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心眼比針眼還小三圈
拳意激蕩,人心也激蕩。
下方圍觀的眾人,杜小草這邊還好,竹樓那邊的年輕人全都懵了,搞不清不正經師兄想幹嘛。
菡仙子怒喝他“住手”,還要放出自己的仙劍阻攔,被杜小草按住了。
“菡仙子,你很了解鍾離嗎?”
“當然,我們低頭不見抬頭見,住在同一座竹樓裏——”
“在這之前呢,你知道他的跟腳來曆嘛,不覺得他身上冒出來的火焰很眼熟嘛,他和赤色藤蔓幾乎同時出現在六爻城,你就從來沒起過疑心?”
一句接一句的誅心質問,讓菡仙子沉默了,期期艾艾地分辯:“我覺得……鍾公子不像壞人。”
“長得好看,未必就是好人,姬嶽也很俊俏。”
“……”
不正經師兄看著稀鬆,人也醉醺醺的,打起架來卻不輸氣勢,隱隱還占了上風,在騰挪旋轉中一點一滴積攢優勢,時不時就讓鍾離吃點小虧,十分奸詐。
菡仙子看得不忍心,衝著空中的鍾離擺手,讓他先返回竹樓這邊,大家當麵解釋清楚。
她始終不肯信鍾離就是藤蔓,即便就是藤蔓,暫時也沒做出太過分的事麽?
鍾離不聽她的,身手也變得狠厲,一個勁地想往天上衝,卻又總在堪堪成功的一瞬間,被不正經師兄拖拽住雙腳。
噗通一聲,兩人扭股糖一樣摔到地上,鍾離在下,震得地麵和竹樓轟轟然。
不正經師兄趁著著短暫的體位優勢,按著鍾離又是一頓暴打,像打王八蛋一樣,劈頭蓋臉,十分不講究,後果就是鍾離怒變,身體驟然幻化成一株燃燒著洶洶赤焰的藤蔓。
實錘了!
憤怒的藤蔓很難纏,呼呼纏繞上不正經師兄,要把他燒成灰燼。
不正經師兄的身形卻陡然虛幻,與赤色藤蔓之間像是有了空間隔離,還不妨礙他偷襲鍾離。
鍾離拚著受傷,擺脫了他的糾纏,疾飛衝天。
眼看著就要飛上雲端,不正經師兄扔出一根古怪的繩索,仿佛箭矢一般直直鑽上天,纏繞住鍾離,把他扯落下來。
鍾離手段使盡,空間都被他衝撞得震蕩,漣漪四散,周圍的街巷仿佛虛懸在水麵上的倒影一般,微微搖晃。
人群嘩然,半空中交手的兩人愈發膠著,你一拳我一腳,看起來輕描淡寫,細微處凶險畢露。
不正經師兄手中多了一個黑皮葫蘆,滴溜溜懸在頭頂,葫蘆中隱約有驚雷之聲,繞著鍾離盤旋沒一會兒,鍾離就重新變成赤色藤蔓,身不由己地附著在葫蘆上。
葫蘆也從遮天蔽日,變成巴掌那麽大一小隻,飛回不正經師兄手中。
竹樓那邊,菡仙子為首,眾人麵麵相覷,想要詰問不正經師兄,不正經師兄先笑嘻嘻解釋:
“別誤會,我不是除妖,是跟鍾公子開個玩笑,回頭還把他放回去。”
菡仙子微微鬆了口氣:“嚇死我們了——”
不正經師兄斜睨她:“你就不問問,鍾公子是藤蔓這件事?”
“藤蔓怎麽了?這裏是羽界,大家都是妖,木妖雖然少見,也不是沒有,鍾公子雖然為人淡漠,沒做過什麽壞事,何必針對他呢?”
“有道理,那我放了他。”
不正經師兄幹脆地扔出葫蘆,纏繞在葫蘆身上的藤蔓得了機會,一閃身遁走不見。
菡仙子想打招呼的口型還還保持著,尷尬站立。
不正經師兄哈哈大笑:“這鍾公子的想法,跟諸位頗有不同呢,希望來日相見,他不會變本加厲,翻臉不認故人。”
……
蜃樓之中,杜小草一直揪著心,看不正經師兄平安返回,長籲了一口氣:
“你太冒失了,那鍾離不是善茬——”
“那又如何,還不是被我收了。”
“既然收了,為何又放他離開,這一去,必定懷恨在心,打定主意吃了你。”
“帝姬也學會小人之心了?放心吧,他看似毫發無損,實則元氣大傷,翻不起大浪花來了,我放了他,原因就像菡仙子說得,迄今為止,這鍾公子還沒做出不可挽回的壞事,論跡不論心,我給他一次自證清白的機會,希望他能抓得住。”
不正經師兄語氣篤定,看著小饕餮拎回來的美酒佳肴,挑挑揀揀吃喝起來。
黑岬站在閣樓窗前,目光落在西天的雲霞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比之前絢麗了許多。
之後幾天,菡仙子屢屢來找不正經師兄“切磋”。
“從前不曉得師兄你身手這麽好,如今知道了,想請教請教。”
不正經師兄笑嘻嘻:“好說,是單戰,還是群毆?”
