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站在門外,聽著火藥味漸濃的言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覺黑岬有貓膩。
她把手中剛熬好的藥湯遞給他,讓他趁熱喝下去,免得宿醉傷了身體。
“你千萬不要有什麽事瞞著我們啊,”
“沒有!絕對沒有,我是羽界第一號老實人,半句謊話都不說。”
“……”
秦紫胤和杜小草告辭離去,房間裏隻剩下黑岬自己,臉上的笑容依舊,卻仿佛僵住了一般,一絲一絲抽離,越來越冷肅,房間裏的溫度,隨著他的神態的陡轉,似乎也冰寒了許多。
這冰寒不是幻覺,如果有人此刻在房間裏,就會發現,一切家具、用具上都蒙上了薄冰。
黑岬沒有欺騙杜小草和秦紫胤,他真的掘了吼妖部前任家主的墓,那位家主不但斷了命根子,雙腿也被人斬斷了,而家主斷腿的事,吼妖部上下都知曉,據說這腿是空間戰場上,被不知名的邪妖砍去的,此後不得不坐在輪椅上。
“二叔祖”自幼見慣了坐在輪椅上的父親,墳墓中入殮的屍體,卻被縫上了一雙長腿。
“二叔祖”懷疑,這雙腿就是他父親原本的那兩條,一番佐證過後,居然真的就是!
被邪妖砍掉的腿,已經砍掉那麽多年了,保存的完好無損,還縫回了原主的屍身,這其中不為人知的內幕,惹人發噱。
另一邊,杜小草在和秦紫胤嘀咕黑岬的小秘密,秦紫胤的態度是不予理會。
“這是他們吼妖部的家務事,咱們不便參與。”
“怕就怕拔出蘿卜帶出泥,牽扯出其它的隱秘事,他那二叔祖不是善與之輩,必定還會惹事。”
“隻要不惹到咱們頭上,隨他怎麽去鬧,吼妖部現任家主太過分了。”
秦紫胤以己度人,天生同情“二叔祖”,對黑岬道行的驚人之舉,都歸結到那“二叔祖”背地裏的提點。
空間戰場所在的羅浮城,因為即將到來的大戰,一日熱鬧過一日。
杜小草重返羽界之後,一直窩在祖地,沒能四處逛一逛,趁著這個機會,興高采烈地帶著秦紫胤出門。
黑岬隨行,吧啦吧啦地給兩人講解千年來的熱鬧故事。
最有名的,是一個叫“虎子”的中二大妖,看外貌二十多歲,嗜酒如命,品貌清奇,臉上常年有水霧漣漪彌漫,看不清無關長相,隻能看清身段,高大魁梧,頗為敦實,偶爾喝多了酒,尾巴上還會冒出一根斑斕的尾巴,犀利如劍。
秦紫胤奇道:“這裏是羽界,露出一根尾巴不算什麽,怎麽會惹得那麽多人注意他?”
“說來也古怪,這頭虎妖雖然從不露臉,卻總能引得姑娘們喜歡,這羅浮城中,但凡有些名號的美人,都對他癡心一片——”
杜小草反駁:“不可能!一個兩個喜歡他就算了,怎麽可能一大群人都喜歡他?還都是美人?這是妖術!”
“大家也是這麽猜的,懷疑他的天賦神通是攝魂,沒有證據,隻能一而再地挑戰他,想拿下他之後仔細盤查,可惜技不如人,每次都是被那虎妖壓著打,那虎妖每打翻一個對手,就搜剿完他身上的寶貝,再把衣衫剝光了丟到大街上——”
“……”
秦紫胤不曉得該如何置評,又不是他認識的人,撇開不理會。
黑岬卻正色提醒他:“帝姬聲名在外,又有一幫紈絝子針對她,自己不敢下手使絆子,一定回去挑唆那虎妖來找事。”
“如何找事?”
“他可以發動神通,讓帝姬迷戀她,逼迫你去挑戰他,一旦你輸了,就聲名盡毀,就此喪命也說不定。”
黑岬邊說邊指了指虛空處:“我知道你有小酆都傍身,但小酆都不是萬能的。”
隻要有人在暗處壓製住空間之力,秦紫胤就沒了後援和退路。
秦紫胤心中不服,剛要反詰,黑岬忽然拉著他閃到路旁,避開迎麵走來的一群華服公子。
杜小草也在第一時間戴上了幕籬,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不讓別人認出來。
有驚無險地避開了,黑岬長籲一口氣,待要開口解釋那群人的來路,耳邊忽然響起爽朗的輕笑聲:
“兩位公子,這位小帝姬,請茶樓一敘。”
秦紫胤猛然抬頭,就看見一位形貌疏朗俊逸的年輕男子笑眯眯杵在眼前,身形恰到好處地擋住了去路。
一句“小帝姬”,表明他認得杜小草,跟在杜小草身邊的秦紫胤和黑岬,當然也是知道跟腳的。
秦紫胤麵色不虞,黑岬卻十分熱衷,衝著攔路男子拱手行禮:
“如此多謝東籬公子,相請不如偶遇,我等早就聽聞公子大名,欽佩之至。”
他胡亂寒暄,聽得秦紫胤皺眉,待要不理睬,對方始終笑著,沒有任何逾禮的行為,反顯得他這個紫胤公子不夠氣度。
當下,一行人進入前方巍峨酒樓,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黑岬覷著秦紫胤發黑的臉色,訥訥介紹東籬公子的身份事跡。
乍一看他,跟虎妖沒啥區別,虎妖擄走了羅浮城一半女子的芳心,另一半女子的芳心卻歸了東籬公子。
這是十分招人恨的事情。
尤其是對傾慕這些女子的男子來說,就是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終於有一天,一位男子找上東籬公子約戰,不是三局兩勝求名聲的那種,是你死我活隻能活一個的生死戰。
東籬公子同意約戰,但隻分輸贏,不分生死,理由是世家女子皆慕強,看到他被自己的仰慕者打得落花流水,那愛慕就蕩然無存,挑戰者抱得美人歸,沒必要對落敗者痛下殺手傷了和氣。
約戰男子深以為然,雙方開打。
三局三敗。
東籬公子敗,且是慘敗。
約戰男子大出風頭,贏得了愛慕女子的芳心,婚事順利締結。
黑岬說到這裏,故意停下來,喝了半壇美酒,眼角斜睨旁邊的東籬公子,他微笑閉目傾聽,仿佛說的糗事男主不是他一般。
杜小草也被吸引了好奇心,催促黑岬繼續說。
黑岬大笑道:“憑東籬公子的本事,怎麽可能輸給那個約戰的莽夫?故意戲耍他罷了,演得太逼真,很多人信以為真,還有一大波男子,跟那約戰的莽夫差不多境遇,也爭先恐後的來約戰,希望用東籬公子的狼狽襯托他們的威猛,贏得美人芳心,東籬公子來者不拒,但提出要收銀子,打一場五千兩,打二贈一。”
杜小草噗嗤笑出聲。
打二贈一,一場五千兩,那就是三場一萬兩。
萬金博佳人一笑,值不值自己斟酌。
羅浮城中,有錢又好麵子的紈絝多如牛毛,這約戰既能得美人青睞,又能刷一刷名望,一萬兩何足道哉?
接下來大半個月,東籬公子收錢收到手軟。
杜小草訝異道:“這遲早要穿幫的啊,除非東籬公子偽裝一輩子,再不出展示神通道行。”
“在這之後,東籬公子就上了空間戰場,一去就是好幾年,不知道熬過了多少血戰廝殺,他在城中收的銀錢,被他委托給這家酒樓的主人,辦了賑濟會,專門照顧那些因為對戰邪妖身受重傷,廢了道行,生活難以為繼的上傷患,讓他們不至於流離失所,在此之前,那些人的處境極為悲慘,甚至要乞討為生。”
秦紫胤正色看向東籬公子,拱手行了個羽界的大禮。
杜小草也行了禮,唏噓道:“公子殺敵勇猛,宅心仁厚,令人欽佩。”
東籬公子輕笑:“帝姬謬讚。”
彼此客氣恭維一番,距離縮短了不少,秦紫胤問東籬公子:“羽界這邊,對戰場上退下來的傷患,沒有妥當安排嗎?”
東籬公子搖頭:“一般的妖部大族,傷了殘了,返回族中即可,滯留羅浮城中的,多半是部族覆滅的散妖,或者那些大妖部的隨扈仆從,精猛善戰時好好養著,一旦傷殘就遭遺棄。”
秦紫胤不出聲了,這樣的事,七十二洲屢見不鮮,他貴為仙帝時,想方設法扭轉,徒勞無功。
妖界這邊,情況更加複雜,因為人的壽命短暫,傷殘之後,活不了多少年,且多有子孫後輩,隻要幫扶那些傷殘者的後輩長大成人,再讓後輩們接管贍養即可。
妖族壽命漫長,動輒十萬百萬年起步,一粥一飯,一村一寨,天長日久水磨工夫,實在熬人。
他問東籬公子:“有沒有一勞永逸的法子?可以讓他們自己生息?”
東籬公子笑容詭譎,點點頭道:“有的,我正在琢磨,看看能不能推廣開。”
秦紫胤待要細問,窗外天際遙遠處,忽然傳來驚天動地的怒吼,一個清瘦人影背後,綴著三個籠罩在赤色血霧中的高大凶徒,吼叫著追趕廝殺。
這場麵,但凡有些經驗的,就曉得三個凶徒是邪妖。
誤入了羅浮城的邪妖,十之**有來無回。
茶樓裏正在喝酒品茗的妖界眾人,當即騰身上天,幫著清瘦人影圍剿邪妖。
杜小草以為很快就能得手,拖延了一柱香時間,那三個凶徒不但沒有被擒,反而有逃逸離去的跡象。
她知道遇到了硬茬子,趕緊拿出若吾小錐,在周圍千裏之地繪製封禁符咒。
東籬公子也拿出一支形似煉化的符筆,幫著杜小草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