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造孽
杜小草正尷尬著，腳邊的泥土緩緩蠕動，泥蠹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用神識傳音，提醒她小心。
杜小草趁機跟它溝通：“你認得她是什麽怪物嗎？”
“跟我很像，但又不完全像，很強大很可怕，你最好不要招惹她，否則這酒鋪立馬完蛋！我們仨在你這酒鋪住的還挺舒服，暫時不想搬家，你趕緊把她送走，她在這兒咱都不安心。”
杜小草也想把人送走，奈何人家賴著不走。
慕三和幹瘦少年自說自話，帶著她就去安排房間了。
慕三出銀子，幹瘦少年跑腿，火速去旁邊的沽衣鋪給買了新衣裳，換上之後，愈發精致可愛，也更像杜小草了。
除了更稚嫩些，十二三歲的模樣，其它幾乎都一模一樣。
慕三畢竟是在萬葉城摸爬滾打長大的紈絝，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目光一個勁地往杜小草那兒瞥，杜小草微微要吐，示意他鎮定。
翻臉是最傻的，尤其是對方占上風的時候，沒把握打過人家的時候。
小女孩雖然幻化成杜小草山野少女時的模樣，心情脾氣卻不很像，極為活絡，進入酒鋪短短一個時辰，招呼客人的本事已經壓過了幹瘦少年。
輕快，爽利，熱絡，甜美、殷勤……
幹瘦少年拍馬不及，慕三也甘拜下風。
煎熬到酒鋪打烊，大家鬆了口氣準備“歇息”，趁夜商量對策的時候，小女孩隨手一抓，把隱匿在四周的三隻蠹蟲全都抓了出來，泥蠹、酒蠹和紫金蠹，無一幸免。
三小隻全都木僵著身體，不說話也不笑，最跳脫的小酒蠹都慫了。
膽小的紫金蠹和狡猾的泥蠹，從頭到尾都慫得沒眼看。
黑岬不耐煩了，冷然詰問她：“你鬧了半天了，到底想幹嘛，劃個道出來，我們接著！”
小女孩一怔，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抬頭看著黑岬，一雙大眼睛微微一轉，眼淚就啪嗒啪嗒落下來，哭得傷心：“小哥哥是嫌棄我嗎？嫌我幹活不勤快？我會努力學的——”
她抽抽噎噎，語氣誠懇，姿態也很美，看得杜小草蹙眉，她長這樣的時候，可不懂這些。
無論黑岬的臉色有多黑，小女孩裝傻到底，一臉無辜，堅決不承認自己有貓膩。
黑岬心有忌憚，沒有拔劍試探，真要打起來，豈止一座酒鋪，半座萬葉城都得完蛋！
惹不起！
事情就這麽僵著了。
秦紫胤因為閉關修煉，接連三天都沒有出來，終於出來的時候，迎麵就看見一個酷似昔年杜小草的小少女。
他的臉瞬間就黑下來。
巧合這種事，他一向是不信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何況黑岬的臉色都黑成了鍋底，慕三和幹瘦少年也惴惴不安，他沒露麵的這幾天，酒鋪裏出了大事。
更讓人目瞪口呆的是，隨著秦紫胤的出現，小女孩的容貌也發生了改變，從十二三歲的清瘦模樣，倏然變成十五六歲的模樣，青澀褪去許多，容顏卻更精致了，穿戴和氣質更加接近現在的杜小草。
她身上的衣衫，也從沽衣鋪的廉價貨，變成了若吾仙君初入岐山驛時穿著的流星仙袍，美輪美奐，半點沒有之前的局促寒酸。
慕三驚呆了。
幹瘦少年傻了。
秦紫胤眯起眼，幽冥劍錚然出鞘，指著小女孩的臉：“何方妖孽？敢來仙草酒鋪挑釁？！”