菡仙子假模假式地“單戰”了半日,旋即要求“群毆”,理由是不正經師兄道法高妙,單槍匹馬不是對手。
十幾人一擁而上,瞬間爆發出最強戰力,以為能碾壓不正經師兄,回過神的時候全都躺在地上,連人家怎麽出招都沒看清。
狼狽,丟臉,難堪,憤懣——
菡仙子確定肯定了,不正經師兄的本事很大。
杜小草覺得這菡仙子是吃飽了撐的,鬧這麽大真是圖啥啊,鍾離?人家早就跑得無影無蹤。
再見麵是敵是友,兩說。
小饕餮就識相,打從不正經師兄顯露神通,就無比狗腿,每天黏在不正經師兄身邊。
最後不曉得怎麽回事,啪一下變回了原型。
杜小草沾光看到了上古神獸的幼年真身,乍一看跟小奶狗沒太大差別,就是嘴巴大了一些,毛色鮮亮了一些,尾巴長了一大截。
小饕餮惱火,嗚嗚亂叫。
不正經師兄拎起來就打。
打發也很稀奇,先把“狗”拋到半空,然後用拳罡隔空暴打,打了足足一柱香時間,“狗”還沒落到地上。
小饕餮嗷嗷痛叫。
杜小草想上前救他,被黑岬按住了,“別擔心,挨這麽一頓打,他的大道之路會順暢很多,血脈也會變得精純一些。”
杜小草訝異:“他不是真正的上古神獸?”
“算是嫡係後裔,血脈已經駁雜了不少。”
“……”
小饕餮狗腿阿諛不正經師兄,打得算盤是從對方口中挖出一些淬煉血脈的秘籍,或者傳授他一點失傳的絕活,誰知道換來一頓打。
不止一頓,是每天一頓,打了十來天還沒有罷休的意思。
小饕餮生不如死,整個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廋了一大圈,一隻眼珠漸漸從三彩變成七彩,宛若琉璃一般。
不正經師兄見了,嘖嘖拍了拍他的腦袋:“根骨還行,往後得打得再狠一些。”
杜小草勸阻:“欲速則不達,別打壞了他。”
小饕餮哼哼:“我祖上是九瞳饕餮——”
“隔了多少輩的祖上,再提還有意思嗎?”
“當然有意思,九瞳是我們這一支的夢想,做夢都想。”
“天還沒黑,你做夢有點早。”不正經師兄掄起巴掌,打得小饕餮腦袋亂晃,看得杜小草心中戚戚,起身要離開了蜃樓。
不正經師兄喊住她,要跟她對弈。
杜小草歎氣,在七十二洲的時候,她弈棋無敵手,哪怕涅槃轉世尚未覺醒神誌之前,都可以穩贏秦佑安。
返回羽界之後,依舊是年輕一輩有數的高手,懟上不正經師兄,卻隻有被壓著打的份。
一起下十盤棋,是輸九盤,贏的那一盤還是小饕餮看不過眼,搗亂掀翻了棋盤。
小饕餮挨打,難受的是身體,杜小草弈棋,難受的是心境。
痛並快樂著。
這麽多年了,她終於遇到了對手。
棋盤擺開,她全神貫注地擺弄棋局,廝殺得十分用心,哪怕技不如人,萬一贏了呢?
可惜,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輸了兩盤。
第三盤,她仔仔細細一再斟酌,下了整整一個時辰,依舊惜敗。
小饕餮看她怏怏不樂,忽然發問:“大師兄,這世上有沒有一種棋,可以讓大家都贏?”
不正經師兄嗬嗬:“弈棋的樂趣,就在於爭輸贏,而輸和贏,猶如光與暗,從來就是相對而生,沒有輸家,哪來的贏家?”他看傻子一樣看著小饕餮,鄭重提醒他:
“別再喊我大師兄,我不是大師兄,被正主聽見了,那小心眼能拔了你的狗舌頭下酒。”
杜小草不以為然:“小饕餮又沒有拜入你師尊門下,這‘大師兄’就是隨口喊一喊,怎麽就要拔舌頭下酒?”
“帝姬大度,不知道世上有一種小心眼,比針鼻兒還要小三圈。”
“你這麽編排自己的大師兄,被他聽到了,他那小三圈的心眼,會怎麽拾掇你?”
“……”
不正經師兄難得吃癟,悻悻擺手,強心剛把話題拉回來“輸贏”上來。
小饕餮挨打多了,眼色也靈活了,忙不迭地捧哏,說棋盤方寸之地,無所謂輸贏,爭來爭去沒意思,要麽自己看淡,要麽就不上桌,不動棋子,就沒有輸贏。
他指了指杜小草:“帝姬就是太執著了,輸了之後總想贏回來,她直接罷手,去找棋藝比她差的人下棋,哪裏還會憋屈?”
“勝負心嘛,想要磨平豈是容易?”不正經師兄得意洋洋。
杜小草刺他:“你的棋藝,比你師父如何,比你的‘小三圈’師兄又如何?”
笑聲戛然而止。
小饕餮覷著他的臉色,試探著補上一句:“這世上最悲催的事,不是棋藝不如人,是明明比人家強,卻礙著拳頭,礙著顏麵,礙著權勢,不得不輸了?還得輸得人不知鬼不覺,連自己都差點信了?”
不正經師兄沉默。
杜小草也樂了,她下棋雖然碰到了對頭,卻從未勉強過自己輸給不該輸的人。
黑岬一直躺在旁邊曬太陽,忽然插了一嘴:
“世上所有的必輸無疑,都有商榷的餘地。”
不正經師兄冷笑:“請教高見?”
“把棋局拉長,攤大,盡可能的長,盡可能的大,棋盤大了,就有無數可能,棋局長了,就有很多變數,對必敗無疑的那一方來說,變數就是活路,所有的一線生機捆在一起,黃泉之上搭出一座奈何橋。”
黑岬說得認真,且有道理,在場眾人一時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