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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誅心婆娑花

  不正經師兄從芥袋中拿出一壇酒,拍開泥封滋滋啜飲,喝得暢快恣意,微醺著眼睛跟杜小草聊天:


  “帝姬年紀太小,沒見過真正的人心險惡,那些幽微之處的凶惡,自己夜深人靜的時候都不敢回想——”


  杜小草嗬嗬:“我涅槃兩世,事無不可對人言,不怕捫心自問,幽微之處也沒有藏汙納垢,怎麽回想都坦然自得。”


  “所以啊,帝姬不怕這悟道花,黑岬就不同了,他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不知道做過多少虧心事,平日裏百般遮掩,看著完美,一旦掀開遮羞布,那個醃臢惡臭,聞一聞就要作嘔啊!”


  不正經師兄誇張地扇了扇鼻子,伸長腦袋到杜小草眼前,手指著一旁的黑岬,謔笑道:


  “帝姬想不想看一看好朋友的內心,看一看他此時此刻在回憶什麽?”


  杜小草果斷搖頭:“不想!你也不許想!”


  不正經師兄置若罔聞,自顧自地畫出一麵水光鏡,招手喊杜小草來圍觀:


  “別那麽固執,就看一看嘛,說不定他平日裏裝模作樣,私底下壞得冒泡,肖想隔壁竹樓裏的仙子,想入非非呢。”


  杜小草氣得臉色漲紅,待要阻攔,對方卻滑不留手,怎麽都抓不住。


  她又去砸水光鏡,這鏡子是法術鑄就,堅固無比,隻看這麵鏡子,就曉得他與不正經師兄之間天差地遠的道行。


  杜小草阻攔不了他,隻能保證自己不去窺視鏡麵,人人心中都有隱私,都有惡念,論跡不論心。


  不正經師兄眼巴巴盯著鏡麵,指望看到醃臢齷齪的鏡頭,瞪著眼等了許久,鏡麵空空如也。


  他警覺地繃緊臉,嘖嘖驚奇,無法窺視的情況當然有過,但隻發生了道行懸殊太大的情況下,他無法偷看師尊的內心映射,師尊看他,一目了然。


  這黑岬——


  他有這麽高的道行嘛?!


  不正經師兄心思急轉,斟酌各種可能的情況,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幽藍焰火中的黑岬忽然動了,愜意地舒展身體,扭了扭脖子,看向杜小草:

  “不愧是上古的靈花,嗅一嗅裨益無窮。”


  說完又向不正經師兄拱手:“多謝兄台慷慨,下次我這邊有了好東西,一定與兄台分享。”


  “豈敢當兄台,是在下的小把戲,讓公子你見笑了。”


  “不敢笑,隻是想看一看,兄台你若嗅了婆娑花,水光鏡中會是如何多姿多彩。”


  一句“婆娑花”,讓不正經師兄眯起了眼,右手不自覺的攥緊,像是要拔劍的模樣,旋即又放鬆,大笑躍下窗台。


  房間裏隻剩下黑岬和杜小草,後者長籲一口氣:“太好了,你總算醒過來了,方才你一摸那朵花,整個人就被奇怪的火焰包裹住了——”


  “是我看錯了,這不是悟道花,是婆娑花,長在陰泉的泉眼上,十萬年才能長出一片花瓣,沒有根莖,也沒有枝葉,赤紅如火,十分絢麗,尋常生靈觸碰到它,就會覺醒幾生幾世的記憶,各種錐心之事紛至遝來,摧肝裂肺,避無可避。”


  杜小草了然,這種靈花談不上好壞,隻是這功效,一般人是撐不住的。


  這一世的至善之人,前幾世也許做盡了壞事,這一世的卑劣鼠輩,上一世也許是德高望重的君子,再夾雜尋常人避不開的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妻子兒女,一股腦湧進腦海,沒當場瘋掉,就是十萬裏挑一的心性堅韌。


  黑岬這麽快就熬過來,讓杜小草刮目相看,好奇地問他:


  “你剛才都回憶到了什麽?你前幾世是什麽樣的人?”


  黑岬笑而不語。


  杜小草皺皺鼻子:“小氣!方才那人用神通弄了一麵鏡子,說可以照出你正在想什麽,還讓我看,我都沒看——”


  “然後呢,他看到了什麽?”


  “什麽也沒看到,他道行不精,那鏡子沒用,光禿禿什麽都沒照出來。”


  黑岬輕笑:“你既然沒看鏡子,怎麽確定那鏡子什麽都沒照出來,也許照出來了,他故意蒙蔽你,又或者,雖然有畫麵,憑他的本事看不見而已,別忘了他師尊也在這蜃樓之中,他看不家的畫麵,他師尊未必看不見。”


  “他們師徒倆太討厭了,馬上把他們攆走,慕三帶回來,蜃珠也收回來,不能便宜了他們!”杜小草難得翻臉食言,但這蜃珠本就不是送給那師徒倆的,是送給慕三傍身的,眼前這景象,讓她如何放心把慕三交給他們?

  必須把人拽回來!