小女孩嘻嘻的笑：“小哥哥，你自己也是半妖，幹嘛罵我是妖孽？你們的酒鋪建在我的地盤上，我來看看不行嗎？”
一番話，前半截還好理解，後半截就雲裏霧裏，仙草酒鋪怎麽成了她的地盤？
然而小女孩說得言之鑿鑿，姑且算是吧，地盤這種事，向來不是一張地契能證明的。
靠的是拳頭，尤其是萬葉城這種戰墟，萬般道理，都在刀鞘裏。
談不攏，拔刀而已。
秦紫胤把她當成尋常登門挑釁訛詐之徒，反而消了氣，問她想要幹嘛？
“你跟天音酒鋪什麽關係？”
仙草酒鋪是在天音酒鋪的廢墟上建起來的，有人上門扯“地盤”，秦紫胤下意識覺得，是天音酒鋪的同黨跑來找麻煩。
理論上說，很有道理。
小少女搖頭：“天音酒鋪，也是建在我的地盤上。”
杜小草福至心靈：“是天音酒鋪的那個掌櫃，搶奪了你家的產業？”
連環三角債？
小女孩還是搖頭：“這一整座萬葉城，都建在我的地盤上。”
偌大的口氣，直接在在場所有人閉嘴。
慕三忍不住，詰問她：“這位……小仙子，咱口氣別太大了，萬葉城這麽大，都是你的地盤？耋老團算什麽？那麽多大妖世家算什麽？我們算什麽？”
“算客人呀。”
“他們不肯認你是主人怎麽辦？”
“殺了呀。”
“……”
聊天無法進行，場麵一度無語。
杜小草出來圓場：“算了，姑娘你直接說來意吧，想讓我們怎麽樣，讓出酒鋪，還是離開萬葉城？”
“不用啊，這酒鋪你們開的很好，比從前那個家夥強多了，萬葉城這麽大，人這麽多，我看上眼的沒幾個，你們被我看中了，就好好呆在這裏，陪我解悶。”
黑岬冷嗤：“如果我們非要離開呢？”
“有我在，你們走不了的。”
黑岬不服，秦紫胤也不服，後者立刻催動小酆都，想把慕三、幹瘦少年連同三小隻先送進去，免得打起來他們沒有自保之力。
失敗了！
目瞪口呆間，黑岬禦劍騰空，直奔城頭方向，須臾消失不見。
須臾，又重心跌落在酒鋪敞廳裏。
從離開到回來，隻是一眨眼的功夫，碰壁碰的結結實實，他的飛劍剛抵擋城頭，就被一股無法逆轉的強悍力量，強逼著調轉方向，返回酒鋪。
好厲害的神通！
黑岬從未見過這種神通，杜小草也沒有，看向本地土著慕三，用目光詢問他本城有沒有發生過類似的吊詭事件？
慕三搖頭。
事情超出了在場所有人和非人的認知。
小女孩自己卻打了個哈欠，說困了，走進白天慕三為她準備好的房間，閉門睡覺去了。
留在敞廳內的眾人，杜小草以下，全部沒有睡覺的欲望，身邊躺著這麽個可怕存在，誰能睡得著啊？萬一閉上眼，再也醒不過來咋辦？
杜小草看向泥蠹，細細問他：“你之前說，覺得他跟你有些像？”
泥蠹苦巴巴點頭：“隻是像而已，根本是兩回事，她打個哈欠都能吹死我。”
這酒鋪太可怕了，早知道會有這麽凶的狠人蒞臨，他一早就帶著兩小隻跑路了，貪心害死人啊，就不該貪圖酒鋪這舒服日子，現在這般，想走也走不了了。
杜小草勸大家想開些：“高人大多脾氣古怪，我看她就是想找個樂子，未必就要對咱們如何，真要如何，咱們也抵擋不了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在場諸人，尤其是黑岬和秦紫胤，都不是那種肯把小命吊在別人鼻尖底下，一個噴嚏就能葬送的苟且之輩。
杜小草也鬱悶，這高人頂著她的臉，明天出現在酒鋪裏，不知道會惹出什麽麻煩。
她可是雲瀾的帝姬啊，唯一的帝姬，忽然冒出來長得像是孿生的小妹，流言蜚語立刻就能傳遍羽界。
更可氣的是，她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若耶。
