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四章 棺劍
黑岬很滿意他的“聽勸”,對杜小草的紅妝劍卻不甚滿意,嫌棄他與秦紫胤的氣度不符。
“棺材板——”
“不能巧取豪奪!”
秦紫胤斷然拒絕,被黑岬點破之後,他思忖了一路,已然明白那柄奇怪仙劍更適合自己,卻做不出搶奪的事。
黑岬臉上的譏誚幾乎溢出來,鄙夷地掃了秦紫胤一眼:“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就能巧取豪奪了別人?憑你現在的道行,你打得過那‘衝天辮’?小心變成他的‘衝天辮’!”
這話說得莫名,秦紫胤聽不懂,黑岬索性給他說明白了,“看見他頭頂那一撮豎著的毛沒有?那不是他自己的頭發,全都是別人的,每次打敗一個對手,就從對方頭上拔下一根發絲,綁在他自己頭頂上。”
杜小草驚訝,她記得那壯漢頭頂的衝天辮很粗大,且顏色繽紛,光澤瑩潤,至少有一半泛著金光,而在羽界,極少有誰的頭發泛金光,但凡泛金光者,無不是豪橫之輩。
那衝天辮男子的道行,她略留意了一番,遠遠沒有達到那種高度。
“既然想不通,就跟上去好好看一看。”
黑岬邊說邊拿出一張黑漆漆的符咒,中間繪製著一條“赤蛇”,仔細看地話,就會發現是蚯蚓。
伏地潛行,跟蹤無蹤。
跟“衝天辮”剛一照麵,他就放出了一張這樣的符咒,現在隻要循著氣味搜尋過去即可。
秦紫胤嫌棄這麽幹不夠光明磊落,又好奇衝天辮的發絲是否真的來自對手?
終於鎖定“衝天辮”的蹤跡時,他人已經在羅浮城外,滿臉嘿笑地扔出手中的“棺材板”,壓住了一位須發斑駁的老者。
杜小草認出,這老者就是那日前往雲瀾別苑自稱與祖父有交情的那位耋老。
能當上耋老的大妖,絕非等閑之輩,其它地方或許可以濫竽充數,可以招搖撞騙,空間戰場一日三戰,沒有硬功夫傍身,頃刻就會原形畢露。
一個真有本事的耋老,卻被一塊巨大的棺材板壓得動彈不得,任由對手搜斂。
“衝天辮”得了他渾身上下所有財物,猶不滿足,掐起奪魂訣,口中念念有詞,隨著他的念誦,棺材板下壓著的耋老越發瘦削,從前還能讚一句“清矍”,漸漸地成了皮包骨的骷髏,頭頂灰白色的發絲,一大半湮滅成齏粉。
體體麵麵的一位耋老,轉眼成了禿子,最終隻剩下湧泉穴上方一小撮發絲。
這撮頭發本來是灰白色,漸漸地褪去灰黑,變得像雪蠶絲一般明潤。
耋老身上泛起詭譎的潮紅,身體也開始繃緊,像極了被扔進水中燒煮的蝦子,紅且彎曲。
耋老頭頂的發絲,陸續還在脫落中,最終隻剩下寥寥幾根,白中泛著淡淡金光。
“衝天辮”得意地大笑,衝著耋老怒斥:“老東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邊說邊扯住耋老頭頂的金色毛發,想要用力薅下來時,卻發現整個人無法動彈。
本該奄奄一息的耋老,莫名恢複了氣機,身體雖然還躺在棺材板下,局麵卻反轉了,還有心情揶揄壯漢:“多謝壯士幫老夫淬體,還饋贈這麽好的壽材,壽材都有了,還缺一套壽衣,你這身皮子挺好,剝下來送我吧?”
壯漢大駭,掙紮著想要遁走,卻沒辦法凝聚靈氣。
到了此刻,他再傻也曉得被算計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不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
黑岬趁著這一老一少互嗔,一腳把秦紫胤踹了出去,兩人一前一後,扛著棺材板撒腿就跑。
螳螂和黃雀之外,還會有漁夫和獵人。
黑岬和秦紫胤衝出來之前,易容改麵,裹在一件黑袍裏,倉促間絕對認不出來。
杜小草也雁過拔毛,薅走了壯漢頭頂的衝天辮。
三人一再使用遁地符,遠遁了數千裏,遁到了羅浮城外的荒山之中,在一處崖坪溪澗旁停了下來。
黑岬笑得喘不過氣,杜小草和秦紫胤都有些訕訕,總覺著這般行為,不似君子。
黑岬就沒這麽糾結,抱著棺材板左看右看,確定是一塊雷劈桃,指著上麵的暗金色樹芯紋理給杜小草看:“這樣的樹芯,沒有億萬年是長不出來的,這桃樹生在雷澤,從幼苗之時就飽受雷霆蹂躪,卻沒有夭折,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斜睨秦紫胤一眼:“你母親的本體,那把箬衣劍,跟這顆雷劈桃樹相比,差了十萬八千裏,趕緊替換了,你是半妖,半個木妖,這種雷木屬性的天材地寶,是你最好的選擇。”
道理秦紫胤都懂,東西卻很紮心誅心,還有後遺症,那衝天辮連耋老都敢暗算,膽大包天,失了至寶絕不會善罷甘休,萬一找上門來聒噪——
黑岬冷笑:“那就打回去!,他可是連耋老都敢暗殺的混賬,這樣的東西,在羅浮城有個共同的名字:邪妖!人人得而誅之!”
