什麽說法。
黑岬攤手:“剛才那使者的話你們都聽見了,還讓我說什麽呀?我便是說了,也是胡說,誰肯相信?”
“我們信啊,無風不起浪,如果俞襄真是冤枉的,那倆白胡長老出麵作證就罷了,若是……這倆白胡長老就太無恥了。”
“怎麽能說他們無恥呢,應該跟欽佩了,他們為了保住身後的妖部,和妖部中的小輩,忍辱負重,忍著血海深仇,到處給俞襄洗刷名聲,他們的苦,誰又理會?”
黑岬語沉悶,大妖部之中,道理是最不值錢的,在這倆長老之前,不是沒有其它義憤填膺的族中子弟出頭,大罵俞襄無恥賤人,結果都死得不明不白,這些年輕人都是族中俊彥,未來的頂梁柱,就這麽一個接一個的死了,長老們看得心肝亂顫,才不顧臉麵和仇恨,主動替俞襄澄清。
他們出麵了,壓下了族內族外的流言,安撫住了族中氣盛的小輩,大家給幹嘛幹嘛,不要上趕著尋死。
俞襄雖然上位的手段不光彩,但也是要臉的,在局麵擺平之後,明麵上也不得不庇護照看族中小輩,她夫君所在的妖部,《百妖譜》上的排名靠前了一大截。
對那倆白胡長老來說,隻是昧著良心說幾句謊話,就能換來一位妖祖的庇護,換來妖部的蒸蒸日上,但凡是個拎得清的,就知道該怎麽做。
那白胡長老說俞襄的夫君死前絕口不提“謀害”,拉著俞襄的手“繾綣情深”,未必全是瞎話,他那夫君既是戀愛腦,也是明白人,清楚知道他死後,族中會鬧出什麽亂子,發自本心的做一場戲,對他自己,對族人都有了交代。
小饕餮對這些堵心的糾葛不感興趣,對井公子的神通感興趣,隨手就能從雲端卷雲帛,好比鄉間婦人不需要繅絲紡紗,就能從機杼上割布匹,無本萬利。
他若是學會了這種本事,哪裏還會為沒錢吃飯發愁?
杜小草也驚奇,想學。
黑岬斜乜兩人,潑冷水:“他那功法玄奇,看起來很美,練起來很慘,天天坐在井底,坐井觀天,一坐就是幾百幾千幾萬年,你們受得了?”
小饕餮是猴子屁股,坐不住,杜小草也耐不得這般枯燥。
觀天,看透天之玄奧,才能從天上卷起雲帛。
大成之後,又要反其道而行,每天躺在雲霞上,看著地上的深井,看破玄機,才能圓滿。
“井公子的神通已經大成,距離圓滿還有很遠的距離,否則不會拿不下俞襄,俞襄雖然無恥,本事還是可以的。”
小饕餮嗬嗬:“是啊,惡人嘛,還是沒有後台的那種,本事和心機必須拔群,不然早被踩死了。”
他邊說邊斜乜伏虎,語氣譏誚地內涵他:“如果暫時還沒被踩死,不是命大,是時候未到,早早晚晚,那一腳都是要落下來,趁手頭有錢,買一口好棺材,沒一塊荒田,免得將來曝屍街頭。”
伏虎被他刺撓得臉色難看,一轉身走人,去街上閑逛了。
小饕餮指著他的背影,“你們倆是死的嘛,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還不趕緊攆出去?留著他半夜放火?!”
黑岬揪著他頭頂的衝天辮,“你小子別耍嘴皮子,你自己去攆,就今晚,如果他進了了,你就滾蛋!”
杜小草聽這倆人來真的,微微不安:“真的攆?”