伏虎聽到消息，顛顛趕來看笑話，問杜小草：“真是你家老祖在外頭養的私生女？”
杜小草大怒，重重一拍案幾：“再敢胡唚，我剝了你的皮！活剝！”
“有事說事嘛，幹嘛發這麽大火？有個私生女算什麽，誰家還沒點醃臢事，她這麽找上門來，你打算怎麽安置她？”
杜小草氣急：“她根本不是長這副模樣，故意變幻了來氣人的！”
伏虎沒想到這種可能，但放眼萬葉城，敢登門挑釁仙草酒鋪的狠人不多，那嬌滴滴的小姑娘，哪來的膽子？
慕三看在昔日的交情上，低聲提醒伏虎小心，亂說話會死人的。
“慢說你這種三腳貓，就是你家老祖親自來了，也就一巴掌的事。”
伏虎被嚇唬住，看著門外抱著一隻小貓咪，雀躍嬌笑的少女，想不出她青麵獠牙殺人如麻的樣子。
慕三嗤笑他“見色忘命”，“一副變幻出來的皮囊而已，也能把你迷惑成這副模樣？就算你還沒娶上媳婦，多去幾趟畫舫開開眼界，也不會這麽丟人現眼！”
若耶，姑且這麽稱呼她，一直作天作地，直到她去戲弄秦紫胤的時候，踢到了鐵板。
箬衣劍忽然動了，毫不客氣地戳在她眉心上，血絲洶湧，凝而不落，仿佛添了一顆美人痣。
所有人都驚住了。
箬衣劍絲毫沒有闖禍的自覺，一擊傷人之後，劍尖還挑釁地晃了晃，始終沒離開若耶的要害所在。
若耶的臉色終於正常下來，不再那麽甜嗲，那麽刻意造作。
她遇到了勁敵。
勁敵和勁敵之間，輕易不會撕破臉皮，因為心有忌憚，人也好，妖也好，都是惜命的。
沒等眾人開口，小女孩消失不見，原地消失。
眾人大大鬆了口氣，尤其是慕三，亢奮到躺在地上打滾：“我的親爺爺喲，她終於走了，這些天提心吊膽，人都瘦了一大圈，再這麽賴著，她沒事，我得躺下了！”
幹瘦少年噎他：“你現在也躺下了。”
“要你寡？！”
“……”
兩個活寶鬥嘴，杜小草、黑岬和秦紫胤麵麵相覷片刻，全部看向箬衣劍，在“若耶”受傷消失之後，它依舊虛指著某個方位，直到現在還沒落下來。
眾人猜測，這是“若耶”遁走的方向，它在防著對手去而複返，出其不意傷人。
很謹慎了。
杜小草唏噓：“沒想到箬衣這麽厲害。”
黑岬看向秦紫胤：“它真的是你母親的本體淬煉出來的？七十二洲那種地方，有這麽厲害的木妖？”
按說是沒有的。
在七十二洲的時候，紫胤公子和元龍仙帝遇到那麽多難熬的坎兒，箬衣劍也沒有大顯神通幫忙，它顯示出不凡，是來東疆戰墟之後的事，羅浮城那邊就初見端倪，這一次更加威武。
有箬衣劍震懾，若耶不敢再來仙草酒鋪折騰人，隻在門外逡巡，依舊是那副髒兮兮皺巴巴的打扮，臉上還多了黑泥，衣衫殘破，可憐巴巴，來喝酒的酒客認出她，心疼得不要不要滴，埋怨酒鋪掌櫃、杜小草本草“心狠”，忍心把這麽勤快可愛的小姑娘轟出門外？
若是被豺狼之輩害了，可不是造孽？
酒客群情激奮，趁著買酒的功夫，七嘴八舌地勸說酒鋪把人收回來。
“就幾口飯食嘛，她人又勤快，不會吃你們白食——”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看她眼巴巴的可憐樣，隻要不是鐵石心腸，誰忍心不管？”
“……”
杜小草很忍心，指著裝可憐賣慘的若耶，“你們覺得他可憐，就把人帶回自己家裏去，憑你們能買得起我這酒鋪的美酒，就不是缺錢的，家裏添這麽一口，不會窮了的，這行善積德的好事，讓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