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章 用人朝前,不用人翻臉
慕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了。
他畢竟是內城長大的紈絝,對萬葉城的耋老豪紳知之甚深,危機時刻,他們向來隻曉得保自己,城頭下呼號的小人物,活該被邪妖抓去吃了。
此刻的城頭下,絕非他們這一波難民,烏泱泱一大群,天曉得有沒有邪妖隱匿其中,打開防護符陣放他們進來,天曉得會惹出什麽亂子?
不要說他一個落魄紈絝,就算是耋老們的嫡係子侄,也得聽天由命。
想明白這些,慕三麵如死灰。
在他看來,秦紫胤、黑岬和杜小草三人的戰鬥力都很強悍,一時半刻不會落敗,但他們是血肉之軀,會受傷,會疲憊,車輪戰熬下來,早晚撐不住,萬葉城那邊又不打算援手。
慕三能想明白的道理,幹瘦少年也能明白,眼淚啪嗒啪嗒像下雨一樣往下掉。
淚眼迷離中,他似乎看到前方湧來一大群人,大呼小叫地喊救命,嚇得他一個激靈,原地彈跳起來,睜大眼看向跑過來的人群。
為首的幾個很眼熟,就是山坳花田的管事,身後是各家的耕夫、仆役和供奉,驚慌失色,亂糟糟一群人,呼喊著跟杜小草這邊求救。
杜小草無語,她跟這些人沒交情啊,自顧不暇的時候,不推他們出去擋妖就好了,還救人?嘁!
慕三會買到異變的血棘花籽,與他們這些人脫不了幹係,無事挖坑看笑話,有事攀交情喊救命?
抱歉,不救。
杜小草置之不理,慕三更是惱恨,破口大罵跑過來的人:“臭不要臉的東西,趕緊滾蛋!不滾就把你們扔給邪妖打牙祭!”
“慕公子,大家是同行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香火情總有幾分,平時也沒鬧過什麽岔子,求求你搭把手——”
“放屁!你們這些狗東西,我買的血棘花種子有問題的事,你們早就知道了吧?一個屁都不放,眼看著我們遭殃,現在求我們搭把手,臉皮真厚!”
黑岬罵得酣暢,為首的老供奉苦巴著臉,堅決不承認自己做過這樣的事,“我們這不知道你們的血棘花種子有問題,之前還羨慕你們,這一茬的種子好,秸稈茁壯,還商量著等你們收割了,跟你們買一批花籽……”
慕三嗬嗬,指著前方被禍害得一塌糊塗的花田:“現在還想買嗎?”
“想啊,這種異變花籽我聽家中長輩說起過,非常好的東西,隻要控製種植的麵積,就不會惹出亂子,慕公子你也別把錯處都歸咎我們,我們這些人,都是山坳花田那邊的邊緣人,有頭臉有門道的,早就得了消息,遁入萬葉城中躲避,我們就是他們撇下來喂邪妖的倒黴鬼,你們也被他們暗算了,大家同病相憐,何必互戕呢?”
老供奉很會講道理,慕三的臉色好看了些,火氣還是沒有消,詰問他:
“你們怎麽不往城頭那邊跑?”
老供奉搖頭:“他們既然撇下我們,就不會救我們,往城頭跑才叫死路一條。”他指了指身後的東倒西歪的人群,說這是肯聽他勸的,不聽勸的那些都跑到城頭那邊去了。
慕三對老供奉高看一眼,起碼是個拎得清的,明白人之間好說話,他指了指老供奉身後的人群:“雖然你們看起來很可憐,但你我都明白,這些人裏頭,百分百還有內奸,專門來當眼線順便給咱們使絆子的——”
話未說完,人群聳動,七嘴八舌撇清,“我不是”、“我沒有”此起彼伏,可惜此時此地,說這種話沒什麽說服力,老供奉也曉得處境尷尬,領著他們找了個安全角落蹲下,厲聲告誡:“慕公子心善,肯收留咱們,咱們也得配合,原地蹲下消息,不要做讓人猜忌的事情,我相信你們其中大部分都是無辜的好人,其中那麽幾個包藏禍心,勸你老老實實,我把話放在這兒,誰敢擅動,不用慕公子動手,我就宰了他!”
話說得不客氣,人群卻沒有太多不滿,先把今晚熬過去,天亮之後想辦法逃命。
邪妖一波一波,大妖一頭一頭,蹲在溪澗茅屋邊躲避的“難民”咋舌豔羨,連迫在眉睫的凶險都忘了,躥到老供奉跟前,慫恿他天亮之後跟慕三商議,願意重金買下這一茬異變血棘花的果實做種子。
“有了這種異變血棘花,就能引來烏泱泱的邪妖,有了邪妖的血肉,就能種出更多的血棘花!”
利令智昏的言語,附和者卻很多,老供奉都躊躇了片刻,搖頭反對:
“先看看吧,還不曉得是什麽情況,別看慕三這邊應對妖潮輕鬆自如,輪到咱們就不一定了,一旦失手,連人帶花田全都沒了,何況這不是咱們能做主的事,耋老團那邊還會幹涉。”
“別這麽悲觀嘛,咱們說不上話,咱們背後的主子能說上話啊——”
說話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一臉刻薄相,還沒說完就惹來嘲諷,懟他人都被主子撂在城外喂邪妖了,還一口一個主子。
“你想當奴才,也得看你主子賞不賞臉,過了今晚,你就算沒死,也別想像從前那樣跟在主子屁股後頭混日子了,你再怎麽表忠心,你主子也不敢信。”
“尖嘴猴腮”別揭短,氣惱反駁:“說什麽風涼話啊,大家彼此彼此,過了今晚都得重新找飯轍,你換到我家,我換到你家,半斤笑話八兩何必呢?!”
尖酸刻薄不討喜的言語,惹來眾人圍毆,打得他鼻青臉腫抱頭鼠竄。
忽然有人驚呼:“快看——!”
天空中的血月,越來越紅,漸漸地幾乎像是一輪黑月,周圍鑲嵌著一圈皎潔金光,漆黑夜空下頗為詭異,一頭接著一頭湧進來的大妖,被那金光映照,愈發猙獰了。
黑岬衝秦紫胤呼喊:“行了,咱們都累了,馬上撤走,把這花田留給邪妖!”
此刻離開,隻是損失了一茬血棘花,連同周圍搭建的大小竹屋,跟擄走的那些邪妖相比,賺大了。
難題是躲去哪兒?
城頭那邊不是善地。
黑岬也好,秦紫胤和杜小草也好,都不打算過去投奔,想著去深山裏,去之前早就勘測過的一個大山洞中。
百餘名耕夫被吆喝起來,一股腦收入小酆都安置,剩下的傀儡獸、戰獸、巡邏獸,全都被慕三收起,腰間密密麻麻掛了一排的芥袋,被他用黑色罩袍罩起來。
瞬移符催動,三人連同幹瘦少年一起,原地消失不見。
全程隻用了半盞茶的時間。
被撇在竹屋後的老供奉一行人傻眼,回過神來就有人哭天搶地,破口大罵杜小草一行人“黑了良心”。
“見死不救啊!”
之前有秦紫胤、黑岬和杜小草三人頂著,邪妖雖然鋪天蓋地,殺不到他們身邊,現在戰鬥力撤走,撇下他們獨自麵對,可不就是“死路一條”嘛?
老供奉苦笑一聲,衝身邊的人招招手:“趁著還沒厲害邪妖盯上咱們,趕緊逃,逃去城頭那邊,不要靠得太近,邪妖跟耋老團的人對陣,顧不上咱們,熬到天亮就能活了。”
這個建議很中肯,人群喧嘩過後很快平息,此起彼伏的金光綻放,許多人影一閃而逝。
他們使用了高品級的瞬移符、遁地符逃走,撇下了身邊的同伴,也許也算不上同伴,臨危時刻結伴前行罷了,該分道揚鑣的時候,半分猶豫都沒有。
轉眼之間,就少了三分之一的人。
剩下的三分之二,一部分撲到花田外,各種手段收取邪妖,一頭又一頭,像財迷見到了紫金,滿臉都是癡迷。
老供奉氣得罵:“不要命了嗎?趕緊跑啊!”
“跑什麽跑,往那兒跑?城頭那邊還不如城外安全,轉進時間弄幾頭邪妖賣錢,天亮了就算能活命,也得有錢吃飯啊?!”
被尅的人振振有詞,又有人被說動了,也加入收取邪妖的隊伍。
老供奉無可奈何,領著剩下的十幾個人踉蹌穿越溪澗,沿著山道急速逃走。
一道金光籠罩住他們,瞬間讓他們的身影虛幻,倏然消失不見。
黑岬從峭壁後閃出,遠眺溪澗另一邊的亂象,搖頭歎息:“要財不要命,活該!”
剛才他們裝作離開,就是想看看這些“難民”的跟腳,一個省油燈都沒有,個頂個的奸詐狡猾。
老供奉這一波算是厚道了,隻想苟命,不貪婪,不惡毒。
秦紫胤換了一個方位,一口氣收取了幾乎所有的邪妖,原地泛起金光,挪移而走。
另一邊也在收取邪妖的“難民”,氣得兩眼蓇葖,想罵又怕秦紫胤忽然再冒出來,臉色黑得像鍋底,坐等下一茬的小邪妖湧進來,今晚血月當空,邪妖無邊無際。
他們覺得自己還有機會,結果卻突兀得很,虛空中緩緩擠進來一朵雲,遠看像是海蚌的形狀,巨大無匹,讓人誤以為它真的是雲朵,婀娜雪白,直到它驀然落地,“雲朵”中伸出百丈長的觸手,很多的觸手,把它身邊所有活物全都擄進口中,用力咀嚼。
嘎吱嘎吱,令人牙酸駭然的動靜,讓山澗愈發寂靜。
距離此地數百裏的一座山巔上,東側高高聳立的崖壁下方,一個很不起眼的小洞口逶迤而入,十幾丈遠之後,內中豁然開朗,高大寬敞的山洞中到懸著鍾乳石,被人用佩劍劈成桌椅板凳,凳子上坐著杜小草、黑岬、秦紫胤一行人。
慕三和幹瘦少年初次過來,滿臉好奇地到處亂走,直到杜小草施展法術,原地憑空出現一麵水光鏡。
鏡中的場景,就是他們剛剛離開的血棘花田。
“雲朵”出現的那一瞬間,慕三驚呼出聲:“這是……什麽東西?”
杜小草不認得,秦紫胤初來乍到,連羽界的妖都分不清楚,何況邪妖?
兩人一起看向黑岬,希望他博學多識認得這種怪物,黑岬搖頭,“不認得”。
幹瘦少年開口,說他祖父上前給他提及到這麽一種邪妖,叫什麽“雲海蚌獸”。
“你看它的形狀,像不像一個巨大的蚌殼?它體內真的會有珍珠,紅得發紫發黑的那種異寶珍珠,價值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