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章 黑岬牌米蟲
秦紫胤做了那麽久的“紫胤公子”,最不怵長輩考校,問清了邋遢老者的跟腳,輕笑道:
“希望老人家對我滿意,在你祖父麵前多多替我美言。”
他從小酆都中取出一壇美酒,喝了幾口緩解緊繃情緒,杜小草埋怨他道:“你太冒險了,下一次再遇到這樣的事,立刻躲進小酆都裏。”
“小酆都不是外能的,不是沒回都能躲進去,起碼在這空間戰場附近,動輒失靈,外麵來挑釁的俊彥那麽多,我總是躲著也無益,該出手就出手,那些人也是欺軟怕硬,看看現在剩下的數量,比最開始少了一半還多。”
黑岬點頭附和:“沒錯,要是你第一場約戰打得凶狠一些,還敢聒噪的俊彥就更少了,之前就有這樣的例子,兩場屠戮之後,所有妖界俊彥都繞著人家走,生怕被點名出來迎戰,出手要喪命,不出手丟臉。”
秦紫胤笑起來:“還有這種事?”
“不止一次。”
黑岬強過秦紫胤手中的酒壇,賊溜溜地追問他:“紫胤公子,你不夠朋友啊,藏著那麽多小秘密,連我都瞞得死死的?今日之前,我都不曉得你遁術那麽高明,這可是保命的無上神通,教教我吧?”
秦紫胤搖頭:“這不是我的神通,是小酆都的神通,你沒有這樣的私密洞天,學不成。”
黑岬的臉耷拉下來,哭唧唧地跌坐在秦紫胤身邊,跟他聊起十萬年前的小魚界。
“我在族中的藏書樓中看到過一些記載,跟開陽老祖說得大差不差,十萬年前,你們那兒的靈氣雖然比不上羽界,湊合著還行,一場天災,全完了。”
“什麽天災,記載上說了麽?”
黑岬搖頭:“那書籍殘破得很,很多字跡都看不清了,內容還諱莫如深。”
秦紫胤皺眉,十萬年在七十二洲看來很漫長,在羽界這邊,就是一茬小妖長成的時間,各種記載應該很齊全,事實卻相反。
“若吾仙君”初入岐山驛,就沒提起過,她再嬌憨天真,雲瀾部的藏書看過許多,沒看到過相關記載,否則早就告知秦紫胤。
此刻麵對秦紫胤的追問,她搖頭道:“我確實沒聽說過,羽界這邊,關於七十二洲的記載極少,我就看到一則秘聞,說羽界流放罪人的極東之地,因為那場天災墜落空間裂隙,下落不明,到了巫疆之後,發現那裏就是殘存的‘極東之地’。”
杜小草說得安然,黑岬卻譏誚起來:“仙君一定被那些罪囚的後人坑害得不輕吧?”
杜小草不語,瞪了黑岬一眼,冷然告誡他:“在雲瀾祖地信口開河就算了,這裏是空間戰場,脾氣不好的妖很多,你這麽胡說八道,小心被人一巴掌拍死了!”
“盡管來拍,看看誰死!”
黑岬大言不慚,搶了秦紫胤喝了一半的酒壇,歪歪倒倒地走遠了。
杜小草看著他的背影,壓低嗓門提醒秦紫胤:“這位吼少主神秘兮兮,身上藏著好多秘密,別被他的憨直的外表蒙騙了……”
“放心吧,我在等著看他鬧出什麽大陣仗。”
“……”
秦紫胤是一條來自七十二洲的“雜魚”,哪怕他如今有了些許聲明,對羽界各大妖部來說,他依舊是個陌生人。
按照他的本意,他會在雲瀾祖地蟄伏一些時日,弄清楚羽界的風土人情,慢慢融入其中。
可惜,他被拖到了空間戰場,每時每刻都會有生死別離的地方。
黑岬自稱是他朋友,恭敬的如同跟班,趁著晚膳喝酒的時候,娓娓說起他少年時的遭遇。
“我們吼妖部,最出名的不是修為,是有錢。”
秦紫胤一愣:“有錢?吼妖部有錢?”
他來羽界也有一陣子了,從沒聽誰說過吼妖部闊綽,黑岬卻言之鑿鑿:“不錯,吼妖有錢,很有錢,但那時從前,三萬年前。”
秦紫胤嗤笑出聲,祖上曾經闊過有什麽用,比之一直貧寒的妖部,還更淒慘些,因為一直窮的妖沒見過大場麵,沒吃用過好東西,甘於貧賤,沒有心理包袱。
三萬年對妖族老說,很短暫的時間,黑岬年少的時候,享受過錦衣玉食,嘖著舌頭跟秦紫胤炫耀。
秦紫胤懶得聽,懟他道:“別忘了我是元龍仙帝,什麽好東西沒見過?”
