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城中又出亂子
慕三接連受到暴擊,人直接躺平,對著朱大一夥人指了指門路:“馬上滾蛋,以後再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很平淡的語氣,卻激得一眾發小惱了,七嘴八舌指責他“不仗義”:
“我們大老遠跑來給你報信,安慰你,你就這麽對我們?”
“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見異思遷,難過文大小姐不要你!”
“讓我們滾去哪兒啊,你們這裏鬧縛地靈,她不放行,我們一個都走不了!”
“……”
慕三被氣得倒仰,黑岬替他出頭:“第一,不仗義的是你們,你們來萬葉城是為了給文大小姐擦屁股,免得她新婚燕爾被前未婚夫找上門,丟人現眼難堪,你們早就不是慕三的朋友了,拿他當傻子,當人形銀子,那些花費全都喂了狗,你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城中鬧縛地靈,又不是慕三招惹來的,你們走不了自己想法子,想不出就在這兒等死,你們落得這般跟慕三無關,全都怪你自己私欲作祟,再有想一想是誰讓你們來萬葉城的,萬葉城鬧縛地靈的事早就傳開了,她嫁了個那麽厲害的丈夫,肯定是知道消息的,還讓你們過來——
黑岬點到即止。
朱大為首的那些人臉色鐵青。
害他們身陷險地的人,必定是文嫻夫妻無疑,即便他們一早就擺明態度,幫著他們壓服慕三,依舊被嫌棄厭惡,要置他們於死地。
仙草酒店不留惡客。
朱大一夥人被強行轟出蜃樓,狼狽去旁邊的客棧安身,即便他們祖上都是萬葉城的土著,時隔多年,故交凋零,早就成了沒腳蟹,打他們壞主意的人絡繹不絕。
慕三沒有幸災樂禍,一直躺平在床上,幹瘦少年忙裏忙外伺候他,毫無平日裏針鋒相對的氣焰。
雖然他也覺得慕三有些笨,但笨蛋的傷心,也是傷心嘛,還傷得更真情實感呢。
幾天之後,慕三終於從床上爬起來,看著坐在他窗台上欣賞夕陽餘暉的黑岬,悻悻詰問:“你是不是在心裏笑話我?”
“沒有啊,我笑話你都是當麵,幹嘛還要在心裏笑?”
“……”
黑岬一把拎著木呆呆的慕三,讓他跟自己麵肚麵坐在窗台上,一起看西天的雲霞,一邊安慰他:“差不多得了,幾個狼心狗肺的同伴,一個攀附貴人的女子,值得你這麽巴心巴肺?你不該傷心,該開心,從此你耳朵根子清淨了,這些居心叵測的東西都被踹開了,再不用擔心他們冷不丁的圖謀暗算。”
慕三深以為然:“有道理,怪我沒看清,被他們耍了那麽多年,就說這一次,要不是你一語點破,我還蒙在鼓裏。”
黑岬從芥袋中拿出一盤鮮豔欲滴的靈果,擺在兩人之間的空隙裏,招呼慕三開吃。
酒是沒有的。
慕三也不想酒了,一邊吃著可口的靈果,一邊眯著眼欣賞雲霞,覺得日子這麽一天一天,悠緩愜意,隻要縛地靈不鬧騰出太大的動靜,一直這麽過下去也是可以的。
年年歲歲,日日天天,不覺厭煩。
一直以來,慕三看似嬉笑怒罵,實則謹慎小心,始終提防著杜小草三人,哪怕他們從春公子手中救了他一命。
此刻敞開心扉,緩緩說出心裏話:“我祖父還在的時候,家境還能維持,不缺錢,不缺人脈,還能維持明麵上的體麵,起碼沒誰敢明目張膽來欺壓,但我祖父去了,一切都變了,我從矜貴沉默的小公子,變成了人人都敢來踩一腳的小孤兒,家產一片片的被鯨吞,老仆力所能及的護著,但不執著,還私底下勸我,說小兒持金,禍患盈門,憑我注定守不住那些東西,隻能撒手,保住性命最要緊。”
黑岬拎起一枚靈果,懸在嘴邊沒有咽下去,唏噓這是一個“忠仆”,審時度勢拎得清,放得下。
“是啊,若不是有他護著,我絕對不能順順當當長大,錢財沒了可以再聚,命沒了就一切都沒了,朱大他們就是那時候搬走的,本來說好了帶上我一起,臨走卻變卦了,他們故意讓人支開了我,離開很遠之後我才知曉,赤著腳就追出城去,哭得很慘。”
黑岬看傻子一樣的斜睨他:“就這樣,你還把他們當過命的兄弟?你的命這麽賤?!”