黑岬下巴勾了勾小饕餮,小饕餮腦袋縮了縮,他不怕黑岬,怕不正經師徒。
杜小草無奈,隨手畫了個水光鏡,跟蹤伏虎,看他出去跟什麽人混在一起。
畫麵閑事,他直奔城中最大的酒樓,找到了包廂中悶頭喝酒的許公子,扔給他一枚精致的丹藥:“我主人賞給你的,吃了它,你的舌頭會在一盞茶時間恢複如初。”
許公子半信半疑,以為伏虎口中的“主人”,是指黑岬、杜小草,想著自己跟他們無冤無仇,又有後台撐著,黑岬是吼妖部家主的小兒子,杜小草是雲瀾帝姬,也是有跟腳的,不能無緣無故害他,他放心大膽的吃下了靈丹。
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後,他口中多了一條嶄新的舌頭。
他顧不得擦額頭上的冷汗,立刻站起身,要去蜃樓道謝。
伏虎攬住他:“我主人說了,人多眼雜,你不必急著去見,山高水長,以後合作的機會多著呢。”
許公子深以為然,衝著蜃樓方向拱了拱手,又邀請伏虎坐下來喝酒,伏虎婉拒,轉身離開。
再之後,就是伏虎大步流星趕回蜃樓的場麵。
杜小草趁著他還沒回來,努力消化剛才看到的畫麵,她確定肯定一定,自己沒有讓伏虎送藥,她也沒有這種能讓舌頭立馬長出來的靈丹妙藥。
她有點看不懂伏虎了。
眼前的這個伏虎,究竟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伏虎,也還兩說。
不正經師徒,真是陰魂不散,人都撤了,還要留個尾巴。
俞襄從城頭安然返回,之前起哄圍觀看她笑話的妖部俊彥慌了,生怕她秋後算賬,忐忑等待懸在頭頂的刀子落下來。
遲遲沒有結果。
漸漸地便懈怠了,繼續笙歌酗酒,暢遊畫舫酒樓。
菡仙子悶悶不滿,又不敢對師父的做法插嘴,便自己去找那夥人的刺,那夥人自知理虧,任由她奚落嘲諷,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縮著頭裝孫子。
菡仙子覺得無趣,棄了這些俊彥,撒手往竹樓這邊來。
竹樓有些過於安靜,幾天時間裏,陸續有人搬離,搬去其它的民居、城頭甚至是客棧。
一開始菡仙子沒覺得什麽,小饕餮的白眼讓她醒悟,那些曾經的同伴是在躲自己?!
沒天理啊!
她對這些共患難過的同伴,不說掏心掏肺,一直都是照顧有加,他們還不領情?
這讓姬嶽、許公子那夥人看在眼裏,會怎麽嗤笑她不得人心?
菡仙子鬱悶憤懣,沿著青石街巷低著頭走路,小饕餮忽然冒出來,坐在一處牆頭上,嘴裏噙著一根青草,雙腳懸空,哈哈問她:
“我說是誰?原來是菡仙子啊,這身衣裳真好看,就是素了一點,不鮮亮,讓你師尊去天上卷幾匹錦帛下來,給你裁衣裳穿啊,那才襯得上您這尊貴身份——”
他話中帶刺,氣得菡仙子瞪他:“小狗崽子!胡說八道什麽?天上的雲霞是六爻城的根基,怎麽能隨便染指?井老兒那種雁過拔毛的匹夫,早晚被人當賊捉了!”
菡仙子說完,氣衝衝的閃人,生怕小饕餮再陰陽怪氣。
她師尊跟井公子對峙一場,最終被人調停安撫,憑的是三寸口舌,不是憑的道行神通,落了下乘。
井公子卷走的那些“錦帛”,城頭上空堆成小山那麽高,事後被他全部帶走,六爻城這邊吃了大虧。
她師尊身為城主,因為自己的私怨,惹來強敵,已經是不妥,退敵的方式還那麽不硬氣,這都罷了,起碼該把“錦帛”留下,重新封禁在六爻城上空,加持防護大陣,對峙邪妖,就那麽任由井公子帶走,形同用公款擺平私怨。
姬嶽、許公子這些妖部俊彥,當著她的麵笑而不語,背地裏的話十分誅心,且他們的言語,就是這件事的蓋棺定論。
羽界其它妖祖,已經有人提出,要麽讓她師尊補平虧空,要麽接受懲罰,決不能不了了之!
除了這些事,菡仙子也在重新審視她與師尊的師徒關係,黑岬的那些言語,慢說全是真的,隻有幾句是真的,她都無法承受。
無風不起浪,師尊背上“弑夫”的名聲,未必就是空穴來風。
她隻有一條小命,冒不起風險。
奈何拜師禮已經舉行,師徒名分已定,她想反悔都不行。
心事重重的回到竹樓,迎麵湧出來一群熱情洋溢的男女,誇張的阿諛之詞令人發噱。
從前菡仙子很受用,今天莫名警惕,淡淡敷衍了幾句,進入自己的房間。
她在竹樓的住處,一直都保留著。
雖然有很多同伴搬離,但也有很多不曉得內情,想要走捷徑攀附的“俊彥”要搬來竹樓,試探著征求她的意見。
她一口回絕了。
這座竹樓,就屬於她,屬於跟她一起住進來的同伴,搬走一些又如何,全都搬走又如何,隻剩她一個人最好,隻要她的師尊屹立不倒,她和這座竹樓就屹立不倒。
陌生人之間,熟人之間,能不能成為朋友,都要看緣分的,一味強求,徒增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