  黑岬的思緒還停留在婆娑花上,問杜小草:“你們雲瀾一族,涅槃之後,始終記得前幾世的事?”


  杜小草點點頭:“不是涅槃後立刻就記起,轉世後要有一個覺醒的過程,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萬年、幾十萬年都有。”


  “覺醒的過程,是不是很痛苦,很凶險?”


  “是,像我在七十二洲一個小山村裏涅槃覺醒,差一點點就死了,靠一匣子冰蠶才熬過來,這還是好的,因為七十二洲靈氣匱乏,天罰也就不重,若是在羽界,便是有族人和我祖父照看,凶險程度隻增不減。”


  杜小草說得唏噓,黑岬卻沒什麽同感,眉頭緊皺,忽然上前扯住杜小草的胳膊,把她扯入一片漆黑之中。


  “帝姬莫要驚惶,我暫時隔絕了天地,有幾句要緊的話問你——”


  黑岬說得急促,杜小草忐忑不已,猜測接下來的話,不會是讓她輕鬆愉悅的話題。


  果然,黑岬問她:“你們雲瀾一族道行有大突破的時候,過程是不是像涅槃轉世時一樣?”


  “不是完全一樣,但很相似,都會把前幾世經曆過的事情一一捋順,捋不順就會隕落的風險,理論上雲瀾族人能涅槃轉世,一世接著一世,實際上,情深不壽,幾次涅槃下來,積攢的心事和負累就壓垮了我們——”


  黑岬問話的終點不在此,打斷了杜小草的絮叨,轉而問起雲瀾老祖:


  “聽說,他要破開瓶頸,躋身妖祖行列了?”


  幽幽一句,驚得杜小草睜大了眼,秒懂黑黑岬的暗示。


  婆娑花!

  如果她祖父在破開瓶頸的緊要關頭,被人用婆娑花攪擾,突破失敗不說,性命都難保!

  黑岬又道:“婆娑花長在陰泉的泉眼上,連接前世今生,還能在至親之間共情,你遭了婆娑花的荼毒,你祖父那邊一樣能感應到——”


  “卑鄙!我要去殺了他!”杜小草喪失理智一般怒吼,被黑岬按住,讓她冷靜。


  “你不但不能去殺了他們,還得裝作渾然無事,半點沒察覺,當務之急不是宰了這對師徒,是確保你祖父的安危,你祖父應該是藏得挺隱蔽,突破就在眼前了,這夥人急眼了。”


  杜小草怒道:“我祖父跟他們無冤無仇,他們幹嘛要下殺手?!”


  “不外乎是利益,你祖父也挺神秘的,按說一個妖祖而已,帝都城裏多得是,不稀奇,最多是其它的幾個大妖部怕他搶了先機,其它高人懶得管這種瑣事。”


  黑暗之中,杜小草大口喘息,怒氣和火氣交織,憤懣不已。


  黑岬也歎息,他能這麽多擺脫婆娑花,憑的不全是他自己的本事,不正經師兄不曉得內情,才會驚走,暫時罷了手。


  兩人重新返回房間,隔著案幾對坐,各自想著心事。


  半響,黑岬提醒杜小草:“這種婆娑花,是你們雲瀾一族的大敵,以後遇到了,要十二分的小心。”


  杜小草心事重重的點頭,眉頭緊皺,“小心馳得萬年船”的俗話沒說錯,但還有一句俗話叫“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有些事情,不是小心謹慎就能躲過的。


  除了突破妖祖瓶頸的關口之外,尋常涅槃,在尚未自然覺醒之前,若是遭遇到婆娑花的荼毒,能撐過去的族人也沒幾個。


  這種情況,相當於揠苗助長,事後所有被“揠”的禾苗都隻有枯死的結果。


  她歎息著給黑岬道謝兼道歉:“都是我連累了你,那婆娑花本是衝著我來的。”


  “朋友之間,說什麽連累?這個難關熬過,你祖父大約就能順利突破成妖祖,慶祝的宴席上,別忘了邀請我。”


  “一定給你下燙金七彩翠羽貼,這是我們雲瀾最高等級的邀貼,尋常妖祖都不一定能收到。”


  杜小草鄭重承諾,黑岬卻盯著細枝末節,問她那“七彩翠羽”從從哪兒來,從誰身上拔下來?


  杜小草氣惱:“什麽拔下來,是自然脫落的翎羽。”


  “你答應送我的金翎呢,拔一根吧?”


  “我什麽答應送你金翎?你別訛人?!”


  “……”


  兩人鬥嘴幾句,壓在心頭的霧霾漸漸散去,無論如何,眼前的難關熬過去了,不正經師徒一擊不中,想要再出陰招,未必有時間了。


  且等著吧。


  黑岬還斷言,她乘坐銀杏飛舟遠遊的這一趟,途經的某個地方,必定就是她祖父雲瀾老祖閉關突破之處,不正經師徒不確定是哪兒,沒辦法把人挖出來,就用她做誘餌。


  “可惜,你祖父沒上當,他們白白跑了一趟,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剛一回來就給你用了猛藥,悟道花和婆娑花啊,真舍得下本錢,不知道他們圖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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