“傻唄,就是想抓住一些熟悉的東西,讓我可以誆自己,一切都還跟從前一樣,大家都沒有變……真相卻是一切都變了,隻有我還傻站在原地。”
黑岬遞出一壺酒。
慕三接過,卻沒有喝,放在了靈果旁邊,輕歎繼續道:“萬葉城的人都說我放曠不羈,其實我膽子小的很,尤其是我祖父過世之後,我躲在院子裏,隔著門縫看外頭經過的貴人,一個個道行高深,趾高氣揚,哪怕隔著門板,我都嚇得兩腳哆嗦站不穩,後來不得不出門支應門戶,就佯裝紈絝不羈,掩飾自己的心虛緊張。”
他掩飾的很成功,騙過了絕大多數人,卻騙不過自己的心。
黑岬都呆了一瞬,仔細回想初見慕三的場景,確實透著古怪,當時以為他包藏禍心,原來是忐忑不安。
“閑雜萬葉城鬧縛地靈,若是我獨自一個,早就慌了,好在有你們在身邊,不管最終能不能逃脫,大家在一起作伴也是好的。”
黑岬嫌棄他肉麻:“得了得了,哪來這麽多娘們話,喝酒!都在酒裏了!”
一壺酒很快見底,再抬起頭時,看到遠處客棧的屋脊上,散落站著慕三那些“發小”,遠遠眺望這酒鋪這邊。
因為隔得太遠,慕三看不清他們的表情,終歸不會很好就是。
所有這些故人之中,慕三最不能釋然的,一是未婚妻文嫻,再就是朱大。
朱大訛騙他的銀錢,他一早就明白,心裏覺得不對,卻沒有撕破臉去麵對,就那麽含糊著,讓對方得寸進尺。
文嫻頂著他“未婚妻”的名頭,醒來夢裏心心念念,不止一次幻想過兩人結為連理的場麵,現在文嫻成親了,新郎不是他。
擔心黑岬把文嫻想的太壞,他盡量客觀的描述了一遍,是一個非常有上進心,凡事力爭上遊的女子,才貌當得上出眾,為人處世也極有見地,輕易不會得罪誰。
但她有確確實實把身邊人分為三六九等,分成有利用價值的還沒有利用價值的,慕三對他來說,一度算是有利用價值,然而這價值飛快貶值,最終分道揚鑣,分的還不甚體麵好看。
他看著遠處屋脊上的人影,竭力壓低嗓門告訴黑岬:
“文嫻喜歡年少貌美的俊彥公子,嫁了一個年紀隻比她爹小一歲的丈夫,最多相敬如賓,她的上進心太強,不會甘心做丈夫背後的小女子,衣食無憂也好,錦衣玉食也好,於她都是不夠的,她一直希望憑自己的雙腳走到高處,讓自己名字廣為人知,而不是靠是誰的夫人廣為人知,這是她跟尋常攀附貴人的女子最大不同處。”
黑岬默默地聽,默默地喝酒,最終輕笑起來:“這麽一說,我更要恭喜你了,這文大小姐跟你不是一路人,早早分開大家都好,倒是她那丈夫,以後要小心了,平時還罷了,一旦擋了她的青雲路,下場難料啊。”
黑岬跟著師尊遊曆天下,見過這般的女子不知凡幾,比慕三更曉得她們的心機和野望,也曉得她們為了實現野望,肯付出什麽。
他本人那對這樣的女子談不上厭惡鄙棄,非常理解,甚至讚同,天地如大湖,湖中的物種不宜太單調,具體到個人來說,也是她們自己選擇的一種活法,隻要自己不後悔,別人無權指摘。
黑岬拍了怕慕三的肩膀,“你現在有錢有地位,還要我們這些朋友,想要娶一個合心意的女子易如反掌,不必把文大小姐掛在心上。”
慕三正色:“我現在雖然有錢有產業有朋友,想要娶一個合心意的女子依舊很不容易,這不是買東西,不是逛畫舫,隻要舍得撒錢就能如願,這一多半靠運氣,運氣好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結成神仙道侶,運氣不好,兩手空空,傷心傷身。”
黑岬嗤之以鼻,一縱身躍下窗台,居高臨下地睥睨慕三:“你一個被女人甩的夯貨,好意思來說教我?我經受過的女子,比你長這麽大見過的還要多——”
話音未落,杜小草緩緩走來,黑岬當即噤口,笑眯眯迎上前,心虛的笑落在慕三眼裏,撇撇嘴不屑。
杜小草來此地,是告訴慕三:他的那些發小,這些天總在酒鋪周圍逡巡,用意不明。
慕三不吭聲。
黑岬替他說了,無論那些“發小”的來意如何,人已經陷在萬葉城,想不出其它脫困的法子,隻能繼續賴著慕三,希望慕三念著從前的情誼,庇護他們,帶他們一起逃離。
說罷他看向慕三:“你打算幫他們嘛?”
“看情況吧,可以的話就搭把手,也可以踩一腳。”
“……”
三人前後腳趕回酒鋪,日暮十分依舊酒客洶湧,擠滿了湖畔的空地,夥計們忙不過來,在酒鋪外擺了三口裝滿精致小菜的大缸,讓酒客自己動手添加,省了人工,也省了排隊等候。
開始的時候,杜小草還擔心酒客嫌棄招待不周,被怠慢了不開心,漸漸地發現酒客更喜歡這種“自助餐”,她便把酒壇也搬了出來,客人交了錢自己去拎。
朱大那夥人也混在酒客堆裏,開門做生意,他們給錢買酒,總不好亂棍攆走。
慕三視若不見,跟往常一般盤點賬目。
劈啪的算盤珠聲悅耳,門外卻驟然傳來轟隆震顫,震得一眾酒客搖搖晃晃,蜃樓的防護符陣觸發,緩緩閉上了店門,幹瘦少年手腳麻利,早在震顫開始的一瞬間,就連滾帶爬的躥進了蜃樓裏。
幾個機靈的酒客,也趁機混了進來。
其中就有朱大他們,滿臉尬笑地看著慕三,慕三覺得辣眼睛,視若不見。
震顫持續了一柱香時間,杜小草幾次嚐試繪製水光鏡,鏡麵還沒成形就嘩啦破碎,沒辦法用法術窺視外間情景。
好在蜃樓自成一體,外間的搖晃波及不到此地,透過透明的壁障,隱約能看到遠處屋倒房塌,行人驚惶四散。
黑岬皺眉,這場麵要是隔三差五來一回,萬葉城很快就會淪為戰墟,放眼所見全是斷壁殘垣。
城中百姓再機敏,死傷也是難免的,杜小草拿出囤積的藥膏,帶著夥計們就近施救。
朱大身後的幾個年輕人,看著淒慘的場麵,驚駭恐懼,一窩蜂圍住慕三,問他有沒有辦法離開?
“這種鬼地方你是怎麽待那麽久的?趕緊搬去六爻城,那裏起碼不會有性命之憂!”
慕三反懟:“你們去六爻城沒有性命之憂,我去了死路一條,文大小姐一家子,還有她攀上的那貴人,都不會饒過我,在我的身板成長到能硬抗他們之前,最好不要靠近六爻城三千裏,免得死了沒人收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