黑岬一怔,歎息:“也是,可惜你的運氣也不咋滴,孤單一人就來了羽界,從前的輝煌蕩然無存。”
“總是提從前幹嘛,關注現在,想想以後,過去的就過去了,說之無益。”
黑岬被噎得臉色難看,猛灌了好幾壇烈酒,肆無忌憚地吹牛,說自己少年時百無聊賴,讓管家給自己建了一座機關重重的玩鬧坊,興趣來了就跟傀儡打架。
“大部分時候都是我被打,打得挺慘,我不服氣,鉚足勁一定要贏一回,僵持了十幾年才回過味,我被爹娘算計了,他們利用我年少好勝,讓我上趕著淬煉身體。”
秦紫胤:“……”
“我少時頑劣,喜歡鮮衣美食,招搖過市,體重不受控的暴漲,影響形象,我跟管家說要減肥,管家就停了我的山珍海味,日日給我調配粗陋雜粥,喝了二十年,我才知道,這些雜粥都是精心熬製的藥膳,可以盡快修補我被傀儡捶打出的暗傷。”
秦紫胤聽得羨慕,他雖然出身鹹陽秦氏,還是那一任家主的嫡長孫,卻飽受暗算,從幼年時就被放棄了,憑自己的努力崛起,來自親人的算計卻如影隨形,最終也沒能擺脫。
如黑岬這般,家人珍而重之的捧在掌心,他是沒有享受過的。
他看著略顯肥碩的黑岬,大約能想象到他少年時,是個肥嘟嘟的小胖子,心寬體胖好騙。
本來他對黑岬的苦難經沒甚興趣,聽得多了,耳朵也就豎了起來,想聽聽他們家究竟是如何敗落的。
據他所知,吼妖部在羽界的排名,中等略微偏後,地位還算可以,這是敗落之後,那沒敗落之前呢?能排在哪兒?
黑岬醉的不省人事,舌頭卻伶俐得很,說他年紀一天天長大,嬰兒肥一天天消退,終於成了一個英俊的俊彥,離開家門,應召來到空間戰場。
邪妖烏泱泱一眼望不到邊,境界遠不如父母給他砥礪道行的機關傀儡,那些傀儡都被他打成了碎片,所以他應該是能在戰場上保命的,運氣好的話,還能刷下偌大名聲。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打臉,他被推上戰場之後,被猙獰嘶吼和猩紅氣血嚇得魂不附體,隻會抱頭蹲地,連迎戰的勇氣都沒有……
聽起來匪夷所思,但秦紫胤出身世家,見慣了溫室中養大的所謂“俊彥”,平日裏像模像樣,動真格的就慫到沒眼看,如黑岬這般,十分常見,比他更誇張的也不少。
照黑岬的說法,他丟臉丟到了姥姥家,耳邊的譏諷和嘲笑如潮水一般劈頭蓋臉,護在他身邊的八名供奉,拚死才把他從群妖包圍之中救出來,每走一段路,供奉就倒下一個,最終逃離時,最後一名供奉也倒下了。
秦紫胤聽得懵了。
這黑岬是醉得發昏了呢,還是發癔症胡說八道呢,他明明就是頭一回來空間戰場,他說的這些破事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黑岬不曉得他的疑惑,自顧地說,“我是個沒用的窩囊廢,可惜我自己不知道,靠著八個忠心耿耿的供奉舍命相救,總算活著回到了吼妖部,不為自己的窩囊慚愧,還慶幸自己從此以後都不必再去空間戰場,什麽妖部榮耀,什麽聲名狼藉,都是小事,活著才是大事,我是家主的嫡長子,靠著家中的銀錢,就能舒舒服服幾百萬年,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黑岬說得笑中帶淚,秦紫胤不知道是該遠離他,還是安慰他,猜測黑岬說的他某個祖輩,酒醉後當成他自己了。
元龍仙帝也有八卦之心,喝著酒聽得津津有味,哪怕就假的,也比茶樓裏的說書先生說得認真,且聽一聽。
杜小草看他們這邊亮著燈,過來查看,也坐在一旁聆聽這匪夷所思的故事。
年幼時,杜小草聽旁人說起過差不多的版本,時隔多年,聽到吼妖後人親口說出,又是一番滋味。
她跟秦紫胤交換了一個眼色,低聲提醒他:“是真的,吼妖部就是在他這位祖宗手上敗落的。”
“他本人呢,死了?”
“說是死了,但沒有人見過屍體,失蹤下落不明。”
杜小草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黑岬,無奈苦笑:“他的那位先祖,按輩分是他的二叔祖,天賦出眾,自幼就被寄予厚望,這件糗事之後,族人還舍不得放棄他,靠著銀錢打點,又給了爭取了一次去空間戰場的機會——”
秦紫胤打斷她:“這不是舍不得放棄他,是已經打算要放棄他,為了對那些支持他的長輩有個交代,他這種心性,一時半刻很難逆轉,就這麽再次送到戰場上,就是讓他去死,他死了,所有爭議都不存在了,替代他的人就能毫無爭議的上位。”
他說得冷冽,且殘酷,他自己就是被家族長輩算計,落得淒淒慘慘,一聽杜小草的話音,瞬間進入黑暗模式。
杜小草明白他的心結,想要說出不一樣的結果,偏偏吼妖部的這件事,內情一如秦紫胤的猜測。
“二叔祖”聽到族人安排他再去戰場,嚇得哭爹喊娘,死活不肯,族中兩位長老站出來,保證在戰場上護他安全,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把家主的寶貝公子帶回來。
他們保證“二叔祖”不會死,代價是“二叔祖”必須全力以赴,殺邪妖立功,洗刷汙名。
“若是辦不到,就要廢了他的少家主名頭,從此呆在祖地,安安分分當個米蟲。”