“耋老呢,他本來想趁機反攻,被咱們截胡……”
“天才異寶,有緣者得之,有德者據之,落到你手中,就是你的,誰讓他棋差一著,若是咱們真有歹意,趁著他們倆都不能動彈的時候,手起刀落,全都宰了!”
黑岬恨恨,他不是沒想過“手起刀落”,忌憚耋老和“衝天辮”另有底牌,萬一魚死網破,全都完蛋。
黑岬把棺材板扔給秦紫胤:“像我這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好人,放眼天下已經沒幾個了,你遇到了就好好珍惜吧,趕緊滾進你的小酆都,把這東西淬煉成順手的法寶,箬衣劍藏起來,那是你親娘,整天拿著自己親娘跟人打生打死,你不孝!”
秦紫胤被尅得麵色青紅不定,黑岬又把衝天辮扔給他,“我懷疑這東西被人做過手腳,拿到小酆都裏好好查一查,此地不可久留,馬上就走!”
三個時辰之後,天光微微透亮,城外的官道上,一列商隊隆隆而來,數十頭高大的軲轆獸,身上馱著滿滿當當的貨物,逶迤進城。
商隊後方,跟著浩浩蕩蕩的流民隊伍,衣衫襤褸,滿臉菜色,互相攙扶著遠眺前方的巍峨城池,滿眼期待。
一路乞討而來,大部分同伴都倒下了,最終抵達的人群,都是幸運兒,進入城中,總能有一口飯吃,運氣好的話,還能在此地安家。
精疲力盡的一群人,沒有察覺到他們的隊伍中,多了一對沉默靈巧的小夫妻,滿臉汙泥,衣衫破損,深一腳淺一腳地隨大流入城。
杜小草忍著難受,邁過城門口沒一會,就想脫離隊伍隱匿遁走,黑岬緊緊按住她,湊到她耳邊低聲提醒:“別輕舉妄動,昨晚咱們鬧出了天大亂子,耋老和衝天辮都不是善茬,為了挽回顏麵,尋回至寶,一定會全程搜索。”
杜小草四下看了看,疑惑:“我沒看到什麽亂子啊,跟平常一樣,比平常還安靜一些。”
“這安靜就很古怪,小心無大錯!”
昨晚他們扛起雷劈木就跑,被撇下的耋老和衝天辮究竟如何了,誰死誰活全都不知道,沒摸清局勢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蟄伏。
黑岬唱戲唱全套,這乞丐裝得天衣無縫,保證日後有人盯上了這些乞丐之後,也沒辦法察覺到貓膩。
杜小草被他裹挾,硬生生在城中做了十天乞丐,趁著一場混亂,佯裝被打死了,被巡街大妖扔到撿屍車上,扔去亂葬崗。
一片野犬吠叫聲中,兩人“死而複生”,從溪澗中遁入城中,恢複了體麵裝束。
杜小草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想想之前忍饑挨餓的模樣,唏噓半響,問黑岬:
“怎麽樣,這下徹底完全了吧?”
“盡人事聽天命,既然做過就不可能毫無痕跡,隻要瞞過一時,日後再說。”
混不吝的無賴模樣,惹的杜小草瞪了他一眼,打從跟這人攪和在一起,她和秦紫胤的人品值就走下坡路,連耋老的胡都敢截。
忐忑不安返回雲瀾別苑,剛進門,就看見守門人麵色焦灼,還朝他們使眼色。
杜小草心中微驚,忍住轉身就跑的念頭,硬著頭皮進了院門,迎麵就看見前方的涼亭內,坐著一個骨瘦如柴的小老頭。
跟第一回來的時候比,“清矍”了一大圈不止,就是一個皮包骨的肉架子,氣色卻跟抖擻,雙目灼灼如電,緊緊盯著杜小草和黑岬。
杜小草氣定神閑,施施然上前打招呼:“耋老恭候,有何要緊事?”
耋老伸出一隻手掌。
開門見山,半點彎子都不繞,是個坦誠的講究人,奈何杜小草和黑岬都交不出他想要的東西,場麵一時尷尬。
隻能裝傻。
黑岬嬉皮笑臉上前:“耋老這是何意?是手頭緊想要紫金?”
他邊說邊從芥袋中拿出一塊拳頭大的紫金,沉甸甸放進耋老掌心,耋老麵無表情,手掌微微一震,一大塊紫金被震碎成齏粉。
好強悍的道行,杜小草自問是做不到的。
正猶豫該如何應對,她的手掌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一大團齏粉神奇地匯聚在她掌心,重新恢複成一塊紫金。
她傻眼驚呆。
耋老也瞳孔震顫。
唯有黑岬依舊嬉笑,仿佛沒看見這玄奇一幕,繼續跟耋老插科打諢,問他跑來幹嘛?
“城頭那邊開戰了嗎?需要我們過去做‘誘餌’了?放心,我們都是本分妖,隨傳隨到,絕不會